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山神新娘14◎

祭祀大典在村民的眼裏格外重要, 但新娘跑了這件事似乎並未引起他們太多的關注,除了話語間隱隱透出的無奈之外,她感受不到一絲憤怒。

甚至還延遲了祭祀的日期, 對於一個極其信仰神明的封建村落來說, 別扭到了極致。

桑枝想不通裏麵的邏輯, 手輕抬了一下,又放下:“如果大祭司能夠找回廖家丟失的孩子, 是不是意味著也能用同樣的辦法找到新娘。”

薑時鏡慢慢地滾動著雞蛋, 良久後才道:“你們鹹魚教有沒有特殊的尋人方法?”

這話問得不上不下,桑枝呆愣著反應了一會兒, 眼睫輕微顫動:“我們會提前在想要追蹤的人身上放小蜘蛛, 小蜘蛛的隱匿性非常好, 且會在目標移動時留下蛛絲。”

“隻能適用於短時間的找尋,弊端很大。”

她歪了下頭, 思索了一番後,繼續道:“子母蠱也有尋人的作用,母蠱能夠感應到子蠱的大致方位和生死。”

眼睛上冰涼觸感的雞蛋離開。

薑時鏡將水盆裏浸濕的帕子擰幹, 疊成長條敷在她眼睛上:“你先前說蜀地不止鹹魚教能夠煉製蠱蟲。”

“目前而言, 整個村子都被種蠱這件事八九不離十,先不論種蠱之人是否為白北山上的大祭司, 但蠱蟲在身體裏總有它的作用。”

一直仰著頭會導致脖子酸疼,桑枝伸手扶住後頸, 不讓手帕從眼睛上掉下來。

腦海內將前半生學的蠱蟲知識翻出來回憶了一遍,起碼有七八種蠱蟲的用處與村子裏的情況能勉強合上,卻沒有一種是屬於溫和無害的蠱。

思索間, 隻感覺眼前有陰影靠近, 然後一股清新的皂莢香味撲麵而來, 鑽入鼻翼內,原本瘋狂轉動的大腦一瞬待機。

失去視覺後其他的感官變得格外敏感,她能清晰的感覺到少年寬大帶著溫熱的手掌覆在她的後背上,另一隻手則扶著她的後腦。

她不知道少年要做什麽,緊張地揪住腿上的裙子,身體僵硬得不像話。

“躺下休息吧,我會幫你看著時間,睡著也沒關係。”磁性帶著微微啞意的聲音如流水般拂過她的耳畔。

從端坐著到躺平在軟榻上,刹那間的工夫,讓身處黑暗中的桑枝覺得仿佛過了整整一個世紀。

她從未在如此清醒的狀態下,感受少年撲在臉側的氣息,以及被垂下的發尾輕掃過鎖骨,瘙癢似通過牙印蔓進心底,一下下撥動著本就不穩固的心房,愈加的搖搖欲墜。

“那雞蛋呢?”慌亂下,桑枝出聲想要打破混亂的心緒。

薑時鏡偏頭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用來敷眼睛的雞蛋:“你若是想吃,等堇青煮好了,吃熱的。”

“啊,啊好。”桑枝訥訥的應聲。

須臾間,她感覺空氣似乎更濃稠了,像是缺氧般,連帶著呼吸也快了少許,心口處不斷跳動的心跳聲震耳欲聾,她無措地握緊了拳頭,指甲幾乎嵌進血肉。

少年拿起毯子蓋在她的身上,屋內燃著炭火氣溫並不低,偶爾會有炭破碎的輕細聲響起。

靜謐無聲中,桑枝無力地感受著心底的藤蔓徹底失控,蔓延攀爬,朝著無法控製的方向瘋長。

堇青最終隻送了一個熟雞蛋送到屋子裏,剩下的都被她送給了雲母。

並暗暗發誓,一定要在武林大會時擦亮眼睛挑一個各方麵都頂尖的夫婿,免得總有意無意地被當成狗一樣踹。

隔日。

再次降溫,天地被灰白色的霧氣籠罩,雲層中落著星星點點的小雪花,落地便化為水珠,地麵濕漉漉混著泥水。

桑枝抱著湯婆子站在客棧門口,伸手去接飄落下的雪,許久才有一片細小雪花落到手心,幾乎在一瞬就融化成了水,瞬息即逝。

她低頭瞧了一會兒自己掌心,默不作聲地把手貼在湯婆子上。

來北方瞧多了雪後,那股莫名的興奮淡了不少,至少不會因為一點雪星子跑到屋外淋雪。

薑時鏡走到她身邊,撐開手裏的傘:“走吧。”

白茫茫的霧氣阻礙了視線,三丈開外人畜不分。

雲母跟客棧借了一輛較小的馬車,送他們去村子,他仍然對桑枝莫名其妙成了少夫人這件事難以理解。

但不妨礙他尊敬地喚“少夫人”並扶著她上馬車。

天氣突然降溫讓桑枝猝不及防,體質問題,她一向怕冷,此時更是裹得密不透風,甚至有些臃腫,導致上馬車也格外艱難。

薑時鏡看著她的動作心驚肉跳,生怕她下一刻就如圓子一樣從馬車板上滾下來。

到村子大概一盞茶時間,因下雪的緣故,地麵變得泥濘不堪,桑枝抱著湯婆子一步步走得很慢,鞋底的泥土一層疊一層,逐漸變成走高蹺。

少年並肩走到她身側,單手撐著傘,傘麵大半都偏在桑枝的頭頂,另一隻手虛環在她腰間,以防她滑落階梯。

“你說這種氣候,羅家的孩子還會在外邊等我嗎?”桑枝突然問道。

賀家的屋子在最後麵,其間必定會經過其他人家,因大霧加下雪的緣故,大部分的屋門緊閉,連窗戶都密不透風地關了起來。

隻有寥寥幾人在外麵忙著活,見他們路過,也隻是好奇地看了幾眼。

薑時鏡:“小孩子一向遵守承諾。”

