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玉璽

老吳王等人移宮的消息被捂得鐵死,為求便宜,元澈將其安置於重華殿內居住。隨著納降禮的日期臨近,將其移入宮內,也是必然之舉。但由於當前局勢尚不明朗,從長安派來的兩位司禮官亦難以擬定最佳的禮儀章程。而這件事情壓的越久,南人之中便會生出無限遐想,魏國對江東的初步控製,很可能會功虧一簣。

當晚,元澈下令檢查蘊寶閣,並準備將一部分納降禮要用的重要物品,比如玉璽、儀仗鹵簿、華蓋羽扇以及一部分珍玩移入吳宮。

對於元澈來說,裏麵最重要的還是前朝的玉璽。玉璽一直被收放在紫金匣中,雙掌大小,通體晶瑩潔白,有破損處以金鑲玉補之,然而外貌的瑕疵並不影響它實際的價值。

前朝玉璽之前雖在吳國手中,但吳王隻將其高高供奉。因為吳王拒不稱帝,所以這方玉璽也不曾用過。畢竟漢祚南移,吳國本身就是華夏正統,對那些仍欲南渡的北人,就有這足夠的吸引力。若貿然用前朝玉璽,雖然大義的加持又增添了一分,然而在這群雄割據的動**年代,亦會引起諸多不必要的惡意。

但這枚玉璽對於魏國來說,就顯得格外重要了。魏國原非漢祚,在關中世族中難以找到認同。隨著版圖的擴大,越來越多的非鮮卑人被納入統治。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既無種族優勢,又無文化底蘊的魏國,隻能借助於世族與宗教的力量紮根底層,吸附人口。而前朝玉璽能在某種程度上,減少對兩股力量的依賴,從而達到一定的集權的目的。

然而當那方紫金匣重新被打開檢查的時候,裏麵的玉璽卻不見了。

從長安來的司禮官此時還在隔壁討論吳國的儀仗鹵簿是否適合用於納降禮上。魏鈺庭攜了紫金匣,命參與查驗的所有僚屬壓下消息,搶先一步來到了元澈的泠雪軒。

“殿下,那股強盜……”周恢雖知道此事若是強盜所為,必然會將自己牽連其中,但依舊向元澈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慮,“會不會是他們趁與守衛交戰的時候,派人前去偷了出來。”

此時魏鈺庭卻依舊冷靜:“殿下,玉璽被鎖在蘊寶閣的最高處。此番查驗,其餘物品均未丟失,可見偷竊的人隻衝著玉璽來的,並且事先已經知道了玉璽的確切位置。如今,能引強盜如皇宮並知道這些信息的,除了有參與過查抄皇宮的蔣、周二人,亦有可能是南人。若是南人所為,那必然是與吳國皇室有所串通,有嫌疑的應是顧、沈二人。”

元澈眉頭緊鎖,無論是哪邊,情況都會極為惡劣。玉璽落入北方世家手中,他們便又多了一個與父皇談條件的資本。最壞的結果就是易儲君,動國本,與皇室走的近的賀、薛兩家下台,世家門閥重新洗牌,屆時坐上來的,不知是什麽樣的人間虎狼。

若玉璽若落入南方世家手中則更為麻煩,此時囚於吳宮的吳王陸振一脈,是生是死已經不重要,南人自可在南麵再度擁立新主。魏國雖然已入駐各郡縣的府衙,但並未在人事上完成最根本的掌控。屆時南人憑借本土力量,一舉反撲,便可完全脫離魏國的控製。更何況陸家嫡支如今並不是都被囚禁在吳宮裏,陸歸現在就在外麵。

元澈很清楚,吳國若是死灰複燃,那麽他的結局如果不是孤身戰死在這片土地上,便是以主將身份背負著戰敗的罪名,回到長安。而迎接他的依舊是廢太子的名號。如今,局麵真的已經到了最壞的地步。

