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他還放不下

2015 年五月底,沈嶽南七十九歲的生日。京平這邊都有八十過七十九歲大壽這一說,所以今年沈老爺子的生辰要求是大操大辦一場。

沈嶽南膝下有兩子一女,沈昱寧的父親沈宗是長子,原本操辦大壽這樣的事應該由他做主,但這位每日忙於公務,連接個電話的工夫都沒有,更別提籌備宴會。沈昱寧的二叔沈哲也從政,倒是能在百忙之中接家裏的電話,可也是抽不開身。

最後,這件大事隻好落到了小女兒,也就是沈昱寧的姑姑沈慈身上。

沈慈縱橫商海幾十年,在投資圈風生水起,辦個生日還是大材小用了。不過沈家沈家嚴謹,沈嶽南又一直低調慣了,所以依舊還是按照最傳統的中式壽宴,來叫上平日裏關係親近的人們熱鬧熱鬧也就罷了。

請柬寫到一半,沈慈突然想起來了什麽,放下毛筆問向沈嶽南,“顧家那邊,要去送嗎?”

她頓了頓,“雖說顧叔現在躺在醫院裏,可咱們應該也要給顧家一個請柬的,要不然就讓逢晟來吧,好歹是從您手底下長起來的孩子,總不能因為昱寧的事一直冷著人家,顧家的產業,以後多半是要他來繼承的。”

沈嶽南坐在沙發上,拿起茶桌上的紫砂杯抿了一口茶,深思著,“昱寧回來了,跟家裏斷了這麽多年,我也不想看她再難受,要是她回來,就別叫逢晟了吧。”

“丫頭回來了?那她怎麽不說一聲呢,這孩子,氣性也太大了,還能一輩子不回家,她到底是姓沈的。”

沈慈一向喜歡這個侄女說一不二的性格,像極了年輕時的她,可現在來看,這丫頭一點沒學會她的變通,倔強的像頭拉不回來的牛。

也好,人總是要經過歲月的磨礪,才能真正有所長進。總要舍棄一些陳舊的,再換取一些嶄新的。

“我是聽老許說的,他家那小子不是在外事局嗎,說咱們丫頭調回來是高升了,我看她這按耐不動的意思,倒是真想把自己從沈家摘出去。”

到底是從小養大的孫女,上大學前一直在自己跟前生活著,如今走了這麽些年,沈嶽南思念的厲害。

他也清楚,不回來的原因在他。是對他這個爺爺有成見。沈嶽南是老思想,這麽多年背地裏沒少偷偷保護她,在戰亂國家時,他甚至動用自己的老部下,再三要求保護好自己這個唯一的孫女。沈昱寧當然對這種行為不齒,後來見領導幾次三番不安排自己上前線,到底也能從中察覺到是家裏的原因。起初還按捺下不滿,但之後因為一件事,徹底跟家裏鬧翻了天。

當時甚至說,自己以後不會說自己是沈家人。

這也就有了沈慈方才那番言論。

“您別這麽想,橫豎都是您親孫女,怎麽可能會記恨你,到時候我肯定讓這丫頭回來。”沈慈寬慰沈嶽南道。

雖是這麽說,可沈嶽南心裏還是犯起嘀咕,過壽那天,巴巴的坐在一旁露出氣定神閑的樣子接受祝賀,但眼睛,一直往院門口的方向溜過去。

賓客漸至,孫女沒等來,顧逢晟卻來了。

他是個會做人的,跟著親家寧玉安一起來的,即使是心有不願,但表麵上還是得熱烈歡迎。而且,顧逢晟辦事圓滑,送了禮又說了好聽的話。

“我爺爺病著,但還是惦記著您,以前他常跟我說沈爺爺是他此生唯一的知己,我替我爺爺來給您過生日,也算完成他一個心願,您別嫌我吵就好。”

當著大廳裏一群長輩,他十足恭敬十足奉承。

這一番話說得沈嶽南想起往日和顧老爺子的情誼,到底還是滿心願意的把顧逢晟給留下了,他以為沈昱寧不會回來,所以一直讓顧逢晟陪在跟前聊天。沒成想,快開飯時,他那個孫女才姍姍來遲。

“生日快樂爺爺,我親自給您做了個蛋糕,用的代糖,一會兒您吃一塊?”

