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山神新娘20◎

薑時鏡愣了一下:“食人肉?”

桑枝身上沾染的雪漸漸化水, 她用內力驅散透進衣服裏的寒氣,而後抱著湯婆子整個人縮進毯子裏避寒。

“對,我記得很清楚, 因為古籍上用以人肉喂食, 這四個字特意用朱砂圈了起來。”

她毫不避諱地給少年科普關於蠱蟲的冷知識:“一般來說烈性蠱都需要喂食血肉, 以保證種下後在特定時間內對人體造成傷害,目前為止的相關記載並未明確說明具體肉類, 蜀地大多也都采用雞鴨鵝之類的家禽。”

“而冥息蠱從培養開始到製成需要至少五年時間, 這五年內要每一天不間斷地喂食人血肉,斷一天就有失敗的風險。”

冥息蠱擁有非常高風險的失敗率, 煉製周期也很長, 加上有五成的概率會吞噬主人, 因此即使它能在關鍵時刻保命也沒人會願意耗費五年的時間賭概率。

除了那個腦子不是很正常的瘋批前教主。

薑時鏡把小廝燃好的炭火盆端到軟塌邊,盡量靠近瑟瑟發抖的少女:“很冷?”

桑枝抱著自己的膝蓋, 縮成一小團,輕搖了搖頭:“身上出汗了,有點涼, 過一會兒就好。”

她額上的發絲依舊濕答答地貼在額頭上, 頭發上的雪化開後,順著及腰的長發一滴滴地落在軟榻上, 打濕後背的衣物。

薑時鏡解開自己身上的白色鬥篷裹到她身上,鬥篷內層還留有餘溫, 領口處有一圈綿軟的絨毛。

“我讓客棧燒了熱水,等屋子裏的溫度暖一些,你泡個熱水澡驅寒。”

桑枝恰巧打了個噴嚏, 她吸了吸鼻子, 把自己裹得更緊了, 像一隻會雇傭的毛毛蟲:“好。”

薑時鏡伸手探了下她濕漉漉的額頭,不冷也不燙,以防萬一,他取出荷包內的藥丸遞到她嘴邊:“把這個吃了。”

桑枝垂眸看了一眼小小的藥丸,並未多問,就著他的手把藥丸吞了下去。

濕潤的舌尖無意間舔過他的指尖,如細密的小刷子在心口掃過,轉瞬即逝。

“不怕我給你的是毒藥?”

桑枝將下巴嗑在膝蓋上,聞言,輕笑道:“你要是想下毒,我早就死了。”

況且她又不是第一次吃他給的藥丸。

她彎著好看的眼眸:“你不是說要多一點信任?”

薑時鏡沉默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少女似月牙的眸內映著淺淺的光亮,鼻尖仍舊泛著紅,煞是可愛。

他撇開眼,轉了話題:“你方才說的冥息蠱可否有人煉製出來過?”

桑枝直截了當道:“有啊,前教主練出來過。”她歪了下頭,怕他誤會,便又補充道,“就是以前毒刹教的教主,最是喜愛搗鼓烈性蠱,不過當年毒刹教被中原武林圍攻重創後,前教主就消失不見了。”

“至今還不知是死是活,很多他自己鑽研煉製的蠱蟲也都一起消失,包括冥息蠱。”

薑時鏡對上一輩的過往並沒有什麽興趣,他應了聲後,便沒有再多問。

正巧小廝提著熱水進屋,一桶桶地把屏風後的浴桶裝滿熱水。

但此時屋內的溫度依舊很低,薑時鏡囑咐她道:“別泡太久,水變涼就出來。”

桑枝點了點頭,等人都走了後,才從毯子裏雇傭出來。

白色鬥篷落在軟榻上,她赤腳站在地上猶豫了很久,小心翼翼地抱起鬥篷抖開,掛在架子上,旁邊就是自己淡紅色的鬥篷。

浴桶裏的水溫兌得剛剛好,她隻泡了沒一會兒,腦袋就開始迷迷糊糊犯困。

趴在浴桶邊上疲憊地撥弄著水花。

距離她意外穿越到這個世界近乎四個月,眨眼的工夫,轉瞬而逝,然而下一個月的解藥還沒著落。

雖然以沒預料過的方式得到了冰血蓮果子,但景叔不在,她沒看過他口中的古籍,拿著果子不會解蠱。

像個怨種。

若是能在回鹹魚教前解開蠱毒,她站褚偃跟前,腰杆子能挺成電線杆子。

狗東西再敢給她派亂七八糟的任務,她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回他一個大嘴巴子。

此時此刻桑枝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教主通緝了一個多月,即將麵臨禁閉。

接連幾日都未在落雪,堆積在兩側路上的積雪化了大半,還有部分表麵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混合著泥土髒兮兮地堆積在一起。

