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在進入精神病治療中心的前三天,道裏安竭盡全力向所有他能見到的醫護人員解釋自己是正常人,他要求醫生們給他做檢查,拒絕服用不明藥物,在和另一位精神病患者成為同一間病房的室友後瘋狂踹門,因此被懷疑有嚴重的狂躁症和焦慮症,每晚都被人捆上約束帶並注射鎮靜劑強製入睡。

某個叫做懷特的醫生威脅道裏安,如果他繼續破壞醫院財產——指房間裏那扇堅不可摧的鐵門,他就會被拉去進行電擊厭惡治療。

於是第四天時,道裏安終於拋開了這種無意義的辯解,試圖尋找一種更為隱蔽的逃跑方式。

然而不幸的是,這座治療中心的管控嚴格得嚇人,無論是集體用餐時間,還是下午病人的自由活動時間,到處都有安保嚴密監視,而道裏安曾考慮過的翻牆計劃也在他目睹那將近8米高的牆體時徹底破滅。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裏的確就是監獄。

在這裏,病人必須早上六點半起床,七點食堂供應早餐,午餐是十一點,晚餐是五點,病人們會挨個排隊到取餐口取餐,偶爾有人在此時發病,那麽這時候安保們就會迅速將其帶走。

上午會有醫生來病房巡診,詢問病人的身體狀況。此前道裏安還會同對方理論,試圖勸說對方將自己放走,後來才發現如果你這麽做的話,對方隻會增加你每天的服藥量。

順便一提,那些不明藥物會令人神誌不清全身乏力,但同時又讓精神亢奮得可怕,因此道裏安在吃了兩天後,每次都會在服藥時假裝吞下,等檢查結束後再去廁所吐掉。

下午三點至五點是自由活動時間,病人們可以在病房外的花園裏放風,道裏安會借這個機會尋找這座建築的監控薄弱點。

是的,道裏安一刻也未曾放棄,即便每天晚上躺在病**時,令人窒息的絕望感都會像病毒一般在他的身體裏肆虐,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睛時,道裏安又會繼續開始琢磨逃出去的方法。

道裏安唯一能接觸到外界信息的機會是晚餐後一個小時的看視頻時間,到時牆壁上的內嵌顯示屏會自動亮起,開始播放視頻,基本都是新聞。

道裏安熱衷新聞,每天都看得津津有味,唯一令他不滿的是他那位同房的病友查理,他總會在新聞播放時麵對著牆壁自言自語,有時聲音大得蓋過了新聞的音量。

道裏安從未與這位病友有過衝突,因為他到這兒來懂得的第一個道理就是——不要試圖和這座建築裏的任何人講道理,無論是醫生還是病人——因為前者從不聽你說話,而後者則很有可能用一套詭異但完整的邏輯說服你。

比如查理,一位“海神教的大祭司”——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此前道裏安一直以為查理的自我定位是“歌手”或者“吟遊詩人”一類的角色,因為他總是會對著牆壁哼唱一些奇怪的調子,非常押韻,聽起來像是某種語言的民歌。

後來道裏安在活動時間看見他在花園的草坪上大聲“吟唱”,引來一群精神病者的虔誠朝拜。

雖然同住在一間病房,道裏安同查理幾乎沒有什麽交談。他們的第一段對話發生在道裏安剛被關進病房的那幾分鍾裏,對方對於道裏安踹門想要離開這兒的舉動表示出了關心,他問道裏安:“年輕人,你也想回到大海嗎?”當然,當時的道裏安並沒有和他交談的興趣,隻回應給他一串髒話。

之後看新聞的某個晚上,一位管理局發言人痛斥海神教對人們精神上的迫害——哦對了,起因是最近大海又開始躁動不安,海平麵在短短半個月內上升了兩米,末日戟就這樣完全被淹沒了,激起了大範圍的民眾恐慌,一時間海神教湧入了不少信徒,大家紛紛去海邊朝拜跳海……

如果道裏安仍在研究所裏正常工作生活,他恐怕多少會對這種末日預兆發出些感歎,可惜他現在正被關在精神病院和一群瘋子待在一起,他甚至希望海水能上漲得快一些,盡早推掉那八米高的圍牆。

以上就是道裏安對這則新聞的全部感想。

然而一個小時的視頻時間結束後,道裏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天他隔壁床的那個“大祭司”沒有對著牆壁嘟嘟囔囔。

道裏安本沒打算理會他,但查理率先向道裏安搭話,他說:“不要相信他的話,他是個無知的罪人,我們都是罪人。”

熟悉的神秘學論調。

道裏安對宗教並無興趣,但這裏可是精神病院,能和人正常交談的機會可不多,道裏安不想放過這個樂子。

“你是指‘原罪’?恕我直言,基督教裏也有這玩意兒,因為亞當和夏娃違規吃了蘋果來著,如果都為了‘贖罪’,你們為什麽不信仰上帝呢?”道裏安故意挑釁道。

“不不不,那是偽神,是人類為了自我開脫想象出來的偽神,而大海,祂是實際存在的,祂掌控著這個星球,是一切生命的母親。”

道裏安不以為然地挑眉:“所以你們的‘原罪’是什麽?往大海裏丟垃圾?”

查理搖了搖頭,他從病**站起身,將視線落腳點抬高到天花板:“幾億年前……”

老天啊,開始了。

道裏安在內心翻了個白眼,他現在有點後悔跟查理對話了。

查理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不知道已經在這間精神病院治療了多久。他有著一頭長長的花白頭發,胡須也是白色的,和頭發差不多長度。他總是勾著背,皺著眉頭,顯得憂心忡忡,和人對視時會頗有禮貌地低下頭。如果此時他身上穿著的不是病號服而是白色的兜帽長袍,他的布道會比現在更加令人信服。

是的,他長得像極了所有文學作品裏那種神秘先知的形象,但道裏安篤定不可能會有先知不願意刷牙,以至於一張嘴就是一股惡臭。

“幾億年前,我們都是大海的子民。我們擁有集體意識,過著群居的生活。然而某一天,我們的祖先開始變得自私,妄圖把大海占為己有,因此被趕出大海,放逐到陸地上。逐漸地,我們進化出了雙腿,遺忘了罪惡的過去。然而基因中的惡劣因子卻一代又一代地延續了下來,我們依舊自私,貪婪,我們掠奪資源,迫害同類和其他物種,不停地朝大海排放垃圾,直到某一天,母親發怒了,祂用浪潮懲罰我們,同時也在喚起我們的良知……因此我們必須回到大海,回到烏有之鄉,回到孕育生命的子宮當中去!”

半小時後,查理結束了自己的布道,他期待地看著道裏安,而後者早就昏昏欲睡。

“呃……事實上,我確實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道裏安說。

“說吧,我的孩子。”查理和藹地看著他。

道裏安打起精神:“你知不知道這座精神病院什麽地方防守最薄弱?我在什麽時間逃跑成功幾率最大?”

查理不可置信地瞪了他幾秒,接著轉身麵向牆壁開始憤怒地念經:“@#¥%……&”

道裏安歎氣,屍體一般直挺挺地癱倒在**,他真是瘋了才會和一個精神病患者交談這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