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其實最先發瘋的是明王。
明王從記事起就把所有都傾注在那個位置上了,沒有其他。眼看他就要坐上皇位,荒謬得就這樣被陶瀾奪走了。
如果是源王坐上了那個位置,他或許是會被源王一脈趕盡殺絕,但他不會如此難以接受。
當他慢慢意識到,有周將軍和丞相坐鎮,他沒法從陶瀾手裏奪走這個位置。
當他逐漸得知,源王竟然很樂意見到這個結局,他已經開心地南下遊玩。江昭容也接受了這個結局,每日青燈古佛。就連京城百姓都慢慢接受了陶瀾為皇,一派安樂祥和。
隻有他,隻有他接受不了這個結局。
他無法接受,無法紓解,開始變得易怒敏感,時常在明王府懷疑這個,怨恨那個。
江鴻自然也沒能逃脫,他確實和江懷黎不對付,但他和陶瀾的接觸不難被發現,尤其是在明王府各個幕僚互相推諉揭發的時候。
明王嘴角帶笑,眼神卻非常可怕,“你當時不是說,一定能幫本王坐上皇位的嗎?你不是說你有辦法對付江懷黎嗎?”
江鴻以為他會和明王一起東山再起,沒想到是被秋後算賬。
“王爺,你聽我說!”
現在壓抑多疑的明王根本不會聽他解釋,且比當日的瀾王還狠,等待他的不隻是幾十鞭子。
江鴻第一次被嚴刑逼供,還能堅持。
他問係統:【陶瀾又不在這裏,你對明王都沒效果了嗎?】
係統:【對他一定有效果,隻是他對江懷黎的喜歡就沒多少,所以轉到你身上也沒多少,在他的皇圖大業麵前根本不算什麽。】
江鴻也知道,他當時去稷學宮最想接觸的是源王,因為他知道源王才是最喜歡江懷黎的皇子。明王雖然是江懷黎的表哥,但他從小嫉妒江懷黎,等他成了皇上後好多年才和解。
可是他沒想到,他對江懷黎的喜歡竟這麽少。
在現實世界能啃老絕不工作的江鴻,在被接連嚴刑逼供並關進水牢後,終於撐不下去了。
秋日地下水牢的水冰涼發臭,水中不僅有血,還有死老鼠,傷口浸在裏麵就是要他的命。
一開始,江鴻還有力氣大喊:“放我出去!我還有辦法!”
後來他連喊的力氣都沒了,渾身劇痛,還發著高燒,昏昏沉沉,隻能絕望地在腦海裏跟係統求救。
【係統,我要死了,傷口感染發爛了,救救我。】
【係統,我渾身都爛了,有蛇咬我……】
【係統,放我回去,這裏一點也不好,我要回家。】
【我放棄了,求求你,快放我回去!】
【你不放我回去,我要把你說出去了,我要說我是穿書的,求求你……】
“他嘴裏一直胡言亂語,說什麽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要離開這裏,還試圖自殺。”暗衛跟陶瀾一一匯報。
陶瀾心上一緊,“他自殺成功了嗎?”
暗衛:“沒有,但也半死不活了。他腦子好像出了問題,又開始問他為什麽在明王府,說這一切都不是他做的。”
筆尖垂落在白紙上,滑出一道水墨。
一大早,江懷黎就和參加殿試的貢士一起進宮,在殿外等候。
到了時間,進入大殿後,他下意識看向皇上,皇上坐在簾子後。
江懷黎第一次參加殿試,但之前聽過好多次別人說起殿試,一般皇上都是直麵考生的。
不過,什麽事放在陶瀾身上都不稀奇。
江懷黎低調地看了一眼簾後陶瀾的身影,跟著貢士們一起一一行禮後。他以前從沒這樣給陶瀾行禮過,一整套儀式下來,他真正有了參加殿試的感覺。
皇上沉聲道:“請坐,散卷。”
江懷黎心一下就安寧了下來。
一拿到策題,他便安心答題,再也沒抬頭看過,直到交卷。
交卷後,江懷黎才隱隱有些疑惑。交完卷,貢士退場時,皇上一句話都沒說。
按照他們說好的,江懷黎會完整地參加完殿試,所以他又和其他考生一起離開皇宮,回到了江府。
他莫名慌亂,一刻也等不得,江浩嚴跟他說話他都沒聽到,立即洗臉更衣回皇宮。
回去的路上,天已經黯了。
他著急地掀開車簾向外看,皇宮的方向一片瑰麗的晚霞,他恍然想起,那一天他和陶瀾一起坐馬車,他在他身邊睡著了,醒來看到的天空也是如此。
