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斷離恨(3)
大日隕落之後,世間昏暗無光。
先是東海潮汐暴漲,澤國水淹萬裏,接著是田野荒蕪,植被凋亡,再然後寒氣陡臨,一夜之間天下負雪,世間黎民凍餓而死者不計其數。
江辭月不忍見生靈塗炭,於是攜門下弟子四處奔赴救災。
由於世間大亂,到處都是一片末日景象,即便是修道有成者也已經無暇他顧,更別說互通有無。
昏天黑地間,各地音訊斷絕,許久沒有別的消息傳來。
數日過後,江辭月從忙碌中收到一封傳書,是來自仙門的建木秘境之中。
將信箋拆開一睹,卻見其中紙張好似迫不及待一樣,直接自行蹦了出來,落地見風就長,直到化為了一個人形——
正是當年來自於桃源繪卷的紙人。
隻見這紙人一見江辭月,深深揖了一禮,立刻就說道:“仙長,大事不好,建木秘境被妖魔大軍圍攻了,怕是危在旦夕!小人是來求援的,請靈犀門快點派人去吧!晚了隻怕那魔頭要將建木天柱也摧毀了!”
他急急地說完,又是一拜到底。
江辭月將紙人扶起後,說道:“你是獨自來的?如何逃離妖魔大軍圍攻?”
紙人解釋道:“小人身形特殊,斂息之後從地底鑽出來,路上遇到妖魔就假裝是個小妖怪,一路有驚無險地到了這裏。”
江辭月眉頭微微蹙起,向著信箋飛來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隨後又問:“建木秘境所處位置特殊,連我都不得而知,妖魔又是如何知道的?”
“這……”紙人白慘慘的臉上又平添了幾分尷尬,“小人不甚了解緣由,但聽說是裏應外合。”
江辭月聽到這裏,便明白了:“想必是有入魔者叛亂。”
紙人默默點了點頭,又找補般說道:“一定是那魔尊暗中謀劃,他最擅動搖人心,手底下還有妖狐這樣存在,就連龍君都不能幸免,也怪不得那幾個修士……”
——哪怕是在世界末日的前夕,人族最後的避風港之中,也還是會有修士墮入魔道,加入妖魔陣營。
隻能說,內訌是人族特色,自古如此,不曾更改。
紙人最後又是一拜,說:“為今之計,還請仙長您快去救援!否則隻怕建木天柱也會頃刻覆滅了!”
江辭月沉默片刻,說:“你當真以為自己逃了出來?”
紙人悚然一驚:“仙長何出此言啊!”
話音未落,便隻見自己來處魔氣突現,有一六臂獅首的魔頭陡然現身——正是羅刹隱。
刹那間,紙人就迎風而矮,突然又變回了一張紙似的,鑽進土裏。
然而他的努力是徒勞的,羅刹隱大咧咧一腳踩了上去,將他定在了原處,又笑道:“靈犀劍宗別來無恙啊,眼看這建木秘境也落入我手,要不你就從了尊上?”
江辭月隻不答,冷冷道:“段折鋒理應告訴你,不要來招惹於我。”
“尊上說過。”羅刹隱收回笑容,“但我若能聽話,我就不是魔。”
說罷,他須發怒張,上麵綴著的無盡冤魂齊齊發出淒厲叫喊!
江辭月也不姑息此魔,念頭一轉之間,眉心劍影——生劍無欺凜然而出!
趁著兩人鬥法之時,地上的紙人連忙鑽了出來,連滾帶爬地離開原地。
他雖然沒有冷汗,但也脊背發寒,知道自己是被羅刹隱故意放出來的,隻怕就是來找江辭月的蹤跡!
而江辭月這連日來所救的百姓,想必就在不遠處,或者就幹脆在他身後的山海繪卷裏!
自知是犯了大錯,紙人現在又想回去紫煬帝君處匯報情況。
然而抬頭一看,他再次駭然失色。
隻見來處黑雲彌漫,茫茫遠處有一道金光乍現,俄而建木天柱浮現,天地間都是刺耳的嗡鳴之聲——宛如天道示警,又如世界哀鳴。
他便知道,建木天柱也支撐不住了。
“……連紫煬帝君他們,連那麽多的仙長也攔不住嗎?”
紙人站在原地,也不再逃了,隻是心如死灰,呆呆地想道:罷了,想必這真就是世界末日,那無赦魔尊應該就是天道滅亡的命定之人,否則又哪來如此偉力,如此智計……
想到這裏,他索性原地坐下,最後看了一眼天邊。
隻可惜,連日月都已經不存了。
不知過了多久,遠方聲音間歇中。
生劍無欺已經將羅刹隱壓製在地,須發與白骨透露零落了一地,彰顯著先前一場戰鬥的酷烈。
羅刹隱咳了一口魔血,說:“哈,我輸了。”
江辭月在他眼前落地,白衣翩然如舉,低頭問他:“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襄助段折鋒,為什麽要參與滅世之舉?”江辭月淡淡道,“你是天生天魔,對人類殊無恨意。”
羅刹隱笑了笑,鯊齒凜冽間吐出漠然無畏的話語:“理由,正是你們人族才需要的東西。我等妖魔想吃人就吃了,想滅世就滅了,如果你一定要問為什麽——那就是我可以這麽做。倒是你們,道貌岸然,吃肉都要找一千一萬個原因,不嫌累得慌?”
