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一直跟到了方府。

韶聲親眼看著韶言帶著那包裹嚴實的外族人,在方府不遠處的巷子下了馬車,又悄悄地隨著前來相迎的仆從,從角門進了方府。

“回去吧。我們還要去柳府賀喜呢。”韶聲似乎是看到這裏,才突然想起今日出門的目的。

駕車的觀雲得令:“是。”

她和車裏的紫瑛都很迷惑,夫人追著柳三小姐到此地,有什麽目的?

不知不覺便問出了口。

“好奇,隨便看看。”韶聲隻是答。

她心中卻生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想法。

這使她在柳府送禮時,也一直心不在焉。

隻知道自己往柳府送了禮,又與兄嫂閑話一二,便急著坐上馬車往回了。

聊過的東西,韶聲轉頭就忘。左右不過是那些:身子如何?可有要幫忙的?送的禮合不合適?

唯一有印象的是,梅允慈要奶娘帶孩子來給她看,孩子睡醒了,哭鬧不止,繈褓又大又厚,被麵上的紅緞鮮豔得很。

回了將軍府,韶聲叫下人都出去,隻留親近的紫瑛、觀雲,讓她們關好門。

“我要往吳將軍府上遞一封拜帖。你們悄悄地去,不要叫人發現了。”邊說話,韶聲邊在案上擬好帖子,封了起來。

交予觀雲時,上麵還有新鮮未散去的墨香。

“夫人這是何意?”紫瑛問。

韶聲難得地不作任何解釋:“遞過去就行,不要問為什麽。一定記得不能叫人發現。”

“算了,我直接去吧。夜裏去。”韶聲又改變了注意,將封好的帖子,從觀雲手上抽了出來。

她親自點亮桌上的燈盞,將剛寫好的拜帖放在火上燒掉。

入夜後,在黑夜的掩映下,青篷馬車載著將軍夫人,又出了將軍府。

吳府之中。

“哪位夫人?”吳移驚訝地追問報信的管家。

“不知。那位夫人隻說是老爺的故人,老爺見了便認識。說有要事,定要見老爺一麵。老爺不妨去看看,說不準真有什麽事?”管家答。

他剛收了外麵那位夫人偷偷塞來的銀子,便努力為她在吳移麵前說話。她雖遮著臉,但周身的氣度,一舉一動皆有禮有節,看上去並不是什麽壞人。

“……好吧。”吳移將信將疑地點點頭。

等真正見到了人,吳移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來人帶著冪籬,背後是漆黑的巷子,伸手不見五指。

遮麵的輕紗在夜風中飄起,吹開了一條縫隙,吳移將手上提著的燈湊近,燈火將來人的臉照得慘白。

吳移一眼便看見——

冪籬下之人,竟是將軍夫人柳韶聲!

怎麽是她?

“夫人夤夜來訪,吳某有失遠迎。”他雖心下震驚,但極快地遮掩了自己的情緒,恭敬地向韶聲抱拳行禮。

韶聲從冪籬下伸出手來,向著吳某擺了擺:“我有一事,欲與將軍相商。”

吳移心中疑惑更甚,她能有什麽事,非要大晚上這樣偷偷摸摸的?

不過,將軍夫人在南征時,在軍中立下了大功,這些功勞夫人不便領,大多落在了自己的頭上,算是有恩於他。

且他在南征路上,對這位柳夫人的印象頗佳。

所以,他便按照韶聲的意思,令相隨之人全退下:“夫人是要在這裏說,還是隨我進去?”

韶聲:“此話宜短不宜長,就在這裏吧。今日我看到有燕北來的蠻人進了方府。”

白日裏,她看得分明,那位柳韶言帶進方府的外族人,長相分明就有著燕地以北的蠻人特征!

“什麽?”韶聲的話,使吳移更加震驚。

“夫人的意思是……”他試探著又開口。

“我的意思是,方必行通敵,希望吳將軍能處置他。”韶聲答。

話說得鎮定,但握緊的手心裏已然汗濕了。

幸好有黑夜和冪籬,能將她的緊張和忐忑遮掩一二。

韶聲想借著蠻人這個由頭,爭取吳移的幫助,除掉方必行。

雖然她沒什麽把握。

但想著吳移與齊朔因方必行產生了矛盾,吳移對方必行,應當也存著極大的不滿。

且除掉了方必行,中都之中便自然回到了北派獨大的局麵,而如今的北派,分明是以吳移為首。

趁著齊朔不在,先斬後奏,是絕佳的時機。

說不定他會答應。

不答應也無所謂。

吳移與方必行不和,定不會向他出賣自己。

而他若是向齊朔稟明,那無所謂。

與齊朔有關的事情,她破罐子破摔。

“吳將軍若是覺得不妥,那便算了。”韶聲這樣想,便這樣說了。

“夫人,茲事體大。通敵並非等閑罪名,須得仔細調查一番。”吳移雖沒應下韶聲,但也不反對。

畢竟,他與柳夫人除了在南征時,私下裏並無交集。舉薦她做糧官,也不過是看重了她的能力。便是在南地,柳夫人和他交集也不多,她多是與金暉在一處。

一來,金暉受將軍所托,需照看夫人起居;二來,在具體事務上,金暉與柳夫人需協力之處,也更多些。

因此,當柳夫人突然半夜裏來找他,又突然突然拋出這麽大的問題,確實是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他當然需要時間考慮。