沈昱寧拎著蛋糕盒子走進前廳,看著待客椅上的長輩們,大大方方的走到沈嶽南跟前。

顧逢晟坐在沈嶽南身旁的黃梨木椅上,手指搭在椅背上,不動聲色看向她。

天氣漸熱,她穿了一件素色長裙,款式簡單,長發在身後挽起,顯得神采奕奕,初看時覺得驚豔,再看,總覺得氣質裏沉澱了些歲月流過的痕跡。

“剛才小慈還說呢,我這孫女最惦記我了。”麵子上還是得過去,沈南一臉慈祥的笑著,還不忘跟眾人炫耀。

歡騰中,賓客入了席。

餐桌整整容納了三十人,長方形條桌,鋪著暗紅色的桌布,餐具被擦得發亮。算不上大場麵,已經是按照沈嶽南的意思刻意低調了,以往這樣的宴席,都是傳統的圓桌,按照長幼輩分坐好幾桌,從前她們都是坐在最遠的晚輩桌上。今天變了形式,大家也得以都聚在一起。

廚師是沈嶽南從前的故交,一位從事國宴幾十年的老廚師,退休後專門研究廚藝,帶了幾個徒弟,跟著在沈家的廚房裏忙碌一天,全是為這交好的情分,換了別人是再也請不動的大人物。

顧逢晟和沈昱寧被安排在主位沈嶽南的兩邊,飯桌上的話題自然也就隨著他們兩個而開展。

“前些日子財經新聞的記者采訪我,還問起華清,說現如今的顧總大刀闊斧,還開設了幾個新興領域,逢晟,你現在很能幹啊!”

這話意有所指,顧逢晟笑了笑,模樣雲淡風輕,“那都是姑姑的功勞,我一個根基不穩的後生,也就盡力完成長輩們的意願了。”說這話期間,手下動作沒停,將剛上桌的木瓜一品燕窩移到沈昱寧麵前。

她埋頭吃飯,再抬頭時看見顧逢晟從談笑間將那個繪花的白瓷碗挪到她麵前,兩人目光交匯微微怔了一下。

再回神,方才那位長輩已經把話題引到她身上了。

“寧丫頭這次回來想必是高升了吧,老沈有你這樣一個優秀的孫女可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這些常年養在壹號院裏的老人們,雖然退了休,可仍然世事洞明,就連沈昱寧這樣隱秘調動的微末小事,竟然也一字不落的傳回了大院。

沈昱寧沒什麽心思,半真半假的回答,“您說笑了,我隻希望,我爺爺能為我少生一些氣。”

“這丫頭,現在是越來越會聊天了。”

她這話逗笑了眾人,沈嶽南也放下筷子拿餐巾掩嘴。吃到一半,沈昱寧的二哥沈謙曄擦著天黑回來。他剛下飛機,在英國那邊有個重要合作,提前安排人布置好了一切,打算在壹號院外的一處湖心空地上給老爺子放一場盛大的煙花秀。就等著人都吃完飯,好讓人移步過去。

“對不起爺爺,我回來晚了,先喝一杯給您和諸位長輩們賠罪!”

