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天

“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讓我們暮暮不得不停下腳步?”

顧太太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肩頭, 顏暮並沒有推開的意思。

“的確是樁大事,日後或許還能成就一段佳話,”顏暮聳肩, 說這些的時候不說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給人以運籌帷幄的感覺,但至少也足以窺見未來行業巨擘的影子,她上一秒還在為男人之家的破事而謀劃, 下一秒瞬間又代入顧太太閨蜜的角色,“不過我已經處理完了,這個視角不錯,這幾片蓮葉不失古意,又有意境, 我來給你照兩張?”

顏暮掃了一眼陶瓷水缸裏的荷葉, 很快轉移了話題。

“等下, 我喊老顧一起, 正好po在我的社交平台上。”程影月樂嗬嗬地一口答應了,還拉著一臉不情願的顧彬一起。

“好。”

眨眼的功夫,顏暮已經不動聲色地從醫院的困境脫身而去,剩下的爛攤子就隻能交由沈光耀和林易渚兩人守在一起,期盼著兩人充滿著“甜心蜜意”地處理了。

“三二一——程影月你往顧總肩膀上再靠一靠,再來一張。”

她有條不紊地指揮道。

在光影美學的鑒賞中,顏暮的品味同樣也是一流的。

對麵的夫妻攬在了一起,顧彬眼神裏有著克製卻又堅定不移的愛意,而相比之下,他的太太活潑太多了, 眼底的愛意也似是要和這缸底的水一樣溢出來了。

冷不防,善於觀察如顧寅, 他搖著他的輪椅也是將自己看得一清二楚,並在程影月和顧彬的拍攝期間,一步一步地搖到她身側來,“顏小姐,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

“讓我猜,是不是嘉禾在今晚還有個彩蛋?”

顏暮反問,神色卻不惱怒,“你偷聽我說話?”

顧寅如實告知,“我剛好是一名警察,會讀一些唇語並不奇怪。”

“有彩蛋,但與你無關。”顏暮索性攤牌。

不想否認,更沒有必要否認,斷了一隻手和半條腿的顧寅,對於她而言,根本談不上威脅。

“我還以為……”

顏暮近距離觀賞著這張肅殺氣息原本不那麽沉重的臉,毫無疑問,顧寅的五官是標準而立體的,眼窩深邃,鼻梁高挺。

她知道他正要說出口卻又迂回的話是什麽。

“以為我的人生當中會出現無數次曾經派對上的尷尬,等待如你一樣正直的警察將我徹底解救出去?”

她毫無疑問自信道,“同樣的失誤,我不會犯第二次了。”

……

顧寅那天見她的確深陷麻煩,卻不曾遇到過渴求救助的眼神,他不過是一時興起,或許是那點過分的作祟的正義感,自以為能夠讓她更快地順利離開。

三亞又遇,他見識到真正的她,她既在酒吧裏風情萬種,又在她所追逐的事業上遊刃有餘。

隻不過,她施以援手不過是為了還一份人情,並非是想要和自己有任何的牽扯,所以在他嫂子躍躍欲試盤問兩人關係的時候,顏暮才把錢的事拿到台麵上講,他完全理解卻又意識到她幾乎對生活中絕大多數男性的淡漠。

如果他說他能每一次抵達她所在的地方,這種鬼話怕是說出口自己就覺得可笑。

顧寅興致更甚了,“顏小姐,能推我一會嗎?”

“也算是你對因工受傷的國家公職人員的一些照顧吧,”顧寅避而不談之前的小插曲,對嘉禾的那點事也不再感冒,“我現在真不想給別人夫妻當電燈泡,需要你的幫助,顏小姐意下如何?”

顏暮一笑,柔美含蓄的眼神裏卻並非任人宰割的無害,他就深知這件事有了意想不到的可能。

果不其然,這女人是沒有心的。

顏暮挽起海藻一樣的長發,故作天真地玩笑道,“我覺得你不如還是夾在你的哥哥嫂嫂之間,這不正好充當他們的小寶寶嗎?”

