第023章
雨點連成絲線, 無止境的下,地麵水窪的反光顛倒南楚的光怪陸離,風馳電騁的車輪碾壓而過。遊樂園大門矗立兩座尖頂塔樓, 窗簷下被禁錮的長發公主, 蹲下抱住了自己的雙臂, 全身漆黑的騎士十五世就在這時來到了她的身邊。
十六骨黑色長柄傘遮過頭頂,顧意弦緩緩抬頭, 流盼空洞後聚焦於某一處。
遊樂園早就閉園, 燈光全熄, 隻有路燈照亮了一方之地。
深陷眼窩和睫毛在江梟肄的眼瞼下拓出虛淡的紋影,被雨夜濕潤的眼睛像一對湛湛溫澤的珍稀綠寶石。
忽然有想哭的衝動, 但她撐起了笑容, “四哥。”
顧意弦豔麗的五官怒放到荼蘼, 唇瓣妖冶, 沾了血的罌粟, 觸之即謝,甜膩到苦。
江梟肄從上而下仔細快速掃視,因紅色吊帶裙短暫蹙眉,不過很快鬆開眉心, 他伸出了手,“抱歉, 來晚了。”
但金融中心在一環寸土之地,遊樂園在三環外,江梟肄來得很快, 他吩咐裴瑞一腳油門踩到底, 可能還會因超速扣分來一兩張罰單。
思緒被冷雨凍僵,顧意弦不知該怎麽回應, 盯著江梟肄幹淨整潔的甲緣發怔,她以為他至少會詢問一兩句。
江梟肄的耐心似乎耗盡,收回手,卻在下一秒朝顧意弦俯身,以平視的角度,他看起來沒那麽倨傲,目光也不再沉冷陰鬱,他卸下了洞悉一切與掌控全局的能力,雜亂的滴滴答答消匿了,他綠色的瞳仁安靜得像一棵蔥鬱古老的參天大樹,樹影籠罩為她遮蔭避雨,一圈圈年輪也許還能再陪伴她渡越時光洪流。
不過須臾,他挪開視線專注在她淩亂頰側的一綹卷發,用指尖輕輕挑起,歸順於她耳尖前側的波浪,動作很輕柔。
她不自覺快速眨了兩下眼,睫毛如翅羽撲簌。
江梟肄再次伸出手,嗓音沉緩,“再不起來,就隻有我一個人能欣賞你的紅裙了。”
沒問為什麽穿成這樣來遊樂園,詼諧的誇讚讓顧意弦的情緒不再那麽糟糕。
“那可是你的榮幸。”她的手指搭放在江梟肄薄長的前掌,很快他合攏收力隻握住一半,燙燙的,她縮了縮手指。
他指腹上的薄繭抵控骨節,稍稍施力,輕輕鬆鬆將她拽起來,傘柄朝她傾斜,“我不認為認識一個這麽笨的女士是什麽榮幸。”
沒等顧意弦回嘴,江梟肄迅速撤離,單手解雙排扣,脫下西裝外套搭在小臂遞過去,“下次記得在車裏等我。”
沒有一絲褶皺的布料下方,他的指腹無意識摩挲,無實質的握捏拉扯腕部的兩根凸起筋腱。
“哦,”顧意弦沒接,“車裏太擠,我坐得不舒服。”
今天為了發泄,瘋狂購物掃**,送她出行那輛車後備箱後座副駕駛全是購物袋。
“那就換輛大點的車。”
不是車的問題。顧意弦表情懨懨,**的左肩忽然被光潔爽滑的布料蓋住,上麵還存留主人的味道,同時江梟肄的手臂隔一寸距離從背後環到她右邊,扯住領口蓋住另一邊肩頭,他肩寬,西裝尺寸太大也很重,她不樂意了,試圖擺脫。
背後的長臂二話不說直接翻過頭頂,西裝的戧駁領被兩根修長的指捏住,往前往上輕輕一拽,顧意弦猝不及防,仰頭怒視罪魁禍首,漂亮勾翹的眼睛又鮮活起來。
江梟肄的眉梢挑起弧度,故意又拽了拽,“不是讓我帶你進遊樂園。”
顧意弦可煩他,自己的腦袋大概被名字那事創暈了,早知道就不來Gallop遊樂園,隨即又想到是自己主動打電話。
她嘴唇囁嚅幾下,“我自己會走。”
“好。“江梟肄答應地爽快。
“你別拽我。”多少有點不識好歹的語氣。
他輕笑,“行,不拽你。”
“......”有病。
兩人保持你不問我就不說的默契,共用一把傘往入園處走,相隔不近,顧意弦一點都沒淋濕,她攏了攏西裝,還挺暖和。
入園的安保人員早就收到上頭的消息,這會兒看到自己大老板,連忙按下門禁開關,恭敬遞上黑色無線對講機。
“想怎麽玩。”
四周黑黢黢,雨天刺激性較高的遊樂項目也不能開,顧意弦本就一時興起,現下失了興致,“隨便。”
江梟肄垂睨她耷拉下來的眼尾,往昏暗的園內掃了圈。
他按開對講機,低沉道:“月亮船,門口。”
顧意弦沒去過幾次遊樂園,腦子裏沒具體概念,想象月亮形狀的黃色塑料殼套在觀光車,她有點嫌棄,還不如坐蠢蠢的小火車。
然而呈入視野的是一輛歐式小馬車,黑色典雅的半圓車身,座位後撐起雨棚,金色的茛苕葉花紋鍍邊,複古華麗。馬車前方甚至還拴了一匹黑色的馬。
童話與真實交錯,正常情況大概八成會把身邊的人聯想成王子或騎士。
男人單手拉開車門,動作生硬,連腰都沒彎,朝她懶懶抬了抬眼。
嗯,江梟肄更像一位即將謀權篡位成功的貴族權臣。
“難為四哥了。”顧意弦頷首,拎起裙擺坐到後座。
“......”
