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什麽?你們確定機器沒出故障嗎?”

道裏安相當懷疑地從身高體重測量器上走了下來,機器顯示,他在這治療的一個月裏長高了3公分,體重增加了5公斤。

“肯定哪裏出了問題!”道裏安把自己的病號服掀了起來,給在場所有醫護展示他越發纖細的腰線,“瞧瞧這個,我的體重難道不應該是減少了5公斤嗎?”

然而沒人理會他的抗議,所有人都拿著智能工作日誌板記錄著什麽,因為道裏安強調自己的腰圍,因此很快有人來幫他測量了肩寬,臂長,三圍等一係列數據。

“嘿!你們沒聽見我說話嗎?”道裏安憤怒地質問在場的醫護,他拒絕進入下一項體檢,直到羅伯特出現。

“這很正常,我的孩子,新型病毒可能對身體產生任何影響,我們也在盡力摸索之中。”羅伯特抱歉地看著他,“畢竟從發現一種病毒開始到最終治愈它,這個過程必然無比漫長,誰也無法預測時間,抱歉讓你這麽痛苦……”

道裏安不想對這個父親曾經的朋友太過無禮,他隻問出了一個問題,一個他已經在心底壓了許多天的疑問:

“你們真的在治療我嗎?還是放任這種病毒生長,看看它最終能把我變成什麽樣?”

“當然不是!你為什麽會這樣想?”羅伯特頓時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似乎對道裏安的質疑感到十分受傷,他嚴肅道,“我馬上就把治療方案發到你的終端,到時你就會發現你正在服用的是多麽昂貴的珍貴藥物……”

當一切檢查結束後,道裏安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自己的病房,他很快收到了那所謂的“M病毒治療方案”,但隻匆匆掃了一眼就失去了興趣,這種內容的文稿AI能編出上百個版本。

道裏安的苦惱中當然有很大一部分來源於自己的身體和這家該死的療養院,但排在列表第一的,其實是另一件事——

默爾曼不願意同他交換終端聯係方式。

這讓道裏安倍感失落。每當他想要默爾曼的聯係方式時,後者總有一係列的借口繞開這個話題。

但除此之外,再沒有令道裏安不滿的地方了。

道裏安很清楚實習生的工作壓力,他不會提出每天見麵的無禮要求,他隻是委婉地告訴默爾曼,自己每天下午都會在小花園裏散心,如果他有空,可以過來和道裏安一起欣賞鳶尾和紫荊。

於是每隔兩三天,道裏安都可以在小花園裏度過一個無比愉快下午。

他們無話不談,從道裏安的工作談到生活,從現實談到理想,道裏安甚至把困擾自己多年的家庭問題告訴了默爾曼。

道裏安發誓他不是為了博得同情,但是當默爾曼用那種同情憐憫的眼神看著他,仿佛他是一隻從窩裏掉出來摔斷了翅膀的可憐雛鳥時,道裏安很難有所保留。

當然還有人魚。

默爾曼似乎對人魚非常了解,他和道裏安討論童話故事和古老傳說,道裏安幾乎要認為他是個人魚研究專家了。

“你真了不起,我敢打賭,恐怕我的繼父也不會比你知道得更多了。”道裏安絕不是在恭維。

“我隻是喜歡在網絡上搜索各種信息罷了。”默爾曼這樣回答。

道裏安還想問更多,但對方似乎急著回去工作,他匆匆跟道裏安道別後就離開了,他在走之前仍舊關心道裏安的身體狀況,問他是否仍舊感到痛疼。

道裏安不願意叫他擔心,於是說:“我很好,沒什麽需要擔心的。”

然而……

幾天後的晚上,道裏安的病房中。

“昨日,不明巨型海洋生物攻擊了又一處水文氣象站,在短短一個月內,西部聯盟近乎損失掉了太平洋中超過一半的氣象站,海洋學家們至今無法給出具體原因,有專家猜測或許是氣象站機器的運作聲幹擾了它們的聽力……昨日有幸存者拍下了一段模糊的視頻,揭開了這隻海怪神秘麵紗的一角……”

道裏安煩躁地關掉了終端裏的新聞頁麵,他匆匆下了床,衝進了廁所,將褲子脫到膝蓋處,先是檢查了自己大腿外側的某塊皮膚,又用鏡子仔細觀察自己的後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那塊皮膚的觸感不大對勁。