——三十四歲的大男人還是生平頭一回被嘲笑像小孩。

顧寅不怒反笑,手卻在不經意間差點兒撞上了山莊裏青銅色的鐵欄杆,還是顏暮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他,“小心。”

-

興許是顧太太和顧彬之間的一些互動放在綜藝裏比較出圈,這沒過多久,眼尖的粉絲們就知道了程影月以及他們所在的莊園。

三五成群的粉絲們蜂擁而至,莊子隻能暫時不對外開放。

然而,他們吃飯的明堂兩側各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同時也意味著外麵的人對他們吃飯時的情景一覽無餘,顏暮有那麽些抵觸鏡頭的,她不了解網絡運營的機製,總認為在每一波的輿論背後,她都無法看見具體在操盤的人,更不知道自己隸屬於那方的資本,會成為人們茶餘飯後怎樣的甜品。

無妨,難得為了頓飯也不在乎議論是好是壞了。

程影月也敏感地察覺到這一問題,“顏暮,要不我們換個地方,不然我和你坐一起也行,免得讓人誤會……”

“誤會什麽?”顧彬也不清楚他太太小腦袋瓜子裏整天在想什麽。

“傻子,當然是在想你和我是一對,對麵的顧寅和暮暮會不會是一對啊?”

這邊的顧寅說這話顯得大度至極,“我不介意。”

“我怎麽能和待嫁閨中一樣的顧二少爺坐在一起呢,豈不是辱沒了你的名聲,以後你沒人要我可承擔不起這罵名,”顏暮款款說來,有理有據,“但是要我說,程影月你的辦法也不好,你和我坐一起,你的先生和他弟弟坐一起,不被誤解成couple date是不可能的。”

“你有什麽好辦法?”

他那嫂子還一本正經地問。

“當然是要個寶寶椅,把顧寅安排到你們當中去坐著,”顏暮哪怕是說著這些不著邊際的話,臉上也始終掛著得體的笑,“顧隊意下如何啊?”

全場哄然。

不愛說笑的顧彬也不吝嗇對他弟弟的嘲諷,並很快接受了這建議,“顧寅,你坐你哥和你嫂子中間,我沒關係。”

程影月笑到肚子都開始疼了,直到笑岔氣了,這會兒她總算捂著肚皮,呼喚道,“來吧,顧寅。”

她剛踏入這家門的時候就沒怎麽見過顧寅,屬實沒想到有朝一日顧寅也成了他們家最大的笑話。

顧寅苦笑,舉起的酒杯又落下,“顏小姐,我好像沒有得罪過你。”

顏暮偏偏有恃無恐,“你是沒有得罪我,但我想開你的玩笑啊。”

“就算你年過三十,在外麵是個有頭有臉的警察,也改變不了你是顧總弟弟的事實吧。那哥哥和他的家人朋友和你開開玩笑,你總不會生氣吧?”

在座的顧彬最吃這一套,“這小子數典忘祖了,差點忘了我是他的兄長。”

顧彬的大手直接推過顧寅的輪椅,也不論他本人的意願,真把他推到他和程影月中間來,而顧寅那貼心的嫂嫂則是幹脆連他的口水巾都準備好了。

顧寅當警察以後還是第一次活得這麽憋屈。

但他又好像從女人意味不明的眼神當中得知她那麽做的原因了,她的錙銖必較,不屑於遮掩——

完全是因為自己聽見了她在嘉禾設下的局,從那個時候一開始,她就沒有想過要讓自己好受。換做在任何其他人的身上,這都是一種很尖銳的攻擊性,可是在韜光養晦的顏暮那裏,一切又合乎常理。

顧寅與她相識一笑,一手甩開了這嬰幼兒采用的過分綿軟的口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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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一牆之外,幾個趴在牆外看的程影月粉絲抓拍了幾張模糊的圖,要不是在程影月和顧彬這對“水冰月”夫婦之間的人身材過分高大,她都快誤以為他倆真有崽了,隻不過瞞著公眾,按而不發罷了。

這到底是什麽鬼?

為什麽會有一位高大且長相帥氣的男人坐在她磕的cp中間?就算長得再英氣逼人也無法原諒,好嗎?他到底懂不懂什麽叫“禮貌”,難道不知道自己有多麽礙眼嗎?

她身邊的另一位粉頭卻好像抓住了什麽了不得的八卦。

“坐在他們水冰月夫妻和那男的對麵的,難道不就是沈總之前的那位太太?”