韶聲聽話聽音,明白了吳移的意思。她本想著算了,不勉強別人,甚至連腹稿都已打好:她明白吳將軍的顧慮,既然吳將軍不願,也無需有什麽顧慮,若需要將她來過的消息傳給將軍,她也不會攔著。

嘴巴卻不受控製。

吐出的話,意思與她心裏想的完全相反:“將軍當真要縱著方係作惡?他們尚在南朝之時,便借著朝中權柄,窮奢極欲,侵吞良田,大肆斂財,魚肉百姓。如今在將軍的護佑下,卻不僅保住了原有的地位,還有借勢擴張的意圖。如我這般的深宅婦人,都能窺得一二,將軍難道不知?將軍不為自己考慮,也當為天下百姓考慮!我記得我初見將軍,便聽你說為百姓而呼之願。將軍當時的話,我仍銘記於心,時刻不忘,將軍自己卻忘了嗎?”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還又將吳移告誡她的話搬了出來。

“夫人好口才。但通敵並非小事,在下需要時間調查。不如夫人再等七日。七日後,定會給夫人一個答複。”吳移雖仍不鬆口,但給了時限。

韶聲知道,吳移這是被她說動了。

她理解他的顧慮,也不再強求:“多謝將軍。方才我言語之間,多有冒犯,望將軍不要放在心上。”

吳移笑著搖頭:“夫人乃性情中人,心係蒼生,談何冒犯。本就是我想淺了。隻是在下尚有些不明,夫人如何得知方必行通敵的?夫人告訴在下,在下便好針對著探查,不至於無頭蒼蠅一般地亂轉,更能節省時間,盡快給夫人答複。”

“事情是這樣的,我今日出門,碰巧遇見了柳三小姐……”

韶聲將白日遇到柳韶言,以及柳韶言從酒樓接了個蠻人,帶著一起進了方府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那蠻人是柳三小姐帶到方府的?她倒是個交友廣泛的人。”吳移皺眉沉思起來。

片刻,他又抬頭對韶聲道:“多謝夫人相告。在下會順著這條線索探查,負責之人,皆知輕重,,一切都不會放在台麵上,夫人不必憂心消息走漏。”

韶聲沒什麽別的要說的,就向吳移告辭:“那便麻煩將軍了。此地並非敘舊的好地方,我該走了。七日後,再來等將軍的消息。”

吳移拱手:“夜黑風高,夫人路上小心。”

七日後。

吳移並不與韶聲見麵。

他遣了心腹來,將一張紙條遞到了韶聲手上。

韶聲打開,上麵隻有寥寥數語。一書:“柳府滿月宴。”;又一書:“此人可信。”

看過後,韶聲又將紙條在火上燒掉。

送信人見狀,向著她行禮:“在下受將軍之命,聽夫人差遣。”

韶聲點點頭。

並與他約定好,這段時間裏,每日午時、巳時後,自己的侍女觀雲皆會在將軍府最偏僻的角門處,與他相見,方便傳遞消息。

這才放人離去。

等人走後,韶聲便開始琢磨吳移傳來的消息。

顯然,他同意了韶聲的提議,願意借著通敵的理由,一舉除掉方必行。

柳府滿月宴,便是他計劃動手的時機。

韶聲放下心來。

吳移手握重兵,對付方必行並無什麽難度。

她隻需在柳府滿月宴前,通過吳移的心腹,梳理清楚計劃之中的各個關竅。

譬如:吳移的人以戍衛巡守的幌子,已經打探到那外族人的情況,且拿到了確實的證據,他確實是北蠻,且確實出入過方府。

隻是那北蠻人一直盤桓在中都,方府也沒有任何向北傳遞消息的動作。也不知是不是條件遲遲未談妥,使方必行與北蠻僵持著。吳移自然也抓不到最關鍵的證據,證明方必行通敵。

吳移無法,便命人繼續守株待兔。

韶聲有些擔心,傳信問:這麽守著,會不會被人發現了?若是守不到,倒不如索性造一份偽證,到時候栽贓到方必行頭上。

吳移的回信來得很快,他叫韶聲無需擔心,證據最好還是要有理有據,若到了最後仍守不到,再用偽造的不遲。

且京畿重地,如今坐鎮的都是北派之人,方必行的南派勢力,正按著將軍之令,在南方整頓南朝留下的爛攤子。而任由方必行坐大,是北派諸人都不願看到的事情,他們不會壞事的。

隻要他們瞞著親征的將軍,事情便不會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