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山神新娘21◎
空氣安靜了一瞬, 桑枝輕歎了一口氣,看向少年:“那我們……先下去?”
薑時鏡點了下頭:“走吧。”
兩人相繼往山下走,薑時鏡想起方才她的失態, 問道:“你剛才是想說什麽?”
桑枝下階梯的動作停滯一霎, 她垂眸沉默了好一會兒, 才緩慢道:“我不知道中原門派的職位劃分如何,鹹魚教除了教主之外, 還會有兩位長老輔佐曆代教主。”
“以此限製教主大權獨攬, 出現為非作歹的情況。”她望向熱鬧的迎親隊伍,“賀夫人口中的那條蛇我見過。”
薑時鏡像是已有所預料, 平靜道:“你懷疑白北山上的大祭司是鹹魚教的長老?”
“紅色蟒蛇本就不多見, 眉心又有一點白, 我記憶裏右長老的蛇就長這樣。”桑枝把先前自己的猜想盡數告知少年,語氣逐漸沉重, “九年前他以人身煉蠱,才會被教主驅逐出教。”
薑時鏡:“大祭司在村裏的時間已有十幾年,蜀地與邊境相隔遙遠, 並不是一件易事。”
桑枝就是沒想明白右長老是如何做到的兩地間奔波, 才存有顧慮,無法確定。
鹹魚教目前飼養巨型毒物的人屈指可數, 除了小飛魚之外,隻有褚偃培育出了一隻巨型蜈蚣, 其他的都為蟒蛇一類,但蟒蛇大多都是褐色或黑色。
右長老的蛇有非常明顯的特征,通體赤紅眉心點白, 她隻見過這一條蛇, 世上沒有那麽巧的事。
薑時鏡淡淡道:“興許是蛇換了新主人, 離開了蜀地。”
她毫不遲疑地反駁道:“不可能。”
“培育出來的寵物一生隻有一個主人,絕不會出現更換主人這種行為。”
薑時鏡一愣,看向神情頗為認真的少女,若有所思道:“鹹魚教的所有寵物終身都隻有一個主人?”
桑枝耐心地解釋道:“並不是全部,教內會有弟子自己去抓成年毒物飼養,這種不是自己培育出來的寵物,沒經受過藥物控製,不會這麽忠誠。”
“而自小培育飼養長大的寵物,一旦主人死亡,它們也會跟著陪葬。”
人工培育的毒物還未誕生初期,會不間斷地喂食子蠱,子蠱與母蠱相互感應,毒物會下意識地把主人當作最親近的同類,如母親。
培育期間還會喂食非常大量的藥物和特殊的毒,以便它們長成想要的樣子。
薑時鏡皺眉,腦中驀然出現了在京州遇到的巨型金蟾,與三年前在蜀地救他的是同一隻,當時未曾蒙麵的鹹魚教人同他說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操控金蟾。
正常金蟾不可能長到這種體型,看來也是人工培育出來的毒物。
“我曾遇到過一隻半人高的金蟾,你可否知道誰是它的主人?”
桑枝怔住:“?”
下階梯的腳停滯在空中,她回眸望向少年,古怪道:“半人高的金蟾?”
他在說小飛魚?
薑時鏡回憶道:“仰頭時高度大概到我腰間,暗金色的眼睛,橫著的瞳孔偏黑。”
是小飛魚沒錯。
“啊這……”她撇開眼,心頭打鼓道:“不知道,沒怎麽見過。”
頓了頓,為這番話添加幾分可信度,又道:“應該是聖女的寵物,曆代聖女飼養的都是蟾蜍。”
少年一直沒說話,她忐忑道:“你為何突然問這個?”
薑時鏡垂下眼,遮住了眸內的落寞:“好奇。”
桑枝:“?”
好奇?
她想起在京州時的確帶著小飛魚不止一次出現在薑時鏡麵前,但以往他遇到鹹魚教人隻多不少,不可能隻有小飛魚會給他留下印象。
難道還有別的事情被她遺漏了?
