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天

“阿姨, 你如果有事要忙的話,我可以自己回家的。”

顏暮卻坐在她慣常坐的專屬位置上,目光略有一絲的空洞與呆板, 好像對於他這種極有想法和思路的人來說, 這樣的神態太過於危險。

不自知的顏暮遊離在外,無疑是在想今晚無法視而不見的沈光耀。離婚的提議已經有一陣子了,她在想今晚有無平心靜氣商討的可能, 然而她對沈光耀的刻板印象下,他不會容忍任何有關自己的花邊新聞,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自己主動提離婚並令其生效。

直至蒲予暉量體裁衣以後,如鬆柏一般的清瘦身影杵在了她的身前,她的思緒總算漸漸回到了當下。

“不急, ”顏暮顯得極為負責, “送你回去的時間還是綽綽有餘的。”

“阿姨是有什麽煩心事嗎?”

顏暮是想過, 有朝一日, 兒女會替父母分攤他們生活的困苦,問詢他們的為難之處的,卻不料,她始終沒能等到兒子的真正長大。

這句話本應該是出自沈玨之口的,如今卻經由另外的小孩宣之於口,顏暮也不知道該做何感想。

她想她應該是寬慰的,血緣從來不是人和人之間唯一的連接。顏暮的眉心旋即鬆動起來,和煦如春風地笑了笑。

而敏感如蒲予暉,他立馬意識到他這句話的失言。他自知與阿姨不過有一麵之緣,阿姨好心為自己謀化一份可靠的前程, 自己無論如何不應該去冒犯別人的隱私。

顏暮一句話匆匆帶過,“不過是家庭生活當中的一些瑣碎。”

然而, 蒲予暉無論如何勸自己不該多管閑事,更不該惹禍上身,他過分強大的聽力和記憶力其實早就令自己推導得出阿姨所在的公寓有個不速之客的結論,至於不速之客是誰,大概就是別人口中的“先生”了。

蒲予暉強大的共情能力,使他無法做到真正的置身事外。

但他為了避免阿姨的擔憂,他無疑以尊重的口吻,佯裝完全不知情道,“那就祝阿姨早日解決麻煩了。”

顏暮笑容無憂,“多謝你的祝福。”

“你這邊的事情都處理好了,信息也都登記了?”顏暮聲音仍舊沉靜得如同潺潺泉水,不經意之間溫潤萬物,她抬眸,“處理好的話,我便送你回去吧。”

蒲予暉沒在執著自己如何回去的這件事,他找出自己的身份證,疾步奔向櫃台作登記。

顏暮知曉困窘的少年實在不好意思接受三番兩次的善意,如果她冒昧地再去請蒲予暉吃頓昂貴的西餐,反而容易適得其反。於是她趁蒲予暉最後登記信息的瞬間在臨近的便利店掃了一圈,看見有新上架的海苔飯團,左右不過十元一個,她順手多拿了兩份,又讓便利店的工作人員幫忙加熱了兩分鍾。

等到蒲予暉上車時她又悄悄藏好。

當車子到達目的地附近、蒲予暉轉身鬆開安全帶,準備下車時,顏暮再想方設法拿出來,有條理地塞進蒲予暉的書包兩側的兜裏。

專心致誌解安全帶的蒲予暉並無知覺,他下車後又跑到駕駛位的一側與顏暮誠摯告別。

他笨拙得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對這份工作的珍惜,對她親自接送的感激,但沿著上坡路走著走著……蒲予暉覺得書包愈發沉了起來。

用不了多久,他當然察覺到了這個不為人知的禮物。

兩個巨無霸一般的飯團就塞在他書包的兩側,上麵的標簽寫著,一個是新奧爾良的,另外一個是培根玉米的,他一手將其掏出來,握在掌心,飯團是溫熱的,還散發著海苔淡淡的清香。