鏡子裏,在道裏安後腰左下方靠近臀部的位置已經被他自己用指甲抓出了無數道紅痕,有些甚至已經泛出血跡,但即便如此他仍舊忍不住因為那處皮膚產生的癢意再一次撓了上去,然而這種抓撓是無濟於事的,那種癢意並非是皮膚表層出現了問題,它更像是來自皮膚深處的病變,道裏安無法形容這種感覺,他難受得要命。

事實上根本不止後腰和大腿外側,他整個下半身的皮膚都似乎一直被人用極纖細的羽絨戳撓——這讓道裏安煩躁得想殺人,他寧願感到疼痛。

在症狀變得嚴重之前,道裏安把這歸結為皮膚幹燥,他向小護士花錢購買了一瓶潤膚乳,但效果不大。

他把這件事告知了迪倫和羅伯特,他們堅持認為這是季節性過敏,畢竟春天到了,而道裏安還天天往花園裏跑,因此隻給道裏安開了一支舒緩藥膏。

“Fuck!”

道裏安狠狠罵了句髒話,認命地打開藥膏開始給自己的皮膚上藥。

但毫無疑問,當那種透明的凝膠狀藥膏在身上塗開時,那一小塊皮膚立刻獲得了解脫。

道裏安在回到病床陷入沉睡前,仍不確定自己應不應該把這件事告訴默爾曼,畢竟對方隻是一個實習醫生,而道裏安不希望他為自己的事情太過擔心……

夜深了,黑暗與寂靜統治了世界,所有的意識沉浸在夢境之海,隻有銀色的巨輪之眼掛在窗外的樹梢上,無聲窺探,它的視野越過窗台,一寸一寸侵蝕地麵,最終在病床前停下腳步。

在月光無法觸及的黑暗裏,安眠中的道裏安突然皺起眉頭。

眼前首先出現的是那扇門,那扇普通的智能金屬門,道裏安在幻聽中跟隨著“迪倫”發現了它。

道裏安不知道這扇門有什麽特別之處,但他總是夢見它,像是某種信號,某種暗示,接著無數混亂的嘈雜聲隨著這扇門的旋轉而響起。

“救我,誰來救救我,好疼啊……”

“去他媽的暴風雨,前進!全速前進!”

“該停下了,浪太大了,海裏有東西……”

“媽媽,我看不見了,媽媽……”

“沉入大海吧,洗清我們的罪孽……”

“救生艇怎麽會不夠用?!那些狗雜種,他們開走了未完全載客的大型救生艇……”

當這些熟悉的哀嚎又一次出現時,道裏安已經習慣了它們的存在,甚至因為過於頻繁地在幻聽中聽到這些聲音以至於能猜測出他們的身份。

總是喊疼叫救命的是一名年輕女性。叫囂著要在暴風雨中奮力航行的是一個粗嗓子的中年男性,他也許是船長之類的什麽身份,因為總有一個聲音在勸說他返航,那也許是他的船員。喊媽媽的是一小女孩。像海神教信徒似的聲音聽起來是名老者。始終登不上救生艇的是年輕小夥子……

他們像一群無法往生的亡靈,永遠被困於死前那段經曆裏,一遍又一遍體驗瀕死的痛苦。

道裏安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聽見他們的哀嚎,他被迫旁觀了他們的痛苦,卻做不到像死神一般冷酷地睨視命運的輪回。

他隻能在混沌的意識裏將自己蜷縮成一小團,無助地等待著黎明,等待著夢醒……

時鍾的指針在勻速旋轉,夜晚死去,白日複生。

突然,病**的道裏安抽搐起來,他痛苦地掙紮,呻吟溢出嘴角,在某一刻,他猛地睜開雙眼,從**爬了起來,他甚至來不及穿鞋,跌跌撞撞地衝進了廁所,脫掉自己的上衣丟在地上,竭力轉過身,用鏡子觀察自己的後背。

在鏡子的反射畫麵中,道裏安從淩亂的頭發裏露出一隻爬滿血絲的眼球。

他看見自己的脊椎骨,那本應該隱藏在皮膚下麵的骨節,此刻卻將皮膚頂出了一個又一個隆起的骨棘,隨著道裏安急促的喘息,仿佛有生命似的輕微起伏。

這是什麽?!

道裏安顫抖的雙腿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體重,他在劇烈的恐懼中摔倒在地,雙手攀在洗手台的邊緣卻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

而就在這時,道裏安的病房外傳來一陣有規律的敲門聲,冰冷機器般空洞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道裏安先生,你醒了嗎?我們來給你做檢查,該吃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