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前(二)

楚雲攸特別高興,因為今天他要舉辦自己的葬禮。

準確地說,是生前葬禮。

他現在還沒死呢。

兩個月前,他去找了自己的發小喬望。

然後他和他的小貓一起被圈養。

他不想留下,但是喬望用“你是希望我對你見死不救,等我死了也沒臉去見阿姨是嗎?”的理由給強行留了下來。

喬望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一旦決定就不會動搖,第二天就聯係人脈關係,帶他滿世界地看醫生。

可他的胰腺癌被查出來時已經是晚期,治愈率趨近於零,醫生束手無策。

他覺得與其在病**掙紮,醜態百出,不如用力嗑止痛藥,快樂地過好剩下的每一天。

喬望不能接受他的樂天提議,認定他為自暴自棄,火冒三丈地教育他:“你能不能有點出息?楚雲攸,並不是沒有存活的希望。我查過資料了,應當有5%的五年內存活率。首先,你得自己有生存意誌才行,你就不想活下去嗎?”

楚雲攸無可奈何地說:“看吧,喬望,咱倆還是合不來。論生活,我可比你愛生活多了吧,你隻知道工作、學習、鍛煉、睡覺,照著你的人生藍圖按部就班地過著一模一樣的每一天。

“你把這個叫作自律,但是,在我看來,這叫作無聊。太無聊了。

“你不能把你的意誌強加在我的身上。好嗎?

“我的心態哪裏不好啦?我的心態可好了呢!一年前醫生就跟我說做好心理準備活不過一年,然後我活到了現在。

“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著意外,誰也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個先來。我還能預知自己的大概死期,與死神掰手腕小小地贏過一局,已經很不錯了,我很滿意。

“我就想自費給自己辦個生前葬禮……”

喬望譏諷他:“你兜裏就那麽幾個錢,你拿來給自己辦生前葬禮,死後的葬禮怎麽辦,是通知你爸,還是要我來給你出錢嗎?”

楚雲攸幹脆了當地說:“我死後不辦葬禮啊。”他掏出了自己的遺體捐贈登記卡來給喬望看:“對了,這件事可能會節外生枝,到時候我爸要是不同意的話,請把我的遺體捐贈公證書拿出來證明。

“……喬望,你這麽看著我幹嗎?你的臉看上去也太可怕了吧。”

於是,楚雲攸的生前葬禮如期舉辦。

他邀請了自己的許多朋友,來了二十幾個人,他們來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有男有女,膚色各異。

有那麽七八年的時間,楚雲攸一直行走在路上,結識了形形色色的友人。

當然,少不了的還有他的前男友們。

楚雲攸相貌英俊,身材高挑,多才多藝,風趣幽默,從來不缺為他傾心的男人。

他一向是個渴望愛的人,來來去去,也交往過幾個看上去愛他的。

當他們聽說楚雲攸要舉辦生前葬禮已經覺得眼前一黑,急忙忙請假,千裏迢迢趕來以後,看見楚雲攸身邊站著個高大男人,更是一愣。

喬望儼然一副男主人的架勢在越俎代庖,四處指揮。

楚雲攸跟喬望的關係隻要沒瞎就能看出來不是情侶,並不親密,甚至有點糟糕。

但是,糟糕歸糟糕,卻有一種旁人都無法介入的氛圍。

楚雲攸忍不下去了:“欸,這是我的葬禮,你可不可以不要管那麽多?”

喬望振振有詞:“要不是你丟三落四,我也用不著給你擦屁股。”

楚雲攸:“人生就是會偶爾出現一些小意外嘛,放輕鬆點不行嗎?又不是什麽大事,幹嗎要這麽緊張?”

吵到一半,喬望一轉頭,看見一個身高190左右的混血長腿帥哥走來,帥氣到能將方圓十裏的雄性人類都比下去,他不由得臉色立時沉了一沉。

楚雲攸馬上撇開他,驚喜地快步上前,張開懷抱:“David!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你不是要走秀嗎?”

混血帥哥David用蹩腳的中文說:“是啊,我一下秀場就跑到巴黎的機場飛來見你。”

楚雲攸笑容燦爛:“你比以前更帥了!真高興見到你!”

兩人行貼麵吻的禮儀。

喬望臉色黑如鍋底。

他看看David,又看看這屋子裏其他兩個楚雲攸的前男友,心想:這家夥選男朋友的標準可真膚淺,就三個要求——1,好看;2,好看;3,還他媽是好看。

David問:“這位是?你現在的男友?”

楚雲攸簡單介紹:“不是,是我的家人,勉強算是我的半個表哥吧。他的母親是我母親的幹姐姐。”

David說:“從未聽你提起過。”

楚雲攸嬉皮笑臉:“我忘了。”

話音還沒落,呼啦啦湧進來四五個人,都是楚雲攸的高中同學,同時也是喬望的高中同學。

他們見到喬望和楚雲攸竟然出現在同一個場合,比見了鬼還驚訝,不可思議地說:“喬望?真的是喬望嗎?你為什麽會在這??!!”

喬望正滿腹怒火呢,有點壓抑不住地反問:“我為什麽不能在這?”

同學說走了嘴:“當年你甩了楚雲攸的時候不是搞得好像老死不相往來嗎?”

