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迷局

那名吳國士兵騎馬狂奔,距離魏軍還有一射之地時,第一排的弓兵已搭箭列陣。詐降設伏乃戰爭常見伎倆,即便是麵對一個傳令的小兵,元澈麾下的人亦保持著一貫的謹慎。

這名吳國士兵見此也十分知趣,勒馬停下後,一一解下背弓與佩刀,然後慢慢靠近。

“來者何人?”魏軍一名都尉上前問話。

“末將乃世子親隨,有要事向貴國太子陳情。”

元澈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名士兵身上的鎧甲比普通吳軍的鎧甲要稍稍精致了一些,臉上也沒有黃滯之色。普通人戶不常食肉,經年累月勞作,因此麵色發黃。這個人應該出身於富裕之家,托了關係入世子麾下,亦或是陸家自小培養的仆從,倒是很符合他所說的身份。

另外,元澈注意到士兵身上已有多處傷口,握劍的虎口尚有血漬,知道城內或有軍變,情況已經十分緊急。於是元澈馬上讓都尉放行。

那名士兵近前,施了一個軍禮,情急道:“啟稟殿下,勸降信世子已經收到,正打算出城投降,卻不料城內軍變。這些人一定要世子的人頭,殺紅了眼,世子隻得暫時撤回營中。如今攻打大營者人數尚不確定,末將與幾名兄弟拚死殺出,打開城門,特向殿下求援。”

元澈還在猶豫,隻見那士兵連連磕頭,言語中已聞哭泣之聲:“還望殿下速派救兵,若出了差池便來不及了!”

此時,一人從陣中策馬而出,眾人紛紛讓路。那人騎一匹白色駿馬,頭戴鳳翅盔,精鎧鑿以龍串雲紋,披膊以吞獸裝飾,手中持一支綠沉槍而非馬槊。頭盔掩去了他眉眼的輪廓與鼻梁,但依舊不難看出他有一張比北人要精致小巧的臉,至於眉目,大抵也是清秀的。

“殿下,依末將淺見,這傳令兵出城之後,城門依舊關閉,可見對方依舊有所防備。為求穩妥,還應等城內戰火消弭,陸歸親自負荊請降,方為上策。”

那名吳兵聽完,怒目圓睜,斥道:“並非我們世子心有防備。昨日城內有好幾支縛著字條的箭矢落入,上麵分明寫著取陸歸首級者,封萬戶侯。如今你們又讓吳王臨城勸降,前後兩幅麵孔,我們世子自然難以相信。若打開城門,你們帶人殺進來,豈不要完蛋。還是世子早年曾聽會稽郡主說過,大魏太子人品貴重,可堪托付,這才讓末將出城求援。”

忽略掉最後一句意外得來的評價,元澈直抓重點:“有人射箭送了這些字條進去?”元澈皺眉,而後看向旁邊的白馬將軍,“蘇瀛,可是你的人?”

此時陸振亦不由得側目關注。他方才聽這位白馬將軍說話,帶有吳地口音,當是南人。原來他還是荊州這一方重鎮的掌門人,以南人之資身居如此要位,可見此人才具非常。

蘇瀛情急道:“末將怎敢擅作主張。若做出此舉,那陸歸必然誓死不降,死守石頭,這樣隻會對殿下更加不利。”

的確,以他與蘇瀛目前所麵臨的的局麵,自然盡量避戰。蘇瀛沒有理由這麽做。反倒是蔣弘濟與周鳴鋒兩人,更希望看到陸歸與他相爭,兩敗俱傷,自己坐地起價。

這時蘇瀛道:“殿下,不如請末將帶人入城。若果真如這位兵士所說,大營周圍應該還有巷戰,很是危險。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待末將掃清石頭,捆了陸歸,殿下再入城也不遲。”

“好。將軍需要多少人?”

蘇瀛勒馬轉身,篤定道:“一千人足矣。若陸歸真降,一兵不費,若是詐降,就是一萬人也要死在裏麵。”

清掃內城並未花去太多時間,石頭城內的殘存的吳軍也並未做過多的反抗。更有許多江東豪族子弟早就在城內觀望,等著外麵的部曲前來接應。元澈自然遵守諾言,不屠城,不問罪,大部分人也都由各家領回,隻有少數高級將領被帶回台城。

然而當蘇瀛帶著陸歸已經出逃的消息來到他麵前的時候,元澈當場震怒,拔劍出鞘。他的劍鋒先指向了蘇瀛,因為他覺得如果蘇瀛救援及時,應該不會出現陸歸出逃的局麵,但蘇瀛亦是他日後的重要倚仗。他不忍讓君臣於此時生出任何嫌隙,於是劍鋒一轉又指向了身後的陸振。

陸振先是麵目驚惶,而後重重跪地,淚如雨下,喃喃道:“天命如此……天命如此。”

見此情景,旁邊的魏鈺庭尚還清醒,連忙撲向元澈,按住了他手中的劍,勸解道:“殿下,城中忽然兵變,陸歸身為主將,必然深有疑慮,棄眾而逃,也是情理之中。方才馮將軍也去看過了,陸歸親衛死傷甚眾,可見有過一番惡鬥。如今陸歸既逃,殿下應盡快封鎖渡口。至於城內的字條,殿下可命人悄悄查起,實在不宜驚動吳宮的人。”

元澈聽完魏鈺庭所言,也漸漸壓製住了心中的怒火,收起劍對陸振道:“孤失態了,老吳王莫怪。”

話音剛落,隻聽帳外有一人笑語:“好金貴的一個世子,竟折上了兩百條人命。”

眾人不知誰竟如此放肆,隻見一名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徑直走入帳內。他身著一身綾絹襴袍,青藍絲線繡著雲煙縹緲的山巒,袖緣處用金線摻了素色彩線繡著各色蘭蕙仙草,即便是在沒有火燭的帳內,也熠熠生輝,流光溢彩。而年輕人的一雙桃花目,左右顧盼了一眼,笑容更盛:“走之前從吳王宮裏拿來的,倒還合身。皇兄若喜歡,臣弟把地方告訴皇兄。”

元澈見了他,皺眉長歎了一口氣,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元洸,軍中容不得你胡鬧。”

元洸並不理會,看了一眼元澈身後的吳王陸振,施禮道:“臨行前未曾作別,老吳王莫怪。”

說完又看了看蘇瀛,但沒有理會,直接走到沈彥之的旁邊,道:“聽聞沈兄明年要與老吳王次女懷寧縣主完婚,不知原來記在皇室名下的聘禮還要不要的回來,聽說那些產業價值不菲。”

沈彥之倒是自若:“沈家娶縣主之意誠誠,區區田畝山澤,怎會為錢帛首鼠兩端,出爾反爾,逼人退婚呢?”

元洸對此不過一笑:“沈郎言辭鋒利,不減當年。”

元澈對於這位**不羈的皇弟已經到達了忍耐的極限:“元洸,你怎麽還不動身北上?”

元洸這才回過身,看著自己的兄長,狀極無辜:“殿下,臣弟和隨從的通關文牒都被偷了,到了渡口無法渡江,隻得折返回來。”

元澈隻覺甚是煩心,抬了抬下顎,示意魏鈺庭帶他出營,處理此事。

元洸卻並不領情,依舊作可憐狀,央求道:“通關文牒就在重華殿,殿下直接命人去取便是,倒省了許多周章。亦或……去問會稽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