兩人順著階梯走到新娘家附近,村裏大半的村民幾乎都擠在小院子裏,有的站不下或實在擠不進去,就站在高一些的階梯上瞧裏麵的熱鬧。
迎親的綠轎子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村民們的賀喜聲疊在一起,沸沸揚揚。
離得近了後,桑枝才發現整體綠色的轎子,抬杆卻是紅色,且杆子靠近轎子的部分用紅綢緞係了結。
像是故意用大紅隔絕整個轎子,紅綠衝撞下,顯得格外詭異。
晴娃子家隻比賀家大了一點,常年風雨洗滌下整個房屋變得褪色發灰,外牆上的牆麵撲撲往下落石灰,有的甚至還被螞蟻爬蟲占據。
屋子門口貼著雙喜字,高高掛著兩隻紅燈籠,瞧著分外有成親的氛圍。
村長夫人上前敲了三下大門,喊著:“山神迎親,請新娘出門。”
門“吱嘎”一聲從裏麵推開,帶著紅蓋頭的新娘站在門口,身側是攙扶的婦人,應是剛哭過,雙眼泛紅,眼瞼下還有未幹的淚痕。
強撐起笑容扶著十歲都不到的新娘走出門。
村長夫人在旁邊緊盯著新娘幼小的腳,念叨著:“一步跨出門,二步拜父母,三步離災厄,四步神賜福,五步入轎……”她拉長音量,高喊道“起。”
隨著話語一落,轎子被高高抬起,平穩地往山上走。
抬轎子前後一共四人,身穿紅綠相間的衣服,都是村裏未娶親的年輕男子,按規矩來說娶過親的人不管男女都不允許觸碰轎子。
吹奏百鳥朝鳳的樂隊走在最前麵,轎子在正中,後麵跟著的是背著祭祀品的村民,再後則是一同上山祭拜的村民,熱鬧地排成兩排隊伍有序地往山上走。
桑枝與薑時鏡身為外鄉人隻能跟在隊伍的最末尾,浩浩****的隊伍如長龍般蜿蜒在山間,從遠處望去煞是震撼。
賀家趕來時隊伍已經走了大半,他們跟桑枝與薑時鏡兩人遠遠打了個招呼,便往隊伍中後位置跑,賀家在此待了七年,慢慢也積攢了許多人脈,按輩分也排到中後位。
白北山隻是一座小矮山,上山的路程並不會很久,大約走了一個多時辰,便能隱隱看見佇立在山頂的古老建築。
年歲似乎已經超過百年,紅色外牆殘缺不齊,水痕遍布,雙層的四角屋簷皆掛著大紅燈籠,細看下就能發現每一個燈籠上都有一隻巴掌大的蠍子,虎視眈眈盯著每一個路過的村民。
兩層樓高的廟宇前是一個六邊形台子,每個角上立著木杆連著紅絲帶,六根絲帶在正中間交會編織成偌大的花球形狀。
懸在空中的絲帶上還掛著許多村民手寫的許願條,隨風飄動。
台子正中央是紫銅狻猊大鼎,兩側架著兩把梯子,裏麵燃著三根比手臂還粗長的香,大鼎四麵邊角斜放著長方形的立香香爐,上層是用於祭拜上香的地方,下層鏤空的位置燒著長度不一的細長蠟燭。
村民把背上來的貢品按大小擺放在大鼎前,最中間的是一隻上百斤重的豬,身上戴著紅綢帶的花,連眼睛都沒閉上。
山頂地方雖大,但容納上百人依舊有些擠,桑枝爬到山頂後,感覺自己在參加熱鬧的大型集會,密密麻麻的人,連新娘都瞧不見。
踮著腳尖望了許久,才在茫茫人海中看到那頂綠色轎子,新娘似乎還未出來,轎子的簾子並未被掀起來。
她環顧著周圍,找尋記憶中的右長老,直到眼睛酸痛後,默默站平道:“你瞧見大祭司了嗎?”