濃重的白霧下有一個小黑點一動不動地停留在原地,一直到兩人逐漸靠近,小黑點彈射起步,猛地朝他們衝了過來。

桑枝腳步踏上羅家的場地,用邊緣蹭掉鞋子的泥土,仿佛卸掉了綁在鞋子上的沙袋,走路都變得輕鬆了起來。

羅家娃娃跑到她麵前,拘謹地笑了一會兒:“今日大霧還下雪,我以為你們不來咧。”

他似乎在外麵等了很長時間,頭發和肩膀上都積著不少雪花,幾乎能揉成一個小雪球。

桑枝俯身輕輕地把他身上的雪拍掉:“那你為何還要在外麵等我們?”

羅家娃娃梗著脖子否認道:“我瞧雪呢,可不是等你們。”

他的眼瞳很清澈,泛著星星點點的光芒,即使在陰霾的大霧天也很璀璨。

“冷嗎?”桑枝蹲下身,看著他被凍得通紅的鼻尖和臉頰,像高原紅般,皮膚上的血管清晰可見,還幹燥起了皮。

羅家娃娃搖了搖頭:“不冷,我身體可好咧,阿母說我是石頭裏蹦出來的。”

話音剛落,一道吆喝聲從屋子裏傳出來,是村裏獨有的方言。

羅家娃娃用同樣的音量喊了回去,沒一會兒婦人單手提著掃把衝了出來,臉上滿是怒意:“講麽要吹風,聽不懂是不是,非要挨著棍子才講的聽,是咧?”

她操著一口地道的方言,臉頰上同樣有兩坨高原紅,身材微胖,是昨日桑枝問路時那位婦人。

羅家娃娃早已司空見慣,繞著跑到了桑枝的身後,還不忘遠離撐傘的薑時鏡。

吐著舌頭道:“精怪姐姐來瞧我呐,麽吹著風,阿母咋不講道理咧。”

婦人追打的動作頓住,她呆了呆,而後默默地把手裏的掃把藏到身後,用不標準的官話,不好意思道:“是昨個兒的外鄉人啊,找著賀家哥兒咧麽?”

她的口音比羅家娃娃的還要重許多,說話語速更快,桑枝一點也沒聽懂,無助地望向了身側的薑時鏡。

少年抬高傘麵:“找到了,多謝夫人。”

婦人難為情地把掃把藏得格外嚴實,瞪了一眼躲在桑枝身後做鬼臉的臭小子:“他講精怪姐姐跟他約好咧要瞧他,我還當他昨夜做夢麽睡醒,整天嘴裏講胡話。”

“麽想是真的哦,天氣這麽壞你們是要趕去賀家裏吧。”

羅家娃娃趕忙出聲道:“麽是,是來瞧我的咧。”

他雖然躲在桑枝身後,但生怕自己身上的灰會蹭到幹淨的鬥篷上,始終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

婦人努力壓製的怒意再次浮上眉眼,用方言道:“你再胡話呐,挨棍子吃。”

羅家娃娃立馬將腦袋縮了回去,桑枝尷尬到手足無措。

薑時鏡揪住躲在後麵小孩的衣領,提到前麵,手有意無意地按在他的頸脈搏上:“天氣冷,還是別在外麵待著了,容易感染風寒。”

婦人認同地點頭:“是咧,是咧,我就講讓他麽吹風,他不聽。”

羅家娃娃不舒服地扭了一下身體,靈活地從薑時鏡手底下逃走,一蹦一跳地跑到另一邊。

桑枝取出用油紙包好的糕點朝跟皮猴一樣的羅家娃娃招手。

等他跑到自己麵前把還微微熱的糕點放到他手裏,溫柔道:“我不知道該送你什麽,這個是早上剛蒸好的糯米糕,吃之前讓你阿母幫你熱一下。”

羅家娃娃驚喜得睜大了眼,他小心謹慎地捧著糕點,不可思議地望向阿母:“精怪姐姐的禮物,我有精怪姐姐的禮物咧。”

他這句話並未用方言說,桑枝聽得明明白白。

不理解的歪了歪腦袋:“我不是精怪。”

婦人走上前,朝著羅家娃娃低喝道:“還不快道謝,麽要不懂禮貌。”

頓了下,麵對桑枝時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精怪是我們這裏誇人俊的意思,不是別個子壞意思,娃娃嘴上沒把門,你麽要介意。”

羅家娃娃把油紙放進懷裏,用一隻手擋著,鞠躬道:“謝謝姐姐,我很喜歡。”

桑枝雖然並未聽懂,但她彎起眉眼笑意盈盈道:“我們還要趕去賀家,就不在此多叨擾了。”

婦人猶豫了一下:“起大霧落雪咧,山神大人不是很高興,你們上山一定要慢些,千萬麽被山神大人瞧見。”

雖然聽不太懂,但這話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了,她幾乎是下意識就問:“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