和陶瀾還沒見幾次麵,他就在他身邊睡著了。
在他沒意識到的時候,陶瀾就成了他的安心所在。
而此時,他越來越慌亂。
馬車剛停下來,他就跳了下來,一路飛奔向禦霄宮,將叫喊聲留在身後。
跑到禦霄宮時,他已經開始氣喘,這裏沒有陶瀾,他又跑向中乾宮。
秋風火辣辣地鑽入胸腔,嗆得江懷黎從嗓子酸到眼睛,他沒有聽到周圍的人告訴他皇上在哪裏,從禦霄宮跑到中乾宮,又跑到未央宮,終於看到了樂康。
“他呢?皇上呢?”江懷黎抓緊樂康的胳膊,啞聲問他。
樂康張了張嘴,笑著說:“皇後,皇上正在裏麵等您呢。”
江懷黎隻是稍稍鬆了一口氣,他還是莫名不安,沒有休息,快步走進他熟悉的寢宮。
陶瀾正躺在**,好像睡著了。
樂康進了寢宮後,立即跪下了,“皇上不讓奴才聲張,請皇後饒命。”
江懷黎不理解,他隻是外出了一天,昨天走時還纏著他要親一下的陶瀾,今天怎麽就昏睡了過去。
江懷黎站在離床一步遠的地方,目光一直落在陶瀾身上,“到底是怎麽回事?說清楚。”
樂康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訴了江懷黎。
“昨晚皇上一直很正常,今天早上起來見了暗衛後,匆匆去見了太後,回來後告訴我,等下殿試他坐在簾後,不管他出現什麽意外都不要影響殿試,如果他不說話,就由奴才來住持殿試流程。”
樂康說:“皇上倒是沒出什麽明顯的意外,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靠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也沒有聲音了。奴才謹遵聖旨,沒有影響殿試,等殿試結束,走到簾子後,就看到皇上昏睡過去了。”
樂康說話這會兒,江懷黎的呼吸已經逐漸平穩了下來,他問:“太醫怎麽說?”
樂康:“太醫也說不出什麽問題,院使說皇上很像開春時那場大病後的昏迷。”
江懷黎擺了擺手,想讓樂康下去。
樂康沒走,他把一張折疊的紙遞給江懷黎,“皇上說,如果他出了什麽事,就讓奴才把它交給皇後。”
江懷黎接過那張紙,看了許久都沒打開,寢宮裏已經沒有了其他人,他還是沒打開。
他把那張紙裝進懷裏,走到床邊坐下,伸手去拉陶瀾的手,原本是握住了,又鬆開,手指根根插進他的指縫裏,十指交叉相握。
“皇上?”他輕聲叫:“陶瀾?”
沒有回應。
江懷黎將頭埋進了他的懷抱裏。
那張紙直到地第二日天亮他才打開。
紙上不知道為何落了一筆淩亂的水墨,陶瀾寫給他的話緊跟其下。
“對不起,懷黎,我也沒預料到。
我來這裏陪你走這一路……對不起。”
字跡不如往常那般從容,可見寫字之人的匆忙。
江懷黎看了一會兒,對樂康說:“去把昨天跟皇上匯報的暗衛叫來,再去請尚源大師。”
暗衛立即就出現了,他把昨天早上跟陶瀾說的事又跟江懷黎說了一遍,一字不落。
尚源大師要去京城外去請,沒那麽快來,這段時間他又把那本記錄陶瀾話語的冊子拿來翻看。尚源大師來時,他已經看了兩遍。
江懷黎簡單把陶瀾的情況跟他說了一遍,然後直接問他:“大師,要怎麽才能讓他回來?”
尚源大師低下頭,“不知皇後在說什麽。”
“有一些事大師可能確實不夠清楚,我來告訴大師。”江懷黎看著很冷靜,聲音清清淡淡很靜心,“陶瀾和江鴻不是我們這個世上的人。”
“我們這裏之於他們可能是一場戲,亦或是一個話本。陶瀾是寫出戲本或話本的人,江鴻是看過戲本的人。江鴻機緣巧合來到我們這個世上,破壞了原有的秩序,陶瀾因此來到我們這裏,維護這裏的秩序。”
“江鴻受不了這裏的生活了,用自殺的方式離開了我們這裏。破壞秩序的人離開了,我們的世界恢複了清明,維護秩序的人也因此離開了。”
“現在想請問尚源大師,如何才能讓維護秩序的人回來?”
