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山神新娘16◎
他說完後, 屋內安靜了很久,薑時鏡把手裏炙熱的湯婆子放到桑枝的懷裏,緩慢道:“你們在等人收集證據幫白家翻案?”
白家的案子水落石出, 受到牽連的賀家也會一起從淤泥裏出來。
賀老艾沉默了一會兒, 才輕點頭:“說來, 這種做法好似在利用他人,但我們沒法再回京州, 也無法將當年的事情挖出來。”
他的聲音更輕了:“除了能提供所知的證據之外, 自救不暇。”
賀承平拿過他手裏的杯子重新給他倒了一杯熱茶,安慰道:“爹, 當年的事本就與我們無關, 況且大哥不也因與白家議親的緣故, 被關在大牢時就無故暴斃。”
“我們問心無愧,最該有愧的是太子或者三皇子一黨, 更或者說是皇上。”
賀老艾當即嗬斥他:“閉嘴,皇上一向明辨是非,豈會包庇罪犯, 莫要胡言亂語。”
賀承平的話堵在喉間不上不下, 臉都憋紅了,他嘟囔道:“若不是皇上縱容, 又怎會出如此之事,貢品丟了不說竟然還出現在邊疆蠻夷手裏。”
“分明是三皇子負責的貢品, 到頭來卻都扣到白家頭上。”
他冷哼道:“就是沒長腦子,都能看出來誰在保三皇子。”
下一瞬,叱咄警告聲響起:“承平。”
賀承平閉了嘴。
身為父親的皇帝最是清楚自己兒子都是什麽貨色, 他坐在這個世界最高的位子上, 難道還看不清事實的真相。
無非是給百姓交代, 至於真凶是誰,他根本不在乎。
桑枝捧著杯子抿了一口茶水,甜香味的茶水泛著苦澀,在她舌尖蔓延開,她咂巴了下嘴,不解道:“可白家犯下的罪裏有一項是暗養私兵。”
她歪了歪頭:“我不是很懂,這種罪也能偽造?”
找一堆人裝私兵,再被斬殺,不現實吧。
話音一落,空氣再次凝固,幾人的麵容皆嚴肅了幾分,賀老艾凝重道:“當年的確查到了養私兵的地方,還有大量兵器和上萬的人,不像是故意偽造的。”
“哦。”桑枝眨了下眼,“如果不是白家養的,也就是說朝廷裏真的有人想要造反,隻不過先被白家探到了蛛絲馬跡,那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全部嫁禍給了白家。”
這種事情很熟悉,仿佛在前段時間就發生過一次,襄州賭坊的事情敗露後,劉伍將也是同樣被推出來攬了所有的罪。
這下屋內隻剩下火盆裏炭火的輕細炸開聲,在寂靜無聲中異常明顯。
賀柘坐在賀夫人的腿上睜著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盯著桑枝瞧,好半晌,突然探過來扯了扯她的袖子,小聲又膽怯地喚了一聲:“精怪姐姐。”
嘴幾乎在一瞬被捂住,賀夫人歉意道:“對不起啊,小孩不懂事。”
桑枝彎著眉眼笑道:“沒事。”
她喜歡這個稱呼,畢竟羅家娃娃的阿母說了,這是誇人好看的意思。
賀夫人抱著他站起身:“我去瞧瞧鍋裏的紅豆煮得如何了。”
賀老艾的眉頭緊緊擰起,許久才抬起眼看向薑時鏡,語氣中帶著隱隱的祈求:“小兄弟,我知道這樣會讓你很為難,但……”
他猶豫道:“可否幫我去一趟皇陵,瞧瞧那裏究竟有什麽東西?”
薑時鏡垂下眼眸,視線定在麵前的茶水上,不冷不熱道:“江湖中人不能插手朝堂紛爭。”
賀老艾怔住,目光不由移到了他背在身後的那把重劍上,眼裏多了幾分落寞之色。
“那我可否多嘴問一句,你和白撫是什麽關係,為何要千裏迢迢來此證明他的生死?”
桑枝也好奇地看向他,她稀裏糊塗地跟著他從京州跑到襄州再到邊境,連真實目的都未弄清楚過,全憑滿腔信任。
少年抬起眸子,黑瞳內失神了一瞬,他輕扯了一下唇角,並未詳說:“隻是幼時的玩伴,沒有其他特殊關係。”
他神情瞧上去格外淡漠,給人一種無法靠近的疏離感。
賀老艾張了張嘴,半晌訕訕地閉上嘴,沒再繼續追問,他撓了撓額頭,失落道:“既如此……”
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
“我會轉告在京州的友人,去皇陵探查。”
賀老艾一愣,錯愕得瞪大了眼,出口的話不由磕巴:“你,你真的願意幫忙。”
薑時鏡:“我隻是傳達消息,算不上幫忙,況且七年過去,即便當年真的留了東西在皇陵,時至今日也不一定還在,你不用抱有太大希望。”
賀老艾激動點頭:“那是自然,多謝,真的太感謝了。”
這幾年來他們的確沒抱什麽希望,隻有每次上山時,才會祈求山神,給他們一個機會,但白家的案子非常嚴重,即便有人知曉其中的真相,也不會願意冒著巨大風險找尋證據翻案。
他們一家等了七年,沒想到竟真的能等到。
這時賀夫人端著一大盆的紅豆湯走出來,身後跟著的賀柘則拿著一疊小碗和勺子,乖巧地把碗一隻隻地放在每個人麵前,分到薑時鏡時,他的手開始顫抖,碗拿不穩直接掉在了桌上。
黑曜石般的眼眸露出恐懼,他抖著手重新把碗勺直接放到桑枝麵前,逃命似的跑到賀承平的懷裏縮成一團。
賀承平將他抱起放在腿上,朝著薑時鏡訕笑道:“他平常膽子很大,以往還經常跟村裏其他孩子爬樹,皮得很。”
“也不知怎的了,見著你就好像見到了以前的太公,怕得很。”
薑時鏡看了一眼賀柘,沒說話。
桑枝把碗勺放到少年的麵前,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你聽說過狗不理貓不聞鴨不睬嗎?”
