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馬格門迪在接到道裏安要求加入人魚聯合實驗的短訊時,並不感到意外。
當你花二十七年之久觀察一個人時,你總能敏銳地察覺他所有舉動背後的心理動態,比如道裏安之於馬格門迪。
這段時間道裏安深受打擊,他陷入自暴自棄的困頓之中,一方麵是認為自己被心愛的實驗體背叛了,一方麵是直接目睹了助手的死亡。
馬格門迪甚至可以想象出自己的小繼子去找阿刻索哭訴時的樣子,就像他小時候沒能救活從樹上掉下來的幼鳥時一樣,自責,悲痛,被過度泛濫的同情心消磨意誌。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道裏安絕不會陷入一蹶不振的境地,他仿佛擁有永不會熄滅的堅韌生命力,總能在受挫後重新站起來。
然而他並不清楚,這種堅韌反而會令人產生想要毀滅他的衝動,就像那條怎麽也死不掉的人魚,讓人禁不住想要一點一點切掉他的尾巴,看他究竟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為避免像那天晚上撞見什麽不該看的,道裏安這一次選擇在馬格門迪的辦公室等著見他。
此時距離他和艾德見麵那晚才過去了不到48個小時,道裏安還沒能完全接受這一切,新的變故來了——
研究所決定將唯一的一條雌性人魚夏娃同另一條雄性人魚亞伯進行聯合實驗,昨晚兩間實驗室的設備已進行了調整,動靜非常大,道裏安想不知道都難。
幾乎沒有經過任何思考,道裏安立刻就向馬格門迪發送了加入申請。
在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後,道裏安哪怕退縮一步都會被自我唾棄。
即便他仍舊茫然,辨不出前進的方向,但他清楚一點——躲在他和西爾維的那間象牙塔研究室裏,既不能阻止研究所的暴行,也不能使西爾維免於失去尾巴。
第二天清晨,又一個令人深惡痛絕的周一,馬格門迪說會在辦公室見他,商量一些必要事宜。
雖然沒說具體內容,但至少他沒有直接拒絕道裏安。
道裏安沒等多久,馬格門迪就挺著啤酒肚抵達了辦公室,他一見到道裏安就露出為難的神色。
“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想法,我的孩子,但是你知道,無論是弗林奇還是加布裏埃爾都不會同意你加入實驗。”
道裏安一邊在心底罵他裝腔作勢,一邊順從地低下頭說:“我不會插手實驗過程,隻需要給我一個記錄員的角色,我隻是想找點活兒,好讓日子不那麽無聊。”
“無聊?”馬格門迪笑起來,“像你這個年紀的小夥子就應該多談幾場戀愛,我聽說醫務室的小護士艾米麗在追求你,那可是個好姑娘,為什麽不給她和自己一個機會呢?”
天知道道裏安多想給他一個白眼。
“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這不算是個借口,道裏安的確不喜歡那種黏糊糊的軟糖似的小姑娘。
“唔,所以你喜歡大衛那一款的?我總是看見你們在餐廳裏同進同出。”馬格門迪戲謔道。
道裏安和大衛?這可更是個恐怖故事了。
在急速消耗光了耐心值後,道裏安那一貫倨傲的神色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沒有時間了爸爸,我認為現在可不是談論我感情問題的好時機。”
再過半個小時不到兩條人魚的聯合實驗就要開始了,雖然不知道這一次又會是什麽樣的可怕實驗,道裏安可不想因為和馬格門迪毫無意義的聊天錯過了某些重要步驟。
馬格門迪歎氣,妥協道:“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我會破例讓你進入實驗小組,但是你隻能負責看,不能插手任何過程。並且我不得不提醒你,弗林奇和加布裏埃爾脾氣都很糟糕,如果不想被趕出實驗室,最好不要開口說話。”
得到了繼父的同意後,道裏安幾乎是急不可耐地進入了位於F區另一側的人魚研究室,雖然他的確差一點被加布裏埃爾趕出來,好在馬格門迪及時趕到,表示讓他留下參觀學習。
直到踏入這間聯合實驗室時,道裏安才真正意識到,西爾維,或者說他自己,的確是被故意忽視的那一個。
就拿研究設備來說,道裏安那間研究室簡陋得仿佛是五歲小孩兒過家家,而在這裏,無論是高度精密的檢測儀和維生器,靈活的智能機器人,還是靠牆一排普通人也能看出來的珍貴試劑,和幾乎布滿整麵牆的自動追蹤激光排炮,都彰顯著這間研究室的重要性,毫無疑問,也隻有這樣的研究室才是人類科學進步的前沿,才配擁有突破性的發現。
道裏安的胃裏泛起一陣嫉恨的酸水,但很快他就沒什麽機會分神胡思亂想了,在馬格門迪到場後,聯合實驗很快便開始了。
道裏安很想問一問身邊看起來神經緊繃的小助手關於實驗內容的信息,但他掃了一眼正低聲同弗林奇交談的加布裏埃爾,謹慎地選擇了閉嘴。
加布裏埃爾是個長得像愛因斯坦似的小老頭,臉頰和鼻尖紅彤彤的,灰白的頭發和胡須朝四麵八方炸開,令他的腦袋像個另類的海膽。
道裏安並沒有同加布裏埃爾接觸過,不過後者的傳聞倒是如雷貫耳。他在研究所裏出了名的脾氣糟糕,人們在背地裏稱呼他為“老惡棍”,因為他哪怕對自己關係最親近的手下也非常不客氣,喜歡罵人,熱衷收受賄賂,再把錢全部拿去喝酒……
突然,研究室裏的光線暗了下來,偌大的空間裏最明亮的地方便是眾人麵前那個占據了整個屋子一大半空間的觀察水箱,在那裏,一條有黑色環節斑紋的綠尾巴人魚正在水裏四處遊動。
那就是亞伯。
從外表上看,他並沒有因為先前的實驗而遭受明顯的後遺症,然而道裏安從他的遊動幅度和擺尾頻率中讀出了他的焦躁。
無法控製地,道裏安再一次回想起該隱,那條被殘忍割掉尾巴的人魚。
在這一刻,道裏安似乎與水箱裏的那條人魚產生了某種共鳴,他感到緊張,焦慮,手心出汗,他和亞伯一起焦灼地等待著痛苦與不幸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