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鬼迷心竅34◎
另一邊, 紅卿帶著武正睿往武芝生前住的院子走,一路上鮮活嫩綠的植物已全部衰敗,泛黃的焦葉落在地麵上, 踩到後發出吱嘎的破碎聲音。
武正睿看著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景色, 不解道:“你不是最喜愛照料花草, 為何任由它們枯萎凋謝。”
紅卿沒什麽神情,甚至有些冷漠:“觀賞的人不在了, 照料得再好又有何用。”
武正睿愣了下, 他一直知道紅卿很在意長姐,但從未想過她在府內種植如此龐大的花草竟也是為了長姐。
“長姐一定不願看見它們枯萎, 你也不用因此把自己搭進去。”
紅卿停下腳步看向他, 眸內毫無光亮:“二公子究竟是想說花草還是妾身。”
武正睿沉默了一下:“花草。”
她轉身繼續往前走, 語氣平淡:“你大鬧府宅試圖帶走姐姐那日,是一開始就籌謀好的?”
武正睿點頭承認道:“是, 但那位許神醫是個意外,我以為他真的醫術高超,能救得了長姐。”
紅卿推開小院的大門, 裏麵的花草盆栽已經被全部挪了出去, 院內沒了人氣後,顯得空空****, 透著無窮的寂寥。
但入眼的每一處都分外幹淨,不沾染一絲灰塵。
“妾身以為二公子當真如此憎恨於我, 又是砸花又是出口辱罵,全然不像有理智的人。”說著,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尷尬的武正睿。
那日的鬧劇清清楚楚地映在兩人的腦海裏。
武正睿歉意道:“抱歉, 武家這幾年因為調查劉府與幕後之人, 被他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我身邊時常有人跟著監/視動向,隻能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愚蠢一些。”
“辱罵你也是想將我們的關係變成對立麵,至少這樣他們不會因為你與長姐的關係,把你也殺了。”
紅卿走進屋內,摸到牆壁上的機關,用力一按:“怕是隻有一半吧。”
武正睿微怔,抬眼看向她,微微露出困惑。
床頭的暗格緩緩被機關推了出來,紅卿取出放在暗格裏的東西,不疾不徐道:“你不想讓我死是因知道我在劉伍將的手底下竭力救治姐姐,用各種方法吊著她的命,也知道姐姐同樣在意我,你不想讓她傷心。”
她的語氣很淡,仿佛在敘述一個與她毫無關係的故事。
“可中原排斥蜀地的思想已經刻在你們的骨子裏,你恐懼我從蜀地而來,又厭惡我取了你的元陽,那日的氣惱和辱罵我能感覺到帶了幾分真心實意。”
紅卿把姐姐留給她的信件和證據全數放在桌子上,唯獨那塊繡著梔子花的帕子被她留了下來。
武正睿張了張嘴,沒有反駁,他當時瞧見長姐淒涼的模樣無法再控製自己的脾氣,那幾分失態裏確實帶了真。
他垂下頭:“對不起。”
紅卿指尖摩挲著帕子上的梔子花:“你不用跟我道歉,我獨自離開蜀地來襄州隻為了姐姐一人,別的都與我無關,等完成她的遺願,我便會去找她。”
武正睿愣住,抬起眼怔怔地看著漠然到沒有神情的人,她的眸內毫無光亮,暗到令人心驚。
“可長姐已經……”他不可置信道,“你想陪葬?”
紅卿:“陪葬這個詞不好聽,在蜀地我們稱呼為髮生。”
她彎起眼,慢慢地解釋:“將此生的發絲相結編織成鏈,續後生之緣,姐姐說過會等我。”
“我不能讓她等很久。”
武正睿被她的話驚得頭皮發麻,他不確認道:“你……喜歡長姐?”
“喜歡?”紅卿猶豫了下,輕搖了搖頭,“更多的是執念,我第一次遇見她時,大概十二歲,我被排外待在那個山頭太久了,久到隻與她相處了短短幾日,便生出了要隨她來襄州的想法。”
她看向武正睿:“那時姐姐同我說,她母親生了個弟弟,很是可愛,若是我見到了定會喜歡。”
“那時的她眼內滿是明媚的光,可我卻陰暗地嫉妒著你,想著若是我也是她的妹妹就好了,或許也能擁有那些羨慕已久的疼愛。”
“後來,我費盡千辛萬苦終於來了襄州,發現原來十幾年的時間真的能把一個人磨滅得不像她自己。”
“我來晚了很多年,卻也滿心歡喜地當了她三年的妹妹。”
紅卿垂下眼,看著帕子上精致的梔子花:“可隻有三年,怎麽夠呢。”
她想生生世世都與姐姐綁在一起,誰也無法割開。
武正睿張著嘴,好半晌都沒說話,他無法理解紅卿近乎偏執的想法,也無從得知她前半生的人生究竟發生了什麽,此時此刻亦無法共情。
隻能勸道:“長姐定不願看到你年紀輕輕便隨她而去……”
紅卿抬起頭,輕笑道:“年紀輕輕?我隻比姐姐小了四歲,於你來說,大了整整一輪多。”
“況且,你以為賭坊二樓的事情我絲毫沒參與?”