車內軟包乳白全皮,回彈力好,非常舒適,而馬車前方的沒有雨棚。
江梟肄執著傘長腿一跨,坐在車夫位,勒了勒韁繩,馬籲地聲撅了下蹄子。
“四哥,沒有工作人員嗎?”顧意弦訝異地抻開眼皮。
不怪她這樣,換做任何人隻會更誇張。
江梟肄動作沒停,一本正經地敷衍:“嗯,現在屬於加班時間,我比較節約,不想付額外的工費。”
“......”該說他精打細算還是吝嗇呢。
她摳了幾下菱形海綿上的水鑽,“四哥。”
“嗯。”江梟肄低頭點煙,脊背被戳了下,無奈回頭。
女人纖細的脖頸擰到左邊,小臂繃得筆直,皙白掌心躺著一對光華閃耀的耳環。
他睨著她優美高傲的天鵝頸,眼底劃過笑意,明知故問:“什麽意思?”
沒帶包隻能用飾品,她受夠兩兩相欠的滋味,顧意弦哼出個氣音,“加班費。”
掌心一輕,留了幾分濕潤的癢意,她往後靠閉上眼,試圖撫平內心的毛躁,但很快排解不出的鬱結代替了這種情緒。
“有點少了,”江梟肄轉身,語氣有幾分調侃:“我很貴的,萬女士。”
顧意弦悶悶不樂地說:“回去再補給你。”
“行。”江梟肄拉了下韁繩。
她沒看見他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馬車緩緩前行。
光線霍地透過薄薄的眼皮進入視網膜,顧意弦的眼球轉動幾圈,睜開了眼。
這是一條遊樂園的大路,光隨馬車的前行驅散黑暗。
五彩斑斕,夢幻浪漫的探照燈盞盞照亮兩側整齊排列杉木、花園、哥特式建築、巨大的糖果、童話小鎮,隨後雲霄飛車、海盜船、旋轉木馬、各種遊樂設施運轉,清新歡快,活潑悠揚的管弦樂開始演奏,雀躍的音符與雨絲飄**回響。
這時馬車停住,旁邊的小城堡裏走出一位挎竹籃黑袍女人,她舉著一把油布傘,背佝僂,然後掀開黑布,從裏麵取出一頂鑲嵌閃爍鑽石珍珠的皇冠,正中央的紅寶石熠熠生輝。
“殿下,如果你能完成一項任務,這頂皇冠就是你的了。”她甚至在模仿女巫嘶啞的聲音。
好像噗通一聲掉進了童話世界。
顧意弦腦袋一片空白,望向坐在車夫位始終保持挺立姿勢緘默著的男人。
她的嘴唇一張一合,“什麽任務?”
“天天開心。”
她好像明白了什麽,心裏有點感動與別樣無法探知的情緒,沉鬱的麵色變得明媚,忍住想笑的衝動,挑毛揀刺:“你這太強人所難了,哪有人能天天開開心呢?”
黑袍女人似乎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被噎住。
“給我。”低磁的嗓音不合時宜地響起,透露幾分不耐。
顧意弦看到黑色傘緣下伸出了一隻修長勻稱的手,襯衫袖口散開露出腕骨,黑袍女人立刻呈上那頂沉甸甸的皇冠。
江梟肄終於回了頭,深邃的眼蘊滿繽紛夢幻,呈現一種半透明的晶體質感,比任何東西都璀璨。
他垂頭與她對視,唇角繃得平而直,氣場天生有種壓迫感。
黑袍女人拔腿就跑,背也不駝了。
顧意弦好整以暇地抱臂,一個勁兒地看他左手托的那頂皇冠。
“還、不、過、來?”不善又似威脅的字一個一個往外蹦。
她忍不住了,實在沒想到江梟肄會......這麽童趣?
笑意從眉梢延申溢滿每一根線條,嘴角的梨渦晃悠悠。
“四哥,都是你安排的啊?”
他沒回答,胸口微微起伏,仿佛在醞釀什麽。
韁繩被猛地勒緊,馬嘶吼一聲,傘柄沒有支撐往旁一歪翻滾到地麵。
江梟肄冷著臉站起來長腿一跨,邁過車夫與後座的護欄,雨水落在發頂、臉龐、肩,白色襯衫半透,規律健碩的胸肌支撐他傾斜而來的身體。
俯視的角度,雨水從他挺直的鼻梁一直滑到鼻尖,靜悄悄滴落。
落足點恰好在顧意弦的鼻尖,同時那頂皇冠被粗暴又輕柔地扣在她的發頂。
——你必須開心,乖。
她明白了江梟肄沒說出口的話,他在以自己的方式哄她。
雨勢不夠大,她這次清晰感覺到了。
有一記重錘,咚的聲竭力砸擊在跳動的心髒。
顧意弦扶著那頂皇冠,輕聲問:“四哥,我們去哪兒啊?”
江梟肄深深看她一眼,又跨回車夫位,撂了句,“坐穩了。”
他沒管那把傘,後搖臂膀,扯動韁繩。
雨夜策馬飛輿,奔向下一個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