薑時鏡比她高一個頭,在村民裏鶴立雞群,視線完全不會受到阻礙。
“沒有蜀地服飾的人,轎子還停在門口,應當還未出來。”
百鳥朝鳳的曲調已接近末尾,隨著嗩呐高昂的調音結束後,村長夫人再次扯著嗓子喊道:“新娘候滿一盞茶,請山神大人親臨。”
刹那間,所有村民皆跪倒在地,嘴裏齊聲喊著:“新娘候滿一盞茶,請山神大人親臨。”
桑枝拉著薑時鏡一道蹲在地上,混在人群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廟宇門口。
一遍遍如召喚儀式的呼喊下,一條通體赤紅的蟒蛇緩慢地從廟宇裏遊了出來,巨大的蛇頭微微揚起,眉間正中一點白,金色的豎瞳在陽光下泛著光。
遊到綠轎子前後,立起蛇頭俯視著跪在地上的村民。
“拜見使者。”隨著浩大的齊聲響起,村民們紛紛磕下頭,虔誠地跪拜著所謂的山神使者。
桑枝蹲在其間,仰望著記憶裏的大蛇,鹹魚教內幾乎所有人都會飼養寵物,原主更是母親所飼養的絲絲陪伴著長大,因此她經常會去找教內其他人的寵物玩。
比如右長老的寵物,須吏
須吏的年齡比她大兩倍還不止,按人類的年齡算已是老年,在教內時它就不喜動彈,大多數時候都喜歡繞在主殿的柱子上,與教主名喚開心的大蟒蛇默契的一蛇一柱,充當看殿蛇。
其餘時間都待在右長老殿內睡大覺。
絲絲與小飛魚作為蟾蜍,身上幾乎沒有地方沒帶毒,桑枝幼時在夏季最炎熱時總會抱著毯子去主殿找開心或須吏躺在它們身上納涼。
須吏並不是好脾氣的蛇,它隻是年齡大了,不愛動彈也不愛計較。
教內飼養的肥豬,它一頓能吃三隻。
須吏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尾巴不耐煩地輕拍著地麵,良久,在村民一聲聲的呼喚中,用尾巴尖挑起轎簾,示意新娘可以出來。
村長夫人瞧見後,跪在地上高喊:“新娘出轎。”
瘦小的新娘從轎子裏鑽出來,原本跪在轎子側邊的母親趕忙上前扶住她。
須吏吐了吐蛇芯子,忽地揚起頭朝桑枝的方向望了過來,蛇頭輕歪了一下,然後慢吞吞地遊回了廟宇裏,整條蛇都散發著不耐煩的氣息。
桑枝下意識地想躲,突然想起蛇的視力近乎為零,壓根認不出她。
須吏遊走後,廟宇內走出了一個年紀頗大的老人,身穿暗紫色大袍,手裏攙著一根蛇頭拐杖。
頭發已然全白,一絲不苟地束在發冠內,麵上爬滿皺褶,五官太過立體的緣故,導致年歲大了後眼窩深陷,眼睛明亮有光,全然沒有這個年紀的渾濁。
幾乎與九年前桑枝見他最後一麵時一模一樣。
即使早就已經能確定白北山上的大祭司就是右長老,在見到人時,她仍舊覺得兩眼一抹黑,分外心驚。
要說左長老褚偃是沉迷於研究人形武器複興毒刹教的癲子,那右長老就是沉迷於研究如何把人變成喪屍的瘋子。
左右長老都是經曆見證了三代教主傳承的元老級人物。
但合起來……就是兩個瘋癲神經病。
站在廟宇門前的右長老手裏的拐杖用力地敲了兩下地麵,眸子掃過跪在地上的村民,道:“恭迎新娘,請新娘先移步大鼎上香,等山神大人親臨後,再取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