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告白信

蘇羨音一顆心在胸腔裏打擂鼓, 她清晰地看見陳潯怔住後眼底一劃而過的慌亂,卻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複。

不過瞬息,他又恢複成了那個坦然自若的陳潯。

他推了一把蘇羨音的後腦勺, 表情看不出破綻:“我看起來很好忽悠嗎?”

蘇羨音垂下眼睫斂住情緒, 輕聲說:“也是,騙不過你。”

“再說, 我暫時也還沒有一顆強大到能抗住當全民情敵的壓力的心髒。”

還是會失望,卻還要用笑來掩飾。

主動試探的結果是體麵的圓場,但她也知道,他還是隻把她當朋友。

陳潯摸摸鼻子, 危機已經化解,可氣氛卻陡然冷下來, 還有無論如何也甩不開的尷尬感。

蘇羨音輕輕將他的外套拽下來, 丟回他手上, 淡淡說:“進去了。”

……

其實高中三年, 蘇羨音並不是安分的偷偷喜歡了陳潯三年。

也有過那樣的瞬間,有一股衝動催動著她, 想要跑到他麵前,氣喘籲籲話說不完整發絲淩亂臉色蒼白都沒關係, 隻是想告訴他。

“我喜歡你,不計回報不需要你回應地, 喜歡你。”

可一旦真的跑起來, 越接近他的班級,捕捉到一兩聲與他相似的聲音,甚至聽見老師同學呼喊他的名字,她的一顆心就會跳出胸膛,她六神無主, 加速前進,穿過他教室前門,看見他轉著筆懶洋洋坐著聽同學胡侃,右耳掛著白色耳機的線落在桌麵上,再快速穿過教室後門,勇氣徹底一泄而盡。

她站在西樓梯口扶著膝蓋大喘氣,路過一兩個認識她的同學,對她投來異樣的眼光,她心口發酸發脹,臉上熱意湧現。

說不出口。

她的心事無處訴說,隻能一遍遍做題麻痹自己,很多個晚自習被物理電磁場的題煩到薅劉海,小聲問自己,如果能跟他考上同一所大學是不是就有勇氣說出口了?

於是開始幻想在大學校園裏第一次和他遇見,用著浮誇的表情和素淨妝容向他打招呼“陳潯,是你啊,你真的好出名,學校裏沒有人不認識你耶”,然後收到他禮貌的回應再厚著臉皮加上他的微信。

想到這,她就又有了動力,能支撐著她刷一晚上電磁感應大題。

可她最後卻做了個逃兵,逃離他的季節,告訴自己暗戀也有保質期。

陰差陽錯在川北重逢,也不知道是上天的恩賜還是戲弄。

其實也是有那樣的機會的,能說出口的機會。

一個月的化學競賽班解散後,由於競賽成績不錯,班主任為他們爭取到了外出野炊的秋遊項目,全班沸騰,當做班級解散前最後的狂歡。

蘇羨音卻為這次出遊愁了很久,她打開木質衣櫃,看著以白黑灰為主色調衛衣為主的衣服,忽地後悔當時孟阿姨說要買幾件衣服給她當做競賽禮物時她拒絕了。

但是拒絕了就沒有後路,孟阿姨隻是阿姨,蘇羨音無法做到搖著她的手臂帶點撒嬌意味地耍賴:“我又想要衣服了,我們去買衣服嘛。”

她揣著兜裏的零花錢,一個人去了商場。

她的零用錢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平時開支很小,這會兒走進敞亮的商場她都還穿著藍白校服。

導購員帶著她試了一套又一套秋裝裙款,她怎麽看怎麽別扭。

她灰頭土臉的,臉蛋雖然白皙幹淨卻因為長期睡眠不足眼下泛著青黑,泛白的唇毫無血氣,整個人看上去就懨懨的,沒有生機。

她不好意思說全都不要,正在躊躇著要勉強買下哪一件還有可能偶爾穿一穿的時候,導購員又拎出一套。

白襯衫打底,灰藍色菱格針織馬甲,配上一條同色係格紋百褶短裙,像電視裏貴族學校的校服,但還是好看的。

蘇羨音咬著唇猶豫著,導購員姐姐輕推著她的肩說:“試試吧,這款式不成熟的,你皮膚白個子小穿這套肯定好看的。”

穿上效果確實好,導購員姐姐甚至給她配上了黑色過膝襪,一雙鋥亮的黑色圓頭小皮鞋,甚至還用黑色皮筋將她的頭發束成一個高馬尾。

“那就這套吧。”

蘇羨音看著鏡子裏露出青澀笑容的自己,倒是很當機立斷。

走的時候還帶走了一件藏藍色針織外套,導購員姐姐說過兩天還要降溫。

蘇羨音拎著沉甸甸的紙袋,摸著空癟的錢包,一種泛著苦澀的期待感包裹著她。

推開店門之前,導購員姐姐又喊住她。

她皺著眉一本正經道:“錢包真的空了,姐姐。”

導購員姐姐被她逗笑,往她手裏遞過去一隻格紋蝴蝶結發夾,小聲說:“送你了,記得夾在馬尾那,夾高一點,很好看的。”

蘇羨音點頭道謝。

那隻蝴蝶結很大,對於那時候的蘇羨音來說,把這樣的蝴蝶結發飾夾在頭頂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太招搖。

可它真的很好看,勾起她的一點小雀躍,讓想要把心事宣之於口的種子破土而出,生根發芽。

她做了很久的仰望者,不知道以這樣的裝扮站在他麵前,他到底會不會看過來。

可學校卻臨時通知當天要穿校服。

Q.Q群裏哀嚎一片,有女生大膽地問:“是不是隻要穿校服外套就可以了?裏麵可以穿自己的衣服?”

