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夢千古(4)
麵對段折鋒的無理要求,阿耶驟然色變,然而眼見阿火落在他的身上,不得不忍氣吞聲,試著商量道:“不周山如此荒涼,沒有任何天材地寶,隻有黑暗和冰雪而已。不周天柱對你們來說更是毫無意義——”
“不,我要的是整個北野魔域。”段折鋒淡淡地說道,“不周天柱崩塌之後,天地靈氣外泄,短時間內便可促成魔域內靈氣複蘇,修煉事半功倍,也就為我帶來無窮好處。你說,是不是毫無意義?”
阿耶眉頭緊鎖,暗自觀察眼前這位天魔。
然而,隻見段折鋒周身魔氣濃鬱,毫無破綻,他說話雖然從容不迫,但是在平靜的表麵之下暗潮洶湧,令每一個被他看到的人都感到心神震懾。
甚至那柄魔劍隱隱裹挾天地威勢——那是一把上古神器。
阿耶明白,在摸透敵人的底細之前,絕對不可力敵。
他的目光看向了天魔身邊的江辭月,忽而出聲道:“這位朋友,我看你周身正氣凜然,理應是仙道之人,為什麽要與一個天魔為伍?”
江辭月唇角一抿,沒有說話。
——來之前,段折鋒就吩咐過他了:“江辭月,你這個人太不會撒謊,倒不如不說話。”
此時,江辭月不答,段折鋒卻傲慢地笑了。
他抬起手,露出自己手上與江辭月相連的繩索,示威一般地說道:“你說這個靈犀宗的掌門麽?嗬,他不幸落進我的地盤,如今已是我階下之囚,任由我予取予求,敢說一個‘不’字?”
“……”江辭月眉頭一動,蹙起了熟悉的峰紋。但他以大局為重,決定忍耐。
誰知段折鋒越來越過分,將手狎昵地放在江辭月脖頸上,笑道:“這不周山上冷得很,有個人能為我暖床,倒也愜意。”
江辭月雙唇緊抿,露出了很忍耐的神色。
卻是段折鋒在他耳邊輕聲笑道:“小師兄,我給你暖床也是一樣。”
江辭月凍得晶瑩的耳垂,很快染上了緋紅色。
不過,江辭月苦苦隱忍的表情,好像反倒是印證了段折鋒的說法——他已經徹底被段折鋒所控製了。
阿耶眼見無法挑撥離間,又顧及阿火還在他手上,隻得忍辱負重地說:“我可以帶你去不周天柱,但你必須先放阿火離開!”
段折鋒挑眉:“這個人質這麽有用,你覺得我會先放人?不如我承諾一定會放他,你先帶我們去不周山頂,如何?”
阿耶強忍著怒火,知道不能相信一個大魔頭的承諾。他於是說:“放過阿火,我可以代替他,做你的人質。”
“哦?”
阿耶道:“你也看到了,我是莫家的家主,我說話比阿火有用得多——”
段折鋒明知故問:“那你怎麽會因為他而被威脅?”
阿耶忍了又忍,低聲說:“因為我……他是我的好友。”
段折鋒惡劣地搖了搖手指:“這句謊話毫無說服力。”
“因為我……我心悅於他,在乎他。”阿耶說,“這樣可以了嗎?”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無論如何也藏不住的。
就連江辭月第一眼看到時也能明白,阿耶在乎阿火,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無論多少年過去了,此心依舊如此。
所以,他才會關心則亂,沒有注意到在這一刹那,“昏迷”的阿火眼皮微微顫動,下一刻又恢複了平靜。
段折鋒同意了阿耶的請求,讓他代替阿火作為人質。
阿耶孤身一人走了過來,由江辭月使用法術將他雙手製住,變成他們新的人質。
阿耶的目光始終看向昏迷的阿火,眼見魔劍無赦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傷口,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你們把阿火放下,莫家人會帶他離開。”
“好啊。”段折鋒略微抬起手指。
紙人力士直接將昏迷的阿火丟在了雪地裏。
然而,就在莫家人想要上前的這一瞬間,魔劍無赦忽然揮出一劍,劍光橫掃之處,直接在雪地中留下一道深深的溝壑,阻攔了莫家人的動作。
紙人力士再次抓起了阿火。
“你!”阿耶憤怒地質問,“你是什麽意思?”
“我放過了一個俘虜,不過馬上又抓到了一個。”段折鋒露出反派嘴臉,“怎麽,你現在也在我的股掌之中,還想反抗不成?”
阿耶怒急攻心,雪白的臉上甚至憋出了紅暈:“卑鄙!無恥!你、你這個十惡不赦的天魔!”
“……”一旁的江辭月默默地低下了頭——小師弟真的像個大魔頭。
“現在就帶我們去不周天柱。”段折鋒冷酷地說,“否則,我立刻讓你的心上人身首異處。”
阿耶露出忍耐的表情,看向峭壁之上,說:“……一直往上走,朝聖之路唯有一條,你們不會走錯的。”
紙人力士押著兩個俘虜,段折鋒和江辭月則走在後麵。
突然,天空中的飄雪一停,一陣強悍的颶風向他們席卷而來!