全場死寂。

話音未落,他已經被人捂住了嘴。

楚雲攸見他那點少年時期的黑曆史是沒辦法遮蓋下去了,翻了個白眼,接下話,坦坦****地說:“什麽叫甩了我?他沒有甩我好嗎?得已經談上戀愛了再分手才叫甩了。我壓根沒追到手,怎麽能叫被甩了?媽的,哭了三個月呢。”

他說著還表演了起來,用手指夾著一支空氣煙抽了一口,老氣橫秋地吐了口不存在的煙霧,唏噓:“那會兒真年輕啊。”

眾人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隻有喬望笑不出來。

全員到齊已是傍晚。

楚雲攸身著細絨麵料的酒紅色西裝,領口係一個黑色蝴蝶結,這樣浮誇的打扮在他身上卻一點也不滑稽廉價,反而顯得很鮮活瀟灑。

往舞台中央一站,所有的光都凝聚在他的身上。

比起一個將死之人,他看上去更像是來演出的,事實上,確實有一段時間,他曾經做過不太成功的主持人。

這是最後一場表演,為他自己的人生進行謝幕。

楚雲攸拍打麥克風試音,發出“嗞嗞”的聲響,他清了清嗓子:“咳咳……歡迎大家來參加我的生前葬禮。

“真沒想到來了這麽多人,我都說了我沒錢報銷機票住宿費。”

台下的人說:“誰不知道你窮啊?這不是隻有最後一次機會可以來蹭你請吃的飯了嗎?”

楚雲攸馬上破功:“哈哈哈哈,正經辦葬禮呢,你不要逗我!”

他的笑聲總是很有感染力,惹得大家都被帶得笑起來。

笑完了,楚雲攸抬拳:“今天是我的葬禮,我是葬禮的男主角,我還站在台上呢,大家給我麵子,隻有今天,不要倒我的台好嗎?”

觀眾捧哏:“好!哈哈哈。”

說完,楚雲攸站在台上看著天花板看了三秒,說:“呃……本來我寫了一萬多字的稿子,但是早上出門忘記帶了。”

喬望青筋跳突,唰地站起來:“我現在幫你回去拿。”

楚雲攸扶了扶額角:“這是在開玩笑騙人玩兒呢!我就沒有寫稿子!!”

觀眾:“哈哈哈哈。”

喬望坐了回去,沉著臉,看著楚雲攸神采飛揚地從台上跳下來,說:“我楚雲攸什麽時候需要稿子啦?”

他回憶到哪一段人生就走到那個朋友的身邊,說上幾句話。

他言辭幽默,使得場上笑聲連連。

唯有喬望沒有笑,也沒有被楚雲攸點名到。

喬望在心中默數著剩的人,當隻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楚雲攸轉身回到台上,直接跳過了他。

喬望愣了一愣,什麽意思,是指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任何快樂的回憶?還是不記得了?

在場那麽多人,似乎隻有他是格格不入、不該來的。

最後一段給自己的悼念詞,楚雲攸這樣說:“能擁有過這麽精彩的一段人生,我已經心滿意足啦,死得早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你們以後想起我的時候,我都是笑著的年輕的模樣。”

致辭結束。

音樂響起,歡歌樂舞。

楚雲攸對喬望說:“你不要垮著臉了好嗎?今天是我的葬禮欸,笑一笑吧。”

喬望用無比荒唐的語氣回答:“你聽聽你在說什麽,這是葬禮,不是生日,不是婚禮,誰會在葬禮上笑啊?”

楚雲攸咧嘴,伸手拉他起來:“嘻嘻,我會,你看我笑得好不好看?”

喬望跌跌撞撞地被他拉進舞池。

響亮歡樂的音樂聲中,喬望煞風景地說:“你看看你那些前男友,沒一個好東西,你生病了,連一個真正關心你的都沒有。”

楚雲攸倒沒生氣,就是有點累,舉手投降:“OK,你是想把我當場氣死,然後讓生前葬禮變成現場進行時嗎?”

喬望:“……”

楚雲攸:“不想和你跳舞了,我找別人去。”

格格不入、不該來的喬望回到角落喝了幾杯酒,看著楚雲攸跟他的某任前男友離開,胸口堵得慌。

楚雲攸遺落在他身邊桌上的手機振動起來,彈出幾條新消息:

【楚,跟我走吧】

【我這次過來就是特地來接你的】

【你的家人對你太差了】

喬望把楚雲攸的手機收了起來,起身去找楚雲攸。

終於在酒店花園的一個小角落看見了楚雲攸與某個男人的身影。

夜幕給藍的天蒙上了淡淡的蒼灰,黑漸深了,像墊在一捧桑葚下的紙,被汁水泡爛了,糜作幽幽的紫。

這座小酒店像是一盞琉璃琥珀燈,散發出一團暖熾豔美的光,照亮一小方人間。

楚雲攸卻正好站在光的一步之外,背對著,一星半點都不暖在他身上。

歌聲則是幾乎聽不見了。

喬望腳步穩而無聲。

那兩個專注在拉扯的人並未發現他的接近。

喬望聽見那個男人蘊含怒意地質問楚雲攸:“他就是你心心念念一直忘不了的初戀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