沈謙曄風風火火,穿著一件淡藍色的英式定製西裝,站在沈嶽南跟前致歉。空酒杯從他手裏放到桌上,目光瞥向一旁的沈昱寧,有些激動,眼眶也微不可查的熱了熱。

“小寧回來啦,哥都好長時間沒看見你了。”

沈昱寧頷首不語,除了嘴角上揚外都是疏淡冷漠。

這對兄妹一向美名在外,沈謙曄是投資界傑出的年輕企業家,沈昱寧雖然選了另一條路但也是扶搖直上,任誰看都是各有千秋,但實際上,沈昱寧是看不起這個唯利是圖的虛偽兄長。

要不是念著在場的人,她恐怕連裝都不屑。

沈嶽南怕再多待下去會僵持起來,於是急忙問沈謙曄是什麽驚喜。沈謙曄愛出風頭,得意寫在臉上,伸出手讓諸位長輩移步到院外。沈嶽南的院子是首屈一指的寬敞明亮,眾人站在庭院中間,目光齊刷刷看向前方。

沈謙曄拿出手機,低聲說了句開始。十幾秒後,數不盡的定製煙花攀上天空,點亮了這處幾十年來的沉靜和寂寥。

“謙曄真是有心了,你爺爺真是好些年沒辦這麽熱鬧了!”

“老沈你總是低調低調的,如今都這歲數了也該有些場麵,何況孩子們又都這麽優秀。”

沈嶽南聽著老朋友們一句接一句的奉承和讚許,心裏到底也是歡喜。壽泉路這邊已經有許多年沒有放過煙花,沈謙曄這一場煙花秀,是徹底在這個封閉陳舊的院裏給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熱鬧。

人聲鼎沸時,顧逢晟在暗處默默看向沈昱寧的背影。

她在夜色中要顯得更加清寂一些,尤其尤其,這場煙花讓他也想起來從前的事情。

“最近忙什麽呢?”長輩們漸漸離開時,沈謙曄攬住顧逢晟的肩,“看你一臉疲憊的,南淮那邊的事還沒解決?”

半年前,沈謙曄合夥跟顧逢晟投資了個項目,沈謙曄因為遊戲公司出名,手下緊握著國內頂尖的遊戲 IP,乏味了,他便也就轉戰了一些旁的領域。比如,兩人初次合作的醫療器械,顧逢晟算是有些情懷的人,盈利之後悉數捐給了貧困山區的一些醫院。

沈謙曄是個十足的商人,他不會做自損利益的事情。前兩天聽說華清集團在南淮的分公司一個副總差點鬧出人命,在新聞上大肆吹說華清彈壓下屬,把這位新上任的繼承人貶低的一無是處。沈謙曄在國外兩個星期,消息閉塞仍然不忘給他出主意,所以他這句問題是以為他還沒有處理好這件事。

“早結束了,總裁辦那邊早出了公關文件,隻是前兩天林則剛查清楚,那個人是顧若清授意的。”

顧逢晟刻意放緩了腳步,難得跟他說起這些。他神色自若,倒是沈謙曄聽完之後,愣了愣。

“你姑?”

顧若清是典型的女強人,離婚後顧青山心疼她所以讓她到公司參與管理。但顧逢晟這個親姑姑,一直對他不怎麽樣,小時候不聞不問,長大後讓自己兒子隨她姓也安排進了公司任職,怎麽看,都是想跟顧逢晟爭一爭。

“她這手也伸得太長了,你就打算一直這麽裝下去?”沈謙曄了解顧逢晟,這個人善於隱藏,太過深沉,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撕破臉的。

“現在還不是時候。”

顧逢晟又怎麽不知道,公司裏上上下下都是顧若清的耳目和手下,如今他不過剛剛坐穩位置對方就急不可耐要他犯錯,他這時候露出真麵目,也隻是徒勞。

沈謙曄笑他瞻前顧後,停下腳步靠近,有意指引他看向前方的背影。

聲音低下來,“那昱寧呢,也一直這樣下去?”

他想了想,到底還是沒回答。

要說過了這麽多年,再見麵怎麽也該坦然些,可顧逢晟做不到,他在她麵前,永遠隻有愧疚。即使那些愛被他深埋了許多年,此刻,他仍是躊躇不前,像一個得不到答案的少年。

太久了,他不確定她還喜不喜歡自己,更準確的說,是他還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