從黑暗的影子裏,猛然襲來無數道影子——
原來阿耶裝作順從的樣子,其實背地裏已經暗示莫家人進行埋伏。
他們根本不想交換俘虜,隻是想要分散段折鋒這裏的看守力量,然後設法將阿火救出去!
甚至,阿耶也完全不管自己脖子上的無欺劍,揮手以一道衝天而起的冰柱,將看守阿火的紙人力士隔開。
在這重重算計之下,紙人力士刹那間被冰刀分割得支離破碎,而阿火也終於落在了莫家人手中!
漫天雪塵飄散,峭壁下的混亂暫時停歇的時候,雙方再次分成了兩個陣營。
而阿耶也達成了自己的目的——他和阿火真的交換了位置,他成為了江辭月手上的俘虜,還以脖頸上深深的劍傷為代價,將阿火救到了莫家人的手裏。
啪。啪。
段折鋒輕輕鼓掌:“好算計。好一個阿耶,看來你根本不是莫家的家主,才會這樣毫不猶豫地舍身而出,換阿火回去。”
阿耶神色淡然,盡管自己落在了天魔手上,但好像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甚至譏嘲地說:“沒錯,我什麽也不是。你們不必妄想用我來威脅誰,莫家人不會在乎我,更不可能讓你這種魔頭見到不周天柱!”
“可惜。”段折鋒低低地笑了起來,“我的目的也不是你……”
阿耶眉頭微皺:“你說什麽?”
他身旁,江辭月輕聲歎息,無欺劍已經從他身上放下,反而旋身揮出一劍!
這一劍帶出無窮光華,宛如黑暗之中閃現一輪皓月,流銀般的劍光沒入峭壁之中,刹那間引發不周山上的動**!
生劍·無赦出鞘,從不為殺人。
白雪皚皚,如海浪一般洶湧而下,峭壁之下的莫家人盡皆失色!
在這天地威勢麵前,每個人都宛如螻蟻一般渺小,即便是有法力傍身,但始終不可能阻攔這場雪崩,僅僅隻是自保罷了。
在一片混亂中,阿耶竭力叫道:“阿火!保護好阿火!”
他看見在夜色與雪色之間,那一抹火紅的光亮顯得那麽靈動、又那麽遙遠,阿火在迅速地前行著。
——原來阿火根本沒有昏迷。
——原來這一切都隻是他們的計劃,阿火從一開始就是和這個大魔頭一夥的,他們一起算計了阿耶……他們利用了阿耶的在乎,阿耶的口是心非。
阿火在混亂中離開了莫家人的保護,宛如一顆逆行的流星,向著雪山之上行進。
“阿火——”
阿耶站在下麵,他的聲音在雪浪間顯得如此渺小,宛如海浪前倉惶抬頭的蜉蝣。
然而,阿火還是聽見了。他低下頭看去,雀躍的聲音在峭壁間回**:“阿耶!你等我!我愛你,一千年,一萬年!我會帶回太陽給你!”
“不要……”
阿耶絕望的聲音低沉了下來:“我不要太陽,阿火,我想要你回來……”
雪白大浪席卷而下,將一切都淹沒在黑暗裏。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段折鋒拍散自己肩上落下的冰雪。
他牢牢地抓著江辭月,就算在剛才的雪崩裏,也沒有把小師兄弄丟。
“用繩索綁在一起,真是個好用的笨辦法……”段折鋒伸出手,以拇指的關節抹去江辭月眉眼間的霜,“冷不冷?”
江辭月搖了搖頭:“不冷。……但下次還是不要用這麽凶險的辦法。萬一我沒有抓住你怎麽辦?”
段折鋒笑了起來:“這可不是在靈犀山上,小師兄還這麽愛說教,要打我戒尺麽?”
“不聽話的小師弟,早就該打了。”江辭月用不讚同的眼神看他,“要是我能狠下心——”
“要是小師兄能狠下心,也不會回回都說戒尺,但卻從來沒下過手。”段折鋒悠哉地說。
江辭月無言以對。
他們兩人在雪地中疾走,追上了峭壁上發著呆的阿耶。
阿耶已經放棄了阻攔阿火,他目露悲色,低低地道:“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他找到了太陽。”
“他遲早都能找到太陽。”段折鋒說,“你一直都知道,他終究能成功的。阿耶,你隻是心存僥幸,一直在逃避。”
阿耶怔怔站立,望向了那黑沉無光的蒼穹,仿佛陷入了自己亙古的回憶之中。
江辭月道:“找到燭龍,將他喚醒,這片天地就將迎來久違的光明。你們該高興才是。”
阿耶良久不答,卻說:“也許,我真的是錯的。數千年的黑暗,不及一日的光明……我該去找阿火了,他想見我。”
他重新動身,慢慢走向那唯一一條登上不周山巔的道路。
已經近了。
太陽近在眼前,那是光明,是結束千年黑暗的曙光。
他們在不周山頂重新看見了阿火的背影。
不周山巔似有一線夢幻的天光,照亮了一處溫暖而小巧的地方,也照亮了阿火明朗的麵容——從充滿期待,到茫然失措。
他們也都看見了那個“沉睡著的太陽”——祂麵色紅潤,坐在一張舊石椅上,一手支著額頭,就好像隻是在某個夏日午後不經意間睡著了的少年。
隻是,這個“少年”和阿火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