夕陽西下,這是少年難得心中喜悅地爬上了城中村一層又一層的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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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別人家小孩的顏暮並沒有立刻掉頭回公寓,她的車停在了一家鼎鼎有名的西餐廳外,她體麵地走進去,悠閑地吃完她的意大利麵,最後才趁著夜色輾轉回去。

期間,文文和阿沅發來了先生盛怒的各種消息。

對此,顏暮顯得異常淡定。

其實她並非不情願去麵對這個男人,隻是她清楚地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們回不去了。見到他的每一刻,這樣的想法都在占據著她的心,她都不得不回憶起該死的過去……以及對比之下慘淡的如今。

他們感情的起點太高了,從校園到步入婚姻殿堂的情侶寥寥無幾。

彼此的外貌又是那樣的出眾,在校園文化藝術節上的樂器表演,在智力問答節目上奪得第一的獎金……登對的他們走到哪裏似乎都是令人目不轉睛的風景,盡管顏暮不願意承認,那個時候的沈光耀或許不如今天有能耐,但對她的喜好如數家珍,他總習慣於事無巨細地照顧自己。

後來,這個故事本該沒有後來的,其實婚禮前後他已經開始因為他手頭積攢的項目缺席,在她獨自的準備婚紗和場地的那會兒,她就應該及時止損的離開……可那個時候的她認為他有一份值得追求的事業,她願意成全他。

可是,成全他的道路上她發覺她已經變得沒有自我了。

磁門“哢嗒”一聲,開了。

公寓猩紅色的沙發上,男人身陷其中,卻沒有因為躺下的姿勢而有一點潦倒頹唐的氣息,相反,他蓄勢待發、嚴陣以待。

他眼眸深處沒有作為丈夫的溫存,反而是口不擇言地駁問道,“這麽晚了,你難道不告訴一下現階段還是你名義上丈夫的我,你今天具體去了哪裏,又和哪些人產生了交集嗎?”

看吧,這就是她曾經堅定不移選擇的丈夫。

她並不祈禱著超越靈魂的愛,可就連他的關心也變得這樣麵目可憎。

“沒這個必要。”

顏暮走在玄關處,一層朦朧的磨砂玻璃外晃動著男人起身時高大的身影,隻是以往在絕大多數的時光裏是自己熬夜等待著他的回來,鮮少有如今天一般他守候著自己的片段。

人影朝著她靠近,他毫不節製地冷聲提醒,“那要是再傳出那些惹人誤會的新聞……”

她神色內斂地掛起外衣,重新將頂層公寓的溫度調節至她最適宜的狀態,在觸控板上又點了點送風,做完了這一係列無謂的小事,她總算靜下心來麵對她今朝注定被怠慢的客人道,“我不介意。”

“隻怕是惹得沈總臉上暗淡無光吧。”

她神色輕鬆,完全不似為了那件事而困擾。

“顏暮,”沈光耀拿出她並不喜歡且口味奇怪的巴黎水,遞來問,“你玩夠了嗎?”

顏暮自然遲遲沒有接過那墨綠色的玻璃瓶。

他深褐色的眼眸落在玄關處,壓迫感十足地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慢條斯理地鬆了鬆襯衣領口道,“如果我今天下麵的人沒有看走眼,你竟然和別的高中生有了來往,難不成你希望那些更加離譜的新聞登上熱搜,是嫌現在的日子過得太安穩些了嗎?”

顏暮唾棄道,“那你也應該知道,那就是個和我們兒子一樣大的半大孩子,我一時憐憫,幫他找了份相對來說安穩的兼職。”

如果不是一貫的體麵和教養,那顏暮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脫下腳上的一字拖,朝著沈光耀扳起的臭臉砸過去,她這會這會兒竭力保留著最後的顏麵道,“我以為你還算做過我的丈夫,了解過我的為人,自然不會把那些鬼扯的八卦流言與我聯係在一起的。”

“或許,是我高估了你。”