她站起身看向屋外刺眼的陽光,語氣涼薄:“我同姐姐不一樣,她心懷襄州,惦記百姓安危,為此可以犧牲生命。”
“可我生命裏隻有姐姐一人而已,其餘的都與我無關,雖然姐姐想除掉賭坊這件事,我知道得晚了些,但也還來得及將他們一鍋端了,剩下的……”
她把桌子上的證據推到武正睿的麵前:“這是劉伍將私扣皇糧的證據,這個是購買蠱蟲的票據,還有這些信件證明了劉伍將與人勾結蓄意謀反。”
武正睿把證據全部察看了一遍,眼內滿是震驚:“這些都是你……”
紅卿打斷他的話,解釋道:“是姐姐這些年收集的,她臨走前讓我把證據遞到京州去,但我連襄州的人都認不全,更別說京州了,現下證據全部交給你。”
“希望你不負所托,讓襄州清清白白的立在陽光下,完成姐姐的遺願。”
武正睿神色凝重,將桌上所有證據全部收好,鄭重地點頭:“我會的。”
紅卿歎了一口氣,沉默地邁進陽光內:“該走了。”
“等等。”武正睿喊住她,遲疑道,“你給劉伍將種了蠱蟲,還用香味操控了他?”
紅卿腳步一頓,轉頭看向他:“怎麽,你不忍心?”
武正睿搖了搖頭,想起方才的盤問:“能問出幕後的大人是誰嗎?”
紅卿抬腳往外走,整個身體都被陽光籠罩,淡淡地回道:“不能,他身上不止一隻蠱蟲,另一隻蠱蟲占據在他的腦子裏,他活不了多久了。”
“幕後之人,早在一開始就放棄了他。”
風漸起,秋末的風帶著一絲涼意,焦黃的落葉被卷起貼著地麵翻滾,再堆至角落。
兩日後。
劉家被滿門抄斬的公告張貼在布告欄上,襄州的百姓無一例外都在唏噓劉知府怎麽會幹出這種荒唐事。
他維持了幾十年和藹可親的好官,最終還是被戳破聲討。
遊街那日襄州城內的百姓早早地就圍在街邊守著最好的位置,手裏拿著小碎石等著劉伍將的囚車路過。
一路上,碎石劈裏啪啦不間斷地砸在劉伍將的身上,幾乎要把囚車淹沒,整條街兩側被擠得水泄不通,叫喊怒罵聲層出不窮,一聲大過一聲。
桑枝坐在窗邊,看著街上的場景,不由歎了一口氣:“牆倒眾人推。”
薑時鏡淡然地看著手裏的小人畫:“如果那日武芝活了下來,這一幕或許不會發生,她的棋局大到幾乎把所有人都框在裏麵。”
她將窗戶關上,嘈雜的聲音被盡數隔絕在外:“為什麽這麽說?”
少年翻過一頁,視線不動:“她死了,劉伍將自然會放鬆警惕,武正睿趁機拿到她的屍體暗下送到京州武家驗屍,紅卿則直接瘋魔,憑一己之力把襄州推上風口浪尖。”
“很多事情沒那麽好藏,從蠱蟲開始到賭坊再到幕後之人,如番薯的藤一扯便是一串。”
桑枝抱著軟榻上的抱枕,歪著頭道:“劉伍將長期被媚骨控製,依賴紅卿多過了理智,被弄死是遲早的事。”
她想了片刻:“對了,醫館裏那些人如何了?”
薑時鏡翻頁的動作頓了下:“恢複過來的部分人已經離開,還有小部分……”
他垂下眼,沒繼續說。
桑枝沒多想,睜著眸子亮晶晶道:“那我們什麽時候離開襄州,去昆侖玄天刀宗?”
她瞧見果子在跟她招手。
薑時鏡掀起眼看向她,慢吞吞道:“你很想去刀宗?”
“啊這……”桑枝摸了摸耳垂,“也不是很想……吧”
少年淡淡地看了她一會兒,垂眸繼續翻看手裏的小人畫:“三天後若是依舊沒有結果,便先回刀宗帶你見長輩。”
桑枝:“…………”
她方才表達的是這個意思嗎?
“我的意思是……”話還未說完,房門猛地被“砰”的一聲推開,她嚇得一顫,手裏的抱枕差點扔出去。
隻見堇青氣衝衝的進屋,一連喝了三杯水才停下。
薑時鏡瞥了她一眼,極淡的血腥氣傳來:“又去打架了?”
堇青氣惱地把杯子拍在桌子上,杯口頓時四分五裂:“還是那條蛇,總有一天,我要把它抓起來燉湯喝。”
桑枝上前掀開她手臂的袖子,好家夥,兩條小臂上加起來起碼有七八個口子,雖然都不深,但也全部破皮流血。
“你們又在大街上遇見了?”
堇青坐到一側的位置上,輕喘著氣道:“昨日我去買零嘴時遇見的,那時人多,怕傷了百姓,便約了今日上午打架。”
她癟起嘴:“又打輸了。”
桑枝:“…………”
不理解。
她走到櫃子旁取出藥罐和細布,看著堇青手臂上的咬痕,無奈道:“即使蛇沒毒,這麽多傷口也會有感染的風險,實在不行,你帶著你們少宗主一起去,總能打過。”
薑時鏡用話本輕敲了下她的頭頂,警告道:“別出餿主意。”
桑枝縮了縮腦袋:“你忍心看著堇青總被蛇咬?”
“打不過蛇。”少年眉心微挑,看向桑枝,慢條斯理道,“這世上能操控毒物打架的也就隻有你們鹹魚教,你不如想想是不是同教的弟子欺負她。”
桑枝愣住,有道理。
但她不方便露麵。
默默勸道:“打架不好,往後還是別打架了。”
說著將藥灑在她的傷口處,用細布一點點纏起來:“這幾天別吃生冷的東西,也別碰水。”
堇青眨著圓眼睛,計上心來:“少夫人,他能用笛子控製蛇咬我,我記得你好像也可以,我和他還約了明日下午,你隨我一起去如何?”
桑枝:“…………”
主意很好,但她聖女的身份大概率會被戳破,等等……
“你們還約了明日下午繼續打架?”
堇青歪了歪腦袋,露出疑惑的眼神:“不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