“我記得,就是離婚分到一百多個億高枕無憂的富婆。”

“啊啊啊啊是她啊,我還以為她那天走出民政局是強顏歡笑,沒想到這會兒她和朋友們說說笑笑,是真自由,真快活啊……”

“誰說不是呢。”

幾張記錄下的動圖當即被發到網上,卻沒有太多的人注意到,直到第二天營銷號注意到了,連連轉載,人們才吃起了這一則驚天離婚案的後續的瓜。

這些都是後話了。

……

當下,林易渚作為林氏的少東家,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麽暢快過了。

就連對著那幾個昨天拖住他的叔父,態度也是前所未有的恭敬,他的叔叔們膽戰心驚,生怕林易渚這麽反常是要拿他們又開刀。

身在暑假的林微微本來想委婉地提醒自己親爹兩句,但還沒有開口,看見父親喜笑顏開,她遂不忍打斷。

“我要去找你的顏姨了。”

臨走前,林易渚渾身上下每塊骨頭都得意洋洋,也不怪罪於昨晚林微微的冒失,隻覺得顏暮是害羞了,才不願在孩子們麵前提及自己。

當然在這個時候他不得不提上兩句,免得連自己女兒為此輕視自己。

林易渚在嘉禾並沒有如願見到顏暮,但是雖然沒有碰頭,顏暮特意留下的折疊工整的病房服以及久違的小字條,也足以滿足他蠢蠢欲動的心了。

字條上是她雋秀的字跡。

“有勞了。”

看吧,顏暮最需要的時候還是隻有自己這個老同學出麵吧,什麽沈光耀,炮灰前夫也想來湊熱鬧,做什麽美夢,至於他之前的小舅子,毛還沒長齊,有資格和他平起平坐?

在林易渚的認知裏,除了自己,沒人能夠與顏暮肩並肩站在一起。

他們直視錯過了一段時日而已,如果是顏暮真的對他無意,又怎麽可能對他的女兒這麽欣賞,那必然是看在自己的麵子上。

林易渚真正趁著朦朧夜色換上這病房服的時候,心髒一直在狂跳,換作是以前,他必定認為這是不好的預兆。

可是,今日的他以為隻不過是時隔多年,他難得有真正走近她的機會——

更別提換上顏暮穿過的衣服了。

其實這一套當然是顏暮另外讓醫護人員立即更換的,真不可能讓林易渚穿同一件,不然那不是得膈應上大半年啊?

而林易渚換上藍白條紋的病床服,沾沾自喜,不多一會,他已經給顏暮發送了無數條重複的消息,而此時在山莊清閑的顏暮也為難地理睬一下,總而言之就一個意思,希望他不要那麽早被識破。

林易渚一口應下,“絕不可能露餡。”

為了寬慰顏暮的心,他甚至盡早爬到病**,看著床頭櫃上的那些水果,又恰巧和他在公司時提供給顏暮和蘇成大的有些重合,他便認定了是顏暮為了照料他而特意留下的。

林易渚側過身去,對準了顏暮之前囑托過的窗戶。

屁股一撅,倒也顯得身姿曼妙。

而此時,沈光耀就站在病房外,充滿熾熱的目光看著無數遍想要重溫的身影,她安分守己地躺在那裏,倒也算得上歲月靜好。

早知如此,他應該讓何醫生多安排幾天觀察的。

出了醫院,不知下一個碰頭的地方又在哪裏。

而林易渚按照他與顏暮的計劃,硬是在這張完全不舒適的病**熬了整整一夜,期間還因為特殊的姿勢動作,一不小心扭傷了腰,這一時半會也好不了。

而晚上,興許是醫院的風水不佳,導致了老有個黑影就站在他的門外飄來飄去,那個黑影叫人抵觸也讓人見了心慌。縱使是林易渚以為他生平沒做什麽大壞事,他這心也不安穩,許多鬼片取景地不再外頭,就在醫院——這也是林易渚不敢輕易換姿勢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一夜過去大半,醫院人員似乎也沒有想象中查得那麽勤,他想著該糊弄醫院的事糊弄得也差不多了。

天還沒完全亮。

他就一把扶過自己的老腰,步履蹣跚地站了起來,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病房門就跟個被鬼推開似的,林易渚在心底無數次念叨著一定是醫院過道裏的風,又或者是私人醫院的自動感應係統——

絕對是這樣的。

他的安慰眼見就要奏效了,正麵迎來的卻不是那道鬼影,而是那該死的炮灰前夫沈光耀。

“怎麽是你?”

這兩人異口同聲道。

在外麵踱步了將盡一晚上的沈光耀做夢也沒想過,他守著的並不是顏暮,而是莫名其妙穿了病房服的林易渚,如果這裏不是醫院,他覺得自己決計不會像現在一樣僅僅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