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夢境
崔錦之腿腳不便,又正好遇上皇帝前往通州大營校閱,她是文官,便幹脆在府中休養了幾日。
她這段時日就看看書下下棋,倒是清閑極了。
往年到了冬日裏,難免手腳冰涼,心悸虛汗,可能是因為這些年被杜懷舟調養的好了不少,她雖然還是畏寒,但也不似從前一般虛弱了。
甚至連係統都沒用上。
日頭懶倦地掛在天上,泛著模糊的暖意,崔錦之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看著清蘊認真的撥弄著琺琅紫砂壺,內裏薑茶翻滾,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她又抬頭望向庭院,榮娘正手忙腳亂地指揮著侍從安置不知從哪兒移植來的梅樹。
庭院新泛的土地微微濕潤,沾著空氣的冷意,梅樹上葉尖而疏,含苞欲展。
榮娘拍拍身上的泥土,才帶著一身寒氣進來,湊到火爐旁烘了烘手,鼻尖通紅:“這四殿下也是,突然送這麽大的梅樹來,可把我今晨忙壞了,不過看著這些梅花快開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今年的初雪。”
崔錦之笑了笑,隨手放下書卷,“殿下今日啟程了?”
“是呀。”清蘊用帕子裹著紫砂壺,為崔錦之倒了滿滿一碗薑湯,又將碗推到她的麵前,催促道:“公子快喝!”
一股子辛辣的氣味直衝鼻尖,連榮娘都忍不住嗆咳了一聲,眼含同情地看著崔錦之。
丞相額角挑了挑,頗為無奈道:“怎麽又喝,這幾日不是每天都要喝?”
“這不是普通的薑湯,這裏麵還有殿下送來的血參呢,可珍貴了!”清蘊噘著嘴,似乎很是不滿這二人的不識貨,“公子這幾日的氣色都好了不少,殿下特意囑咐奴婢,要讓公子一頓不落地喝!”
崔錦之默默地接過碗,屏著呼吸一口氣喝光,嗓間一片火辣,咳了好半天才緩過來。
祁宥這些時日跟戶部學習得極好,令和帝全看在眼裏,正好又遇上通州大營總閱,便點了祁宥隨幾位兄長同去,今早已經啟程了。
少年忙得腳不沾地,還能把她隨口說的一句“冬日映梅,最是佳配”的話放在心上,臨走前還讓人把梅樹送了過來。
通州大營距離京城不遠,但畢竟是三年一閱的大日子,皇帝親臨,太尉、兵部尚書、幾位皇子隨同,通州大營甚至從幾月前便開始著手布置校閱場了。
這麽大的排場,等祁宥再回京城,都是六七日後的事情了。
“大人,聽說我們在閩州遇見的那位穆小將軍,被調回了京城?”
丞相又執起一旁的書卷,瑩白的指尖在冬日暖陽下泛著淡淡的潤澤,“是。”
“穆臨將軍統領東南駐軍多年,威望甚高,陛下若擔心起了異變,自然會將穆小將軍放到自個兒眼前看著……”
她突然停頓下來,指尖凝滯在空中。
令和帝此人,說的好聽是仁厚寬和,說的不好聽便是沒主見,和祁旭不愧是親父子,連處理政事上的性情都十分一致。
崔錦之想要令和帝處置貪官,製衡權臣,往往要將利害關係掰碎了攤開在他的麵前,才能換來皇帝的一聲令下。
可即便再無能,也是實打實的執政二十幾年,要是真怕穆臨造反,還敢把他的兒子往通州大營裏放?
通州大營戍衛京城,是除去宮中禁衛軍外,鎮守京城的最後一道防線。
“大人,怎麽了?”
榮娘看崔錦之沉默了好一會,忍不住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丞相回過神來,將不知不覺中蹙緊的眉放鬆開。
“我隻是在想……陛下是否太過信任穆傅容了,若穆臨真敢潛謀大事,率兵造反,他兒子手握通州大營的兵權,陛下還有活路嗎?”
榮娘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直接說道:“可穆小將軍似乎是個虛職,這有什麽?”
雖說穆傅容如今領了個虛職,可誰又能保證他日後不往上爬呢?
令和帝如今這個舉動,倒像是被誰忽悠著下了這個決定。
崔錦之輕輕合上手上的書卷,令和帝這番指令下得太過突然,她甚至不知道他這幾日和誰交談過。
罷了,看樣子顧雲嵩也快回京述職了,到時候再與他商談此事也不遲,況且有他坐鎮京中,那些動了歪心思的人也要掂量幾分。
這樣的想法沒維持幾日,她便在一個冬日的夜晚,見到了顧雲嵩。
不遠處的炭盆時不時地冒出幾粒火星子,將整個屋子烘得一片暖意,溫熱地想讓人就此沉沉睡過去,崔錦之卻怎麽也醞釀不出睡意。
她幹脆坐了起來,將一旁的大氅係在單薄的中衣外,走到門前伸手推開。
朔風寒涼,挾裹著冷意就這樣順著敞開的房門卷了進來,天邊黑沉如墨,重重地傾軋下來,讓人壓抑地喘不過來氣。
唯有一點月光傾瀉,照得身下的影子寂寥疏落。
男人就這樣站在斑駁的樹影下,月色在他的鐵甲銀鎧上如水般瑩瑩流轉,身姿如劍鞘般挺立,周身還泛著森然的殺氣。
二人相顧無言,目光交匯著對立。
顧雲嵩卻突然動了,他大踏步地走了過來,將還沒反應過來的崔錦之死死摟進了自己的懷裏。
感受著懷中溫軟的身軀,顧雲嵩才覺得這段時日疼得鮮血淋漓的胸口好受了一點,在奔赴回京的路途中,他反複想起那個夢境中可怖的景象,又將人狠狠地抱緊,似乎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血肉之中一樣。
崔錦之被他冰涼的鐵衣硌的生疼,鼻尖還縈繞著淡淡血腥氣,還沒反應過來,顧雲嵩卻先一步放開了她。
他麵容憔悴,雙眸全是血絲,下頜布滿胡茬,整個人帶著風塵仆仆的倦意。
崔錦之這才看清楚了他的臉色,嚇了一跳,趕忙將人拉了進來,又關上門為他倒了一杯清水。
顧雲嵩從進門就死死盯著她,仿佛要將她的身影刻畫進腦海中,直到此時,感受著屋內溫暖如春的氣息,他方覺得這幾日無時無刻縈繞在心頭的恐懼消散了幾分。
他艱難地動了動喉結,聲音沙啞無比。
“我做了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