元澈在房間內踱步思索,最終在書案前那方靛藍斑玉石筆筒處停了下來。他將筆取出,然後把筆筒放在原先的紫金匣內,之後回到書案前裁了兩張紙條,提筆書上爵位名諱,最後以“親封”而字收尾。但這一次,元澈並沒有用自己的字體,而是用了館閣體。

元澈將紫金匣重新蓋好,從腰間取了一枚私印,用朱砂在字條上蓋好了章,最後命周恢取了膠來,將字條交叉封在了紫金匣上。

元澈將方才的作品端詳了一番,而後交給魏鈺庭,微笑道:“勞煩主簿將其送回蘊寶閣。若兩位禮官問起來,你便說前朝玉璽貴重異常,孤不敢擅動,等班師長安,由皇帝親啟,方才妥當。”又道,“如今玉璽丟失,陸振的性命務必保全,莫讓南人再抓住什麽由頭。若是北人所為,想必明日便會有人出麵,要求孤放走蔣、周等人。”

魏鈺庭聽聞元澈的決定,亦是極為認同,如今最好的方法便是以靜待之。他們要等著對方露出真正的目的,這樣後續才能有的放矢。“請殿下放心,臣必會將此事辦好。”

魏鈺庭離開泠雪軒後,元澈重新回到案前坐下,熾熱的地龍仿佛將地麵燒成一片火海,高曠的屋頂在嚴冬寒風下如同冰窟,而他居於冰與火的夾縫之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如錦繡地獄般的人間。

相同的月夜,顧孟州如往常一樣在茶竂裏閉目養神,他身邊的小爐中正煎著新茶。然而即便是水已作沸騰響,顧孟州依舊一動不動。他近年來過了晚飯便不再飲茶,烹茶隻是取茶葉的素雅清馨,明目醒智。此時,他的曾長孫顧承業從前院匆匆趕來,待到茶竂外帷帳的時候,方才深吸一口氣,調勻呼吸道:“曾祖父。”

聽聞曾孫的聲音,顧孟州慢慢睜開眼睛,望著顧承業笑了笑,喚他進來:“聽聞你母親為你定了沈氏女郎為妻,想必你這幾日應酬忙碌,如今看你成家立業,我也能安心了。”

顧承業聽到曾祖父的話,不禁麵色羞紅,但如今確是舊苑出了大事,他的父親與祖父俱已不在,自己難以處理,隻得求助曾祖父出麵:“曾祖,聽聞舊苑蘊寶閣遭遇盜賊,沈家的沈彥之方才前來相問,是否是顧家所為。晚輩雖已言明並非顧家所為,但沈彥之似乎並不相信。”

顧孟州目光微轉,語氣依舊平和道:“貴客深夜來訪,想必已經驚動宮內的眼線。”

“曾祖?”顧承業心中不解,“如今要如何向沈家郎君解釋呢?”

顧孟州歎息道:“先前在舊苑,吾與沈氏諸人共進退,這是南人應有的擔當。但畢竟人立於世間,各具懷抱,不可強求。沈氏欲化家為國,但其眼界、手段與心胸,相差遠矣。我吳人今後魁首,不在沈家。”

他見曾孫麵上仍是迷惘之色,於是道:“沈郎是貴客,你自去好生將他送走,不必再言其他。另外,我自從舊苑歸來,身上便多有不適。從明日起,你也以此由謝絕賓客,關閉府門吧。”

顧承業應下,而後拜退,臨走時眼神中依舊是不解的神色。顧孟州歎了一口氣,南人魁首不在沈氏,亦不會在顧家。若他能再延命十年,再扶著自己的曾孫走上一程,顧家或許不至於日後敗落。

次日,元澈依舊前往兵營巡視,魏鈺庭入台城主事,但一天下來,並無昨日他所預料的任何事情發生。王安的態度依舊若即若離,崔道成亦無任何表態,顧家沈家緊閉大門,南方各家亦無任何動作。

連著幾日,情形皆是如此,元澈此時也想不明白那玉璽究竟丟到哪裏去了。正在他與魏鈺庭皆摸不到頭腦的時候,遠在灞城的官驛,翻起了驚天駭地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