江辭月默然片刻,說:“此正是人區分於畜生之道。”
羅刹隱又說:“人族自己搞這一套就罷了,竟然還狗膽管到我們妖魔頭上,說要誅滅我們?哈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尊上乃是凡胎天魔,正是看破了你們這等虛偽行徑,他能讓這世間回到理所當然的時候,屆時什麽妖、什麽魔、什麽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何等自在!哈哈哈哈,我想殺人就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聲音突然一停。
羅刹隱氣息已絕,隻剩下一雙怒目圓瞪著,充滿惡意地瞪著江辭月,卻仍舊沒有仇恨。
江辭月深深歎息一聲,轉身離去。
少頃,魔氣傾瀉而出,羅刹隱的身軀已經化為無窮瘴氣,將土地寸寸吞噬。
江辭月遙望天際,知道建木天柱也即將崩塌。
他便不再去看,轉而拋出身後的山海繪卷——
隻見其中山川依舊,屋舍不改,好似完全沒有收到外界天地末日的影響。
但仔細一看,其中天空隆隆震**,竟然也有崩塌之象。
隨著一聲清脆的呼哨聲,一隻小鳳凰從其中鑽了出來,落在江辭月肩頭,叫道:“不好啦,八大天柱隻剩一個歸墟,卻是最特殊的一個天柱,無法聚攏靈氣。現在靈氣一直動**,我們都沒法修煉了!”
不止是無法修煉,甚至自身修為也在靈氣潮汐之中動**,輕則跌落境界,重則心神受創,乃至於身死當場!
山海繪卷中看似安全,但終究也屬於這方天地,覆巢之下無完卵。
江辭月快步踏入山海繪卷中,顧不得其中百姓的恐慌之聲,便祭出神魂中蘊養著的生劍無欺本體——
此劍一出,光徹山河。
它本就不是殺伐之劍,用在這裏竟然激發出一百二十分的實力,硬生生鎮壓住了靈力潮汐的波動。
緊跟著,小鳳凰丹朱一聲清鳴,周身焚起無窮烈火,向著天空中扶搖而起——轉瞬間,化為一輪烈日懸掛空中。
繪卷之中便有了日神。
隻是鳳凰畢竟年幼,僅憑自身妖力,僅僅維持了瞬息功夫,便開始經受不住天道威壓,緩緩向著山崖間墜去。
情急之際,又突然隻見一道金光從遠方群巒中亮起。
江辭月抬頭望去,從白發到衣袂都被這道光所照亮,他飛舉而起,清晰地看見,那是一條龍。
那是被江辭月救下來的幼龍,龍七子敖綿。
隻見他化為龍身,緩緩飛起,攜帶著茫茫雲海簇擁而上,溫柔包圍著烈日。被光芒所照徹的龍身鱗毛畢現,宛如皎潔月輪,共同地抵擋住了天的傾覆。
繪卷之中便有了月神。
江辭月明白此刻十分關鍵,立刻默念劍訣,催動生劍無欺粲然出山——
靈氣隨之暴漲!
這一刻,萬千生靈都在仰望著這一神跡。
他們親眼見到在劍影之中,仿佛有一道虛弱的天光飄搖而起,漸漸生輝。
——建木天柱!
“白民之南,建木之下,日中無影,呼而無響,蓋天地之中也。”
“原來如此。”
原來八大天柱之中,建木是唯一的活物,也是唯一能夠改易的天柱。
它象征著“天地之中”、“百民之國”。
如今隨著原本秘境被毀,世間日月傾頹,而大量百姓聚集在這山海繪卷之中,隨著初始日月的成型,天地中最後一線生機就應在此處,因此建木也自然應該位於此處。
隨著建木的出現,山海繪卷中的靈氣仿佛得到號召一般,頃刻間風平浪靜,這繪卷頃刻間便可稱為是洞天福地之首,如今再沒有能與之媲美的靈脈了。
不久,生劍無欺也從建木虛影中飛旋而回,懸停於江辭月的身前,散發出陣陣寶光。
江辭月的身影就立在山川之上,建木之下,日月映照之中,白發如雪,仿若天命之所鍾。
此時他手撫神劍,心中想道:自古以來,隻聽說過劍可為殺器,也可為禮器,卻不曾聽過“生劍”之說。神劍“無欺”從來不肯殺敵見血,難道就是應在此處,才會被稱為“生劍”?
他一貫是不喜歡宿命論的,但回想起生殺二劍,便想起段折鋒手中的殺劍無赦……
而江辭月並不知道,此時此地,山海繪卷之外,也正站著段折鋒的身影。
殺劍飛旋於他的身側,有所感應般地震顫起來。
“不急。”
魔尊笑了笑,低聲說道:“要破這山海繪卷,總得先和小師兄商量一番。等他明確拒絕過後,我才好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