她偷笑著道:“你現在就很像。”
溫熱的氣息撲在耳畔,少年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用食指抵著她的額頭將她推遠,嗓音微啞:“別鬧。”
桑枝瞧著他通紅的耳垂,彎起眼眸,一時覺得分外有趣。
賀夫人給所有人都盛好紅豆湯後,又去廚房將存有糖的罐子拿出來。
這裏的細糖隻有大戶人家才能擁有,一般的家庭能買到的隻有未研磨過的大顆糖塊,用時便鑿一點下來。
但這種糖的質量很差,甜度也非常膩口。
條件再差一些的家庭連糖都沒有。
賀夫人拿出來的是提前鑿好的碎糖,她用筷子夾了一小塊放到碗裏,輪到桑枝時,頗為不好意思:“家裏隻有糖塊,可能與姑娘以前吃的口感相差很大……”
桑枝把手裏的碗推過去,露出可愛的虎牙:“沒關係,我不挑的。”
賀夫人盡量挑了一塊質量好些的碎糖塊放進她的碗裏,到薑時鏡的碗時再次猶豫了起來。
兩人身上的衣物都極為精致,桑枝頭上佩戴的首飾更是價值不菲,一瞧就是過慣了錦衣玉食生活的貴人,賀夫人拿著手裏的糖罐頗有種捉襟見肘的感覺。
桑枝瞧見後,把薑時鏡的碗也一起推了過去,彎著眉眼笑:“謝謝。”
紅豆煮了很長的時間,微微有些爛,加了糖後更是甜甜糯糯,一口下去,身體也暖了不少。
桑枝本來穿得就多,吃了半碗熱得出了一層薄汗,她鬆了鬆鬥篷的領口,把帶著白色絨毛的係帶解開。
露出裏麵方婉親手做的山茶紅冬衣,從挑選布料到裁剪再到精美的刺繡都由她一人一針一線親手縫製,不亞於京州成衣鋪裏展示的衣服。
一旁坐在賀承平懷裏的賀柘總是小心翼翼地偷瞄著她。
桑枝將一整碗都吃完後,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賀夫人見此,客氣道:“我煮了很多,再喝一點。”
“謝謝賀夫人,已經飽了。”她摸了摸自己因吃飽而微微凸起來的肚子,眼睛彎似月牙。
“對了,我們今夜想在村子裏住一晚,等祭祀日開始,一起上山。”
賀老艾愣住,他握著勺子的動作一頓,抬起頭看向桑枝,道:“你們是想祭拜山神?”
村子並不會限製參與祭祀的人,隻要求所有在祭祀期間待在山裏過夜的人,在祭祀當天到廟宇內祭拜山神。
算是被山神庇護的還願,祭祀結束後再離開。
而山裏自小長大的人若是離開去往別的地方,也不會要求在祭祀期間一定趕回來。
人性化……但又相當不人性化。
桑枝點頭應道:“嗯,我們從未見過山神,想上去瞧瞧。”
她想起早上羅家的話,奇怪道:“不過,我聽說要嫁給山神的新娘不見了,祭祀要如何照常舉辦?”
以及那個跑丟的廖家娃娃似乎也還沒找到,村子倚山而建,離集市很遠,附近大多都是荒地和稀稀拉拉的枯木,連避風躲雨的山洞都沒有。
羅家娃娃說廖家的孩子是去找逃跑的新娘晴姐姐,也就意味著新娘其實一直在村子的附近徘徊,從未走遠過,不然廖家的孩子從何去找。
賀承平解釋道:“你們有所不知,其實村裏的人對於新娘逃跑這件事並不是很在意,推遲祭祀也是為了讓大祭司先施法上告山神,再商量解決對策。”
“以往的新娘都是歡天喜地地自願嫁給山神,出現新娘逃跑這事也是頭一次,大家都沒經驗。”
桑枝歪了下頭。
懂了,主打一個自願。
薑時鏡放下手裏的勺子,碗裏還剩大半的紅豆湯,他一向不喜愛甜食,能吃下小半碗已是勉強。
“解決的方法是什麽?”
賀夫人輕歎了一口氣:“再找替補新娘,隻不過挑選出來願意嫁的娃娃裏,好像沒有山神滿意的人選,名單都已交給了大祭司,但一直沒有音信,也不知最終選定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