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從大陸飛來的飛機大約要中午才能抵達費迪南島,道裏安於是在臨走前去了一趟研究室,跟他頑皮的小人魚道別。
雖然一周的時間並不是太久的分別,但道裏安還是多少感到一絲不舍,他在西爾維的觀察水箱前站了一陣,倒沒有什麽黏黏糊糊的道別,隻是單純地欣賞人魚的舞姿——是的,西爾維又開始“跳舞”了,道裏安覺得這個詞很合適。
觀察水箱的大小畢竟是有限的,如果是在大海裏,人魚的舞姿也許會更加優美。
如果隻看人魚那健壯的上半身,大概很難想象他會有如此柔軟優美的舞姿。
無論是旋轉還是翻滾,西爾維總能將身體和尾巴呈現出完美的曲線,他那可以隨時殺死獵物的鰭在此刻柔軟得仿佛薄紗。
道裏安一直認為西爾維的銀灰色尾巴非常難看,但或許是水中燈光的折射,又或者是熱帶魚或水母的顏色反射,西爾維的尾巴在此時顯現出了珍珠母貝一般的淡粉色光澤,和道裏安手腕上的那顆珍珠一模一樣。
道裏安不得不承認,這種顏色的尾巴以及曼妙的舞姿,確實讓他有點著迷了。
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道裏安的個人終端突然傳來一陣震動,是大衛的通訊請求。
“我該走了。”道裏安將左手的手掌貼在玻璃上,有意無意地露出手腕上那顆珍珠。
人魚果然被吸引過來,也將自己的掌心貼在與道裏安相同的位置上。
“告訴我你會聽話,乖乖等我回來。”道裏安仰頭看著他。
西爾維回應給道裏安一串泡泡。
道裏安勾起嘴角:“這幾天歐文會照顧你,再見,我的美人魚。”
在巨大的轟鳴聲中,飛機逐漸起飛。
正如之前大衛所說,這是一架貨機,留給乘客的座位隻有前端小空間裏的二三十個,飛機中後段則留給了那些病重的患者。
道裏安在少許謹慎的試探後發現,並沒有人發覺那些患者的精神問題,大家隻以為這是馬格門迪為威茲德姆教授專門準備的一次飛行。
道裏安的座位緊靠著大衛,這是他和馬格門迪約好的,他隻是沒有料想到,馬格門迪會坐在他們的前排,而蘿絲就同他隔了一個過道。
“哇喔!這可真是太巧了道裏安博士,還有大衛先生,你們好。”蘿絲的笑容一如既往的開朗,“天呐,我沒有認錯吧,馬格門迪教授您竟然也在。”
馬格門迪的偽裝一直很好,他衝蘿絲微笑著點了點頭:“我記得你是莉蓮的女兒,你叫……”
“蘿絲,我叫蘿絲。”
在道裏安冰冷的注視下,兩人竟然就這樣攀談了起來,天知道道裏安用了多大的理智克製自己不要當眾叫馬格門迪停止禍害小姑娘。
美麗的姑娘誰都喜歡,大衛也有些蠢蠢欲動,他原本是靠窗的位置,在看見過道那邊的蘿絲後,小聲地要道裏安同他換個位置。
“不。”道裏安果斷地拒絕了。
大衛覺得沒勁,向乘務員要了一張毛毯後打算睡覺了。
前方馬格門迪和蘿絲的對話還在繼續,馬格門迪這個陰險的老男人沒花多久就讓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快活地笑出聲。
除開對馬格門迪的厭惡外,道裏安開始對蘿絲擔憂起來,正如同她分辨不出馬格門迪逗弄寵物一般的語氣,她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的男友在秘密酒會上同別的男人調情。
蘿絲畢竟做了道裏安半個月的助手,這姑娘雖然天真單純,但幹活兒還算利索,即便蘿絲不會在研究所停留多久,道裏安依然希望她能繼續自己無憂無慮的生活,至少不被欺騙。
就在道裏安胡思亂想時,他們的對話終於結束,蘿絲也抱著毯子休息了。
飛機還將行駛很長一段時間,它將越過漫無邊際的大海,前往西部聯盟的陸地。
在如今的世界裏,已經沒有國別之分了,大海吞掉了太多的低海拔國家,僥幸活下來的其他人類在剩餘的陸地裏組成了西、東、中三大聯盟——西部聯盟是曾經的美洲,東部聯盟以舊亞洲為主,而中部聯盟則在曾經非洲大陸的位置上,至於其他剩下的小島則全部投靠了這三大聯盟。
隨著飛機的輕微顛簸,道裏安有些昏昏欲睡,可閉上眼睛又睡不著。事實上這段時間他的睡眠質量並不好,雖然沒有任何記憶,但道裏安知道自己做了許多夢。
……
在長達近五個小時的飛行後,飛機終於即將抵達目的地。
當能夠從窗戶外遙遙看見陸地時,大衛把不知什麽時候陷入沉睡的道裏安搖了起來:“兄弟快醒醒!看看這個!你能親眼看見它的機會可不多……”
道裏安揉著眼睛,晃了晃昏沉的大腦,他在大衛興奮的絮叨聲中看向窗外,而此時大衛已經開始用個人終端開啟了拍攝,他打算之後把這段視頻發布到他的社交媒體上去,標題就叫——《目睹真正的末日戟》。
是的,就在靠近陸地幾海裏左右的海麵上,隱隱矗立著一根泛著冷光的金屬建築,夕陽將整個天空染成了血紅色,而在這末日一般的背景之下,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刺破了濃黑的海麵,堅挺地駐守著陸地上的人類。
但任何一個理智的人都應該清楚,大海吞噬末日戟隻是時間的問題。
飛機離得近了,有乘客聲稱自己看見了末日戟上的刻度,於是一瞬間,人們都紛紛靠向窗戶,企圖親眼目睹這一景象。
道裏安很難形容此刻的心情。
人類總自詡是最智慧的生物,但在大海麵前,在自然麵前,人類即是螻蟻,螻蟻無法阻止大海吞噬陸地,人類同樣無法做到。
人們看著末日戟上的刻度,像看著倒計時上的數字,即將停止流動的沙漏,和一本空白頁所剩無幾的命運書。
這一刻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血色夕陽下,在那根尖銳的戟叉上,有人投射了希望,有人投射了絕望,也有如道裏安一般,無比平靜的命運接受者。
同為曾經在地球上旺盛繁衍的生命體,如果恐龍可以被滅絕,那人類也可以,所謂的“生命”在整個宇宙的運作裏毫無意義。
不知道為什麽,道裏安突然在此時想起了海神教的一句信條,也是他唯一清晰記得的信條——
懺悔吧,為昨日之傲慢;悲慟吧,為明日之隕滅。
死亡幕下,你我共為一體。
大海遮蔽太陽之時,即是死神鐮刀落下之日,你我斷頭台上的行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