尚源大師越聽越震驚,這位得道高僧看著江懷黎時眼睛都睜大了很多。
這個說著石破天驚的話的人神情平淡,聲音裏也聽不出波瀾,看著他的眼睛清冷又平靜。
“皇後、皇後怎會這麽想?”尚源大師問。
江懷黎道:“我這麽想確實有些異想天開,但並不是毫無根據,用心些,自然能推出來。難道我說的不對?”
尚源大師:“我也不清楚,我隻知道皇上確實是天命所歸,皇後是氣運之子。”
江懷黎:“那大師知道怎麽才能讓陶瀾回來嗎?”
尚源大師歎了口氣,“皇後都說他是天外之人了,既是天外之人,誰又能跨過這片天讓他回來?”
江懷黎問:“真的?”
尚源大師認真道:“在這件事上不敢欺瞞皇後。”
江懷黎沉默了一會兒,讓人送尚源大師回去。
他一個人安靜地坐了很久,直到江安擔心地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回神,見江安和樂康都在擔心地看著他。
“沒事。”他道,過了一會兒又說:“去把七皇子接過來,再把周將軍叫來。今早可以推病不上朝,接連兩三天一定會被明王發現。”
江安和樂康各自去了。
江懷黎也慢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去找太後了。昨天早上陶瀾還去見了太後,他想知道陶瀾跟太後說了什麽。
“皇上說,如果他病了或出了什麽事,一切交由皇後處置。”太後說。這次她眼裏沒有那種八股,憐愛一如既往。
“一切?”江懷黎問。
“一切。”太後答得肯定,“皇上還讓哀家幫助皇後。”
江懷黎笑了一下,他想到那份婚前協議書。當時陶瀾讓他熟讀並背誦,他沒有熟讀,但也全部記在心裏了。
第三條明確寫著,婚姻存續期間,甲方如果在已登上皇位的情況下死了,甲方給乙方攝政王之位,監國之權。
以前覺得荒唐的,原來都是真的。
他的瘋言瘋語之下,藏著的全是真心。
太後一如既往的冷著臉,隻是在江懷黎要走時,還是沒忍住問:“皇後可還好?”
江懷黎回頭看向她,頓了一下才說:“謝謝母後關心,懷黎還好。”
他看起來真的還好,皇上昏睡這幾天,他有條不紊地處理著各項事物,替皇上批奏折、打掩護,照看七皇子和皇上,就連明王得知皇上病重昏迷,帶著一眾大臣宗親要來見皇上時,他也不見慌張。
江懷黎早知道會有這一遭,他也叫來了太後、周將軍和丞相等人。
明王在王府裏頹廢絕望了很長一段時間,就在他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和那個位子無緣時,皇上竟然三天沒上朝了。
他仿佛看到了一線曙光,立即發動他所有眼線去查探,這一查他欣喜若狂,在王府發瘋般笑了好久,笑得眼眶都紅了。
原來,該屬於他的最終還是會屬於他。
皇上不隻是生病,他已經昏迷四天了,四天沒睜開過眼。
國不可一日無君,源王南下,堰王在牢內,六皇子本就是他的人,七皇子還那麽小,這皇位除了他還能有誰坐?
不僅是他這樣認為的,很多大臣和皇室宗親都是這樣認為的,所以在皇上昏迷六日,幾乎不可能醒來後,明王幾乎一呼百應,很多大臣宗親跟他進宮了。
其實,就連周將軍和丞相都以為,皇上如此下去,最終登上皇位的會是明王。
先帝還有一道聖旨在他們手裏,說的是如果新皇無後,顯然新皇這樣也算無後了,新皇無後就由先帝的其他皇子繼位,七皇子太小了,看起來就隻能是明王了。
他們不知道麵對明王和一眾宗親,皇後和太後是怎麽做到這麽冷靜的。
開場還算和睦。
明王躬身說:“我們想見皇上,請皇後成全。”
江懷黎平靜道:“皇上病重,不方便見。”
明王:“既皇上已經病重到不能見人了,自然也不能再掌朝政,不是該新立儲君?”
他身後皇室宗親紛紛應和。
“是這樣的,總不能讓外戚把權。”
“為了大晟江山穩定,該再選立其他親王皇子為儲君。”
“最為合適的就是明王殿下了。”
或許是壓抑了太久,馬上要夢想成真的這一刻,明王難掩激動,他笑著看向江懷黎,“皇後,難道你還想把持朝政?”
江懷黎還沒開口,一直沉默的太後開口了,“可以再立儲君,但不能是你,因為你不是先帝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