即使正午太陽明媚,也並未化開。

十二月初九,甲子月癸醜日,宜嫁娶祭祀祈福。

大霧天降,雪落半詭。

孩童啼哭,紅嫁轎綠。

山神娶親,賓禮客隨。

整個村子被紅綢緞覆蓋,家家戶戶屋簷下皆掛上紅燈籠,門窗是統一的紅色雙喜字,村子門口用木杆支撐著幾條紅黃相間的彩帶,擺放了三張桌子,正中間放著用紅帶係好的豬頭,兩側擺放著雞鴨水果等貢品。

香灰爐裏插著三根粗長的香,周圍圍了一圈細香,桌子底下還立著兩隻紅金相間的舞獅頭。

頗有一種大型廟會場麵。

桑枝今日並未穿鬥篷,上山的路走得格外輕鬆。

與前兩次的安靜不同,今日一早幾乎大半的村民都在屋外與其他村民攀談,互相高興地說著趣事。

見到他們還會客氣地打招呼,客套地說一些今日天氣真好的話。

氣氛熱鬧得堪比過年,兩人剛走到賀家的院子,賀柘先一步撲了過來,抱住桑枝的大腿,開心地喊著:“精怪姐姐。”

賀夫人緊隨其後,笑道:“你們來啦,再過半個時辰祭祀才開始,到時候跟著送親的隊伍一道上山。”

賀柘拉著她的手往圈著家禽的籬笆邊走,用稚嫩的聲音道:“強子哥哥說廟宇裏還有很多好吃的零嘴。”

強子?桑枝疑惑地歪了歪頭,賀夫人見此貼心地解釋道:“是經常和柘兒一道在一起玩的孩子,比他大了好幾歲,上一屆祭祀那孩子去過。”

“這樣啊。”桑枝應了聲。

薑時鏡看著滿村子的大紅喜字,眉間輕蹙:“嫁的是替補新娘?”

“不是替補新娘。”賀老艾抱著一捆幹草從屋裏走出來,道,“逃跑的晴娃子找回來了,這不,出去一趟突然願意嫁了,也是怪事。”

桑枝愣住:“找回來?那丟失的廖家娃娃找到了嗎?”

賀老艾跨過籬笆,解開手裏的幹草鋪在兔子窩裏,邊道:“就是找廖家娃娃一起找回來的,兩個人在一塊呢。”

他提著幾隻兔子的耳朵,把兔子都揪了出來。

賀柘興奮地拉著桑枝的袖子,喊著:“兔子,精怪姐姐,娘親說兔子揣寶寶了,等過完年柘兒就會有小兔子了。”

“嗯。”桑枝摸了摸賀柘的頭頂,輕應了聲,轉眸看向賀老艾,不解道:“在村子附近找回來的?”

賀老艾彎著腰,艱難道:“要是在附近前段時間早就找到了,跑得那叫一個遠。”

賀夫人附和道:“聽說都跑到邊疆城門口去了,廖家哥兒跟著山神指派的使者架著車牛,走了兩天才見著人,才知道兩個娃娃在一塊。”

桑枝不由擰起眉,村莊距離邊疆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兩個孩子年齡皆沒超過十歲,獨自一人離開村子後,真的能分清方向準確無誤地走到邊疆?

薑時鏡驀然出聲:“山神指派的使者是什麽東西?”

賀夫人解釋道:“是一條赤紅的蟒蛇,以往孕婦生產時選定新娘,也都是由使者完成。”

蛇?

桑枝眸內劃過一抹暗色,隱隱升起了不好的預感,若說蠱蟲並非鹹魚教獨有,但以骨笛控蛇可不是蜀地其他人能辦到的。

她神情嚴肅了幾分:“可否能具體描述一下蟒蛇的樣子。”

賀夫人雖疑惑不解,但從桑枝的表情上看出了不對,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卻,緊張道:“是使者有什麽問題嗎?”