她的口氣愈發冷淡,直到最後就與空調的出風口並無太大的區別,泛著徹骨的涼意。

沈光耀自認為他已經處理幹淨了,微博上的詞條早已消失不見了,醋意大發的他強壓下心緒,為她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換來的卻是女人的疏遠和冷漠。

可他太過憤怒,不明白她既然已經得知自己的到場,卻始終不回來的理由。

可如果自己不去主動逼問,她索性連個最起碼的解釋也沒有。

顏暮和沈光耀相處靠近二十年,大抵也猜得出他心中所想,“沈光耀,你是不是覺得我一天二十四小時應該圍繞著你轉,為了使你喜樂,為了保你安心並無後顧之憂,所以我一聽到有關你的消息就應該屁顛屁顛地跑回來,然後貼著你的老臉說‘老公,都是他們亂造謠,我心裏隻有你’這樣的鬼話?”

“你不能這麽說嗎?”他自以為是。

“不,我做不到。”她引以為恥。

“如果你是要來和我商討離婚協議的細則的,我想我已經做足了準備,願意陪同你商量具體的條款,”顏暮將沈光耀擺置在一旁的巴黎水又重新塞回冰箱,這麽些年以來她都一直很討厭男人沒有物歸原位的習慣,整個放置的過程中她並未轉身,背過身對沈光耀接著講道,“但如果你想要敘舊,甚至不切實際地讓我去哄你,恐怕我真的做不到了。”

她想她已經表達得足夠清楚,意向也十分明確了。

“我總要問你一個‘為什麽’。”比起苦澀,他的聲音愈發低沉憤懣。

“膩了。”

沈光耀斬釘截鐵道,“我不信。”

如果他的回頭是出於丈夫的深情,或許顏暮足以為之動容,但她清楚地知曉他們的感情本就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且就算回去也不過是在一段時間以後的重蹈覆轍罷了。

顏暮自始至終都很清晰,沈光耀三番五次的來,為的不是挽回這段關係,他隻是對自己不能把控的任何事的厭棄。

她也算退讓了一步,表示願意對他提出的離婚方案予以接納的可能,“如果要按照你的節奏離婚,我也不是不可以等你專業律師團隊草擬的方案,當然之後我也會對此進行調整……”

然而,沈光耀再度回到猩紅色沙發上的神色就變得愈發不好對付了。

他臉色陰沉,暴露了他隱藏多時的真正的憤怒,“我會酌情考慮的,但是我也希望沈太太你清楚一件事,你現在還沒有離婚,和任何男人都給我保持距離,尤其是林易渚這種社會上不入流的……至於孩子,你想要資助幾個就資助幾個,你丈夫在這經濟上麵還算寬裕。”

他專.製而又霸道地做出了他的要求。

又將自己束縛在一段不健康的關係之中。

“我想和誰來往是我的私事,請沈總您別幹涉,”顏暮在也不至於要去理睬這些可笑的訴求,她拉開窗簾,麵對著夜景道,“還有這個點夜深了,我想你差不多也該回家了。”

“沈太太,你的丈夫還沒有和你離婚,他身心正常,和你共處一室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事麽?”

“哦,”顏暮指了指不遠處的白色無框門,“公寓廁所在那裏,想去的話,慢走不送。”

但今夜她好像擺脫不了沈光耀似的,而當自己指向廁所的方位時,他甚至還以為關係緩和了般笑了笑,完全不知那是她的嘲諷。

“我不去,暮暮。”

沈光耀意氣揚揚,不見臉上躊躇之色,“我還在想,你是不是因為我老呆在洗手間的事情而生氣,我想我可以作出解釋……”

顏暮還沒來得及回絕。

隻見沈光耀的手機持續不斷地震動了起來。

“公司局域網被黑了!?你們有沒有腦子,知不知道最近的數據庫對我們而言有多重要……”

上一秒還在與她牽扯的男人下一秒迫不得已地離開,“顏暮,我先走一步。”

“走吧。”

毫無留戀的顏暮此刻卻突然饒有興致地好奇是誰在幕後對沈光耀下了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