老師沒有回答。

同學們跟著起哄:“老周都不說話,肯定是默許了,姑娘們,裙子穿起來啊。”

有女生發出一長串“鄙視”的表情。

從來不敢違紀把老師的話奉為圭臬的乖乖女蘇羨音,卻在秋遊的那一天固執地換上新買的格子百褶裙,將寬鬆的藍白校服外鬆鬆套著,遮住了一半裙沿。

她往高馬尾上別蝴蝶結發夾的時候,像是執行某種盛典的儀式,小心翼翼的將她的底氣與驕傲都封在頭頂,令她不得不抬起頭來。

蘇羨音很少覺得自己與眾不同,但是女生喜歡一個人時希望自己能被關注到的那種小心思她也有。

她盛裝出席是為了給自己的告白加油鼓氣,卻又何嚐不是希望他能先注意到她,或許能眼前一亮或許能多看幾眼。

更或許,也會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小聲問同學:“那個高馬尾蝴蝶結的女生叫什麽?怎麽之前都沒注意到過。”

蘇羨音想到這,雙手攤開捂住了紅通通的一張臉。

好像在做夢。

她上小巴車的時候用了點心機,故意緊跟著陳潯上了車,看著他挑了一個位置坐下,她就坐在他之前,透過窗戶上的倒影,目光向後移,就能看見他戴著白色耳麥閉目養神,她則攥緊了自己的裙子下擺。

也是有人能發現她的不同的。

坐在陳潯旁邊的男生跟陳潯滔滔不絕說著昨天晚上刷了一晚上的遊戲機充了兩回電終於刷通了關,忽地話音一頓,壓低了聲音。

蘇羨音在這時候感謝自己聽力不錯。

依稀能聽見男生說:“誒潯哥,你今天看沒看見語文課代表穿的那小裙子?夠靚耶,那蝴蝶結也好看,就頭上那個,以前沒見過她穿裙子呢,你看,你看啊。”

蘇羨音做作地調整了一下坐姿,甚至屏著呼吸收腹。

陳潯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飄進蘇羨音耳朵裏。

“嗯,挺好看的。”

蘇羨音輕勾了下嘴角。

那男生不依不饒:“就這?什麽叫挺好看的,這打扮不常見啊。”

蘇羨音到現在都能完整回憶起陳潯說這句話時的語氣。

他輕笑了聲,聲音淡淡的:“也不算稀奇,今天宋媛不也穿了裙子嗎,高琳琳也穿了。”

“至於蝴蝶結,她們女孩子不都挺喜歡這種配飾麽?”

“得,我跟你說就是白說。”

蘇羨音眼角發澀,很想這一刻就把蝴蝶結從頭上拽下來。

拽得頭皮發痛,叫她記憶深刻最好。

她到底在期待什麽呢?

她趁著中途去洗手間的空隙,將高馬尾扯了下來,及肩的頭發垂下來,馬尾的痕跡將發絲勒出弧度。

她把蝴蝶結發夾捏在手心裏,狠下心來丟在洗手池邊上,走之前瞥一眼卻又舍不得地拿回來。

蝴蝶結上沾了水,色彩變得灰撲撲的,她的心也灰撲撲的,卻不舍得放棄,就像她也沒完全放棄她的告白計劃。

她寫了一封在現在看來酸到掉牙的老派情書,就放在書包最外層的格子裏。

她趁著陳潯遠離人群走進樹林裏的時候,悄悄跟上去。

信封被她揉得皺巴巴的,她卻像是喝下藥水的海的女兒,喉嚨裏一陣幹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默聲練習著怎樣念陳潯的名字開頭更自然。

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開口的必要了。

她看見陳潯走到樹林裏,在宋媛身側坐下,搶宋媛的書看,嘲笑她躲在這裏偷偷看什麽言情小說。

兩人那樣親密,那樣自然,那樣般配,蘇羨音鼻尖一酸,邁著步子小跑開了。

她再也沒有動過要表白的念頭,那套隻被她穿過一次的學院風套裝被她永遠地封鎖在了櫃子裏,蝴蝶結發夾終於被她狠心丟了,連同著那封開頭用雋秀的字跡寫上“陳潯你好”的撕碎了的告白信,靜靜躺在返程路邊的垃圾箱裏。

永遠被她留在了17歲的秋天。

她聽說過很多傳言,宋媛和陳潯是青梅竹馬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同班,陳潯和宋媛早就在一起了隻是不打算頂著早戀的名頭頂風作案所以沒有公開,陳潯和宋媛一起回家周末還會去對方家裏蹭飯……

她不是沒有聽說過,隻是固執地不信。

好像掩耳盜鈴是暗戀者的常態,她隻想維護自己小世界的安寧。

悲壯地一遍遍寫下喜歡陳潯的字樣,再告訴自己這本來就是一首“我喜歡他但與他無關”的風月情詩。

但她真的能甘心嗎?

在這一天後,化學競賽班解散,她再沒有為了能和陳潯進同一個班而費力地學她不擅長的數學、物理競賽,她看著他拿下一項項獎項還會在心裏為他稱讚“真不錯,不愧是我喜歡的男孩”。

說不清是與自己和解,還是病情加深。

她終於不再祈求有回音,數著日子等著高考一天天到來,看著班級裏紅色的倒計時牌發呆的時候,在心裏計算自己到底是在惆悵即將離開高中校園,還是在悲哀自己還有108天就再也見不到他。

18歲的蘇羨音沒有想明白的事,20歲的蘇羨音依舊不明白。

到底以什麽樣的姿態、沿著什麽樣的軌跡接近他,才能換得他的喜歡。

17歲沒有送出去的告白信。

20歲依舊收不到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