桑枝怕嚇到她,並未將自己的猜疑說出來:“沒有,隻是好奇多問一句。”

“噢。”賀夫人鬆了一口氣,她走到籬笆邊,道,“前些年帶賀柘上山時,瞧見過兩次,使者盤踞在山神的金身像下,通體赤紅,隻有眉心有一點白,大概拇指大小。”

“大多數它都卷在一起睡覺,即使有膽大地上去撫摸也不動彈,這麽多年過去,從未傷過人。”

賀柘彎著腰用手去夠籬笆裏縮在一起的兔子。

賀夫人見到後,抓起一隻白色的兔子放在賀柘懷裏,繼續道:“我記得剛來時,有人不小心踩到過使者的尾巴,使者也隻是不耐煩地甩了一下尾巴,並未傷人,是公認的好脾氣。”

薑時鏡冷笑道:“誇一條蛇脾氣好,真是新鮮。”

賀夫人哽了一下,訕訕道:“隻是村裏人這麽覺得,畢竟大家平時接觸不到蟒蛇,更別說赤紅的大蟒蛇,覺得新奇。”

桑枝:“?”

詫異地重複道:“赤紅的大蟒蛇,蟒蛇的眉心有拇指大的白點。”

腦海幾乎在一刹那出現了畫麵,近乎十米長的赤紅蟒蛇環繞在褐色的柱子上,巨大的蛇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金色的豎瞳微微散開變成橢圓形。

是很明顯的夜行蛇,大多的夜行蛇天生性子暴戾,與溫和不占半點關係。

那時的自己……約隻有八歲。

賀夫人伸手比劃著:“大概這麽小,紅色裏麵一點白,所以很明顯。”

桑枝無意識地抓住了籬笆上的木頭,用力到指骨泛白,幾乎要把木頭捏碎。

她神色逐漸凝重,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如果真的是她想的那條蛇,她幾乎可以確認廟宇裏的大祭司到底是誰。

萬萬沒想到被驅逐出鹹魚教後,不在蜀地安分地待著,竟然跑邊境來裝神弄鬼。

還不知不覺地給村子裏所有人種下蠱蟲,他想幹嘛?

薑時鏡看出她神情不對,走到她身邊,低聲道:“怎麽了?”

桑枝舔了一下幹澀的唇,抬眸望向他,一時不知該怎麽跟他說這件事,雖然那人已經被逐出鹹魚教很多年,但實際算來,他犯下的罪很可能與鹹魚教脫不了幹係。

按賀夫人所言,白北山的大祭司已定居十幾年,而那人則是六年前才被驅逐出教,也就是說他一直在蜀地與邊境兩地間往來,並暗中給村內種下蠱蟲。

況且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年教主顧念舊情並未沒收他的骨笛。

桑枝越想越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不敢把事情想得太過糟糕,沉默了許久才道:“沒事,就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晚些同你說。”

賀家隻在此居住了七年,就能全然相信大祭司,更別說其他的村民。

她無法把猜想全盤托出,隻能等人少時再慢慢告訴薑時鏡。

賀老艾用幹草把兔子窩重新鋪了一遍,然後將幾隻紅眼兔子再拎回去:“有兩隻兔子懷了孕,過不了多久會拔自己身上的毛做兔子窩,不多鋪幾層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

他說著把賀柘抱著的那隻也拎了回去,笑道:“你們要是住的時間久,等它們生了還能帶幾隻回去吃。”

兔子的孕周期很短,隻有一個半月,但他們明顯不會待那麽長時間。

桑枝勉強笑了兩下,婉拒道:“等祭祀結束,我們便會離開。”

賀柘板著小臉,氣鼓鼓道:“怎麽能吃兔子呢,兔子那麽可愛。”

賀夫人輕拍了一下他的頭,耿直道:“嘴裏說著可愛,吃起來兩大碗,還非要啃兔頭。”

強行回憶的畫麵感太強,賀柘癟了癟嘴,“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雙手拍打著賀夫人的大腿,嚷嚷著:“你胡說,娘親胡說,我沒有……”

山下忽然響起吹拉彈唱的聲音,其中最為明顯的是嗩呐和囉,聲音大到幾乎能傳到山頂。

幾人走到院外探頭往山下望去,錯落的房屋遮住了大半,隻能看到半個轎子正搖搖晃晃地往一戶人家走。

桑枝眯眼端詳許久,訝異道:“綠轎子?”

她眉間透著濃重的困惑,一時不知是自己見識淺薄還是這裏風俗別致。

薑時鏡默默道:“中原不用綠轎子成親。”

桑枝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

賀夫人也瞧了半天,狐疑道:“以前他們同我說嫁給山神的新娘用的都是綠轎子,我還當他們唬我,沒想到是真的。”

桑枝:“隻有十年一次的山神娶親才用綠轎子?”

賀夫人斂著神色搖了搖頭:“這個我倒是真的不清楚。”她頓了下,往山下走了兩步又看了兩眼,道,“你們可以先跟著接親的人一道去新娘湊湊熱鬧,一會兒跟著隊伍一起上山就成。”

她跑回院子裏,匆匆道:“我去把後廚的活幹完,盡快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