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相處

崔錦之看向洞外的天空,快到正午時分,日光白晃晃的,總算沒了前幾日那叫人生厭的小雨。

連日的疲乏在看到祁宥平安無事的醒來時,達到了頂峰。崔錦之同祁宥說了好一會兒話,便感覺眼皮變得千斤重,都快要抬不起來了。

祁宥什麽也沒說,拍了拍身邊厚實的草垛,讓她躺了過來。

她又累又疼,再顧不上什麽師徒有別,隻想就這樣一直睡下去。

少年發燙的手心緊緊握住她,低聲道:“別害怕……睡吧。”

他等了半天,沒等到她的回答,便知道懷裏之人已經睡了過去。

忍了好一會,祁宥才緩緩伸出手,輕輕地將崔錦之的頭往自己的肩頭上按了按。

直勾勾的眼神落在她的睡顏上,也隻有這個時候,他敢這樣肆無忌憚的看她。

不用小心翼翼地去隱藏什麽。

他目光灼灼,帶著屬於少年人的赤忱和**裸的占有。

不知道這樣看了多久,懷中的人輕輕顫動了一下睫毛,他才終於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將崔錦之圈進懷裏,同她一起沉沉的睡去。

崔錦之一覺睡到了太陽落山。

餘暉散去,耳邊是木柴燃燒的劈裏啪啦之聲,偶爾蹦出幾粒火星,溫暖無比。

空氣裏彌漫著烤肉的香氣,她輕輕翕動了鼻尖,睜開了眼。

她很久沒有這樣沉沉地睡上一覺了,隻覺得通體舒暢,入眼是燒得通紅的火堆,泛著柔柔的暖意,少年**著上身,正坐在火堆旁,散漫地轉動著樹枝上叉著的肥兔子。

那兔肉被烤得金黃,油光水亮地往下滴著汁水。

崔錦之有些愣住了。

……他們不是剛從山寨中逃亡出來,正在這四麵透風的山洞裏等著別人來救援嗎?

祁宥瞧見她醒了,便拿出小刀切下一大塊兔腿,遞給她,崔錦之有些茫然地接過,放到嘴裏嚼了嚼,卻是意外的酥脆可口。

兔肉鮮嫩,外皮被烤得金黃焦酥,雖然沒有任何調味,但也足夠讓崔錦之幸福得落淚了。

她本來都打算每日吃野果喝雨水,做個古代野人,沒想到祁宥醒來,直接讓她的幸福指數翻了幾倍不止啊。

崔錦之咽下嘴裏香噴噴的兔肉,開口道:“殿下這是……在臣睡著的功夫裏砍了柴生火,甚至還打了一隻兔子?”

他懶洋洋地“嗯”了一聲,看她迷迷糊糊的,又伸出手頗為自然地擦去她唇邊的油漬。

……是不是太過親昵了?

她有些遲鈍地想著,祁宥這小子這些年是愈發喜歡對她動手動腳,小的時候倒沒什麽事,如今已是個十七歲的少年了,還總是頂著毛茸茸的腦袋賴在她懷裏,像什麽樣子!

身為人師的丞相大人清了清嗓子,正準備開口好好教導祁宥怎麽做一個徒弟。

話還未說完,又見少年細致地切下一塊兔肉,直直地喂到了她的嘴裏,慢條斯理地開口:“那天前來刺殺老師的人,是什麽樣子?”

崔錦之的思緒立刻被這個話題吸引了過去,她仔仔細細地回憶著,“那些人訓練極其有素,而且是早早埋伏在那裏。”

“我們接到聖旨後即刻出發,速度極快,隻有一個可能。”祁宥的瞳孔深處倒影著眼前跳躍的火光,“就是京城中有人的動作,比我們還要快。”

他擺弄烤肉的手略略停頓,“工部尚書背後的人……蕭家豢養的死士。”

刀刃將脆皮化開,露出鮮嫩的內裏,往下滴滴答答地落著油水,燃燒著的木柴更加的旺盛,祁宥將分割好的兔肉遞給崔錦之,她擺了擺手,麵色凝重地繼續說下去。

“是,臣之前也懷疑過,這些人是否是鄧翰墨的人,如今想來倒是不可能。”

“這些山匪與鄧翰墨交好,又對那群死士領頭的人極為諂媚,生怕得罪了他似的,所以那些人,隻可能來自京城。”

樹枝上的烤兔很快隻剩下一副骨架,祁宥將它丟入火堆中,火舌立刻順勢向上攀岩。

“幸好……他們沒有對你下手。”

“蕭家是怕人注意到閩州,臣若慘死,全天下的目光怕不是都吸引到閩州來了嗎?”崔錦之眨眨眼睫,遮住了眸中的狡黠,“先是把帶來的人全部截殺,又將臣丟給山匪關上幾天,等到我們出去,鄧翰墨怕是早就安排好一切,就等著我們來看百姓是如何安居樂業的。”

崔錦之緩緩道,“既除去一個能爭奪大統的皇子,又讓陛下看到,他所依仗的丞相不過如是,什麽也查不出來,隻能灰溜溜地回京城。”

“而且殿下出事,臣身為老師,自然難逃罪責。”

她溫和地笑了笑,沒有看出任何被算計的狼狽,眸中卻深邃烏黑。

“衛國公,好手段。”

少年湊了過來,碰了碰她的指尖,又下意識想靠近她,“可他們的對手,是大燕舉世無雙的第一公子。”

崔錦之被祁宥逗得無奈,伸手推了推他,“殿下這是從哪裏學來的禮儀,上衣也不穿,成何體統。”

“……不是老師剪了我的衣物嗎?”他低聲說,似乎還含著意味不明的委屈,“好不講理。”

崔錦之一哽,沒辦法與他辯駁,便不開口了。

他直起身子,冷峻的麵容在溫暖的山洞中似乎也柔軟了幾分,祁宥故意道:“不如老師借一件外衣給我吧。”

說完,作勢就要去扯她的衣衫,崔錦之被嚇得東躲西閃,以為他來真的,不經意間卻瞥到少年臉上噙著的一抹笑。

她不禁氣惱,“殿下——”

回答崔錦之的卻是祁宥開懷的大笑。

崔錦之難得見他如此明媚的笑意,少年眼眸彎彎,似冬日的暖陽照在人的身上,酥酥麻麻的,一時間甚至忘記了要斥責他的打算,隻覺得心髒也漏了一拍。

她有些慌忙地別開頭,心底泛起一絲怪異的感覺。

崔錦之故作鎮定,現下也沒了訓斥他的心思,按了按他的肩頭,“殿下的傷勢如何了?”

祁宥有些忍俊不禁,知道再逗下去可要出問題了,就直接轉過去,露出那寬厚的背脊來。

一條被她縫得歪歪扭扭的傷疤,似蜈蚣般蟄伏在他的後背,崔錦之又想起少年迎著冰冷的夜雨,決絕地握著長劍,站在血海屍山處救她。

心下軟成一團水,她伸出手,輕柔地撫上那處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