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外院往事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快一年,直到外公齊修禮來接她們回家這才開始好過了。

齊修禮是個文人,得知自己閨女所受的委屈了之後,發了好大的火,家裏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被告知不要再提京平和顧家,一個字都不能提。

齊惠病重,最後也是自己放棄了自己。

她活到現在是為了顧逢晟,也為了父母,但卻不是為了她自己,所以,她解放了。

消息傳回京平,顧青山千裏迢迢來吊唁,最後被齊家的人攔在了齊家的外院,連大門都未曾讓他踏入。

顧青山生平第一次束手無策,連帶著後車裏帶來的無數珍貴禮品,也都被淋濕了雨。

最後拉住在門口戴孝的顧逢晟,讓他跟自己回京平,他當時沉默不語,目光直視遠方,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我對您的記憶,實在是太過稀薄了。”

“除了姓氏,我實在想不到你我之間還有什麽聯係。”

他這話冰冷,像南淮的雨,悶悶的,直接淋濕人的心窩子。

他又說:“我母親是外公膝下唯一的孩子,如今她走了,我自然要替她侍奉在前,以盡孝道。”末了又頓了頓。

“京平,就不回了吧。”

顧青山傷心欲絕,也是覺得自己愧對這個孫子,留下一車子的好東西,被管家帶著離開了。

那些珍貴的,寶貝,最後全都悉數被齊家扔了出去。

外公是個通達的人,傷心了一段日子後慢慢走了出來,也勸他要向前看。

他那年十四歲,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世上如今隻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了。

收拾母親的遺物時,發現了她生前的最後一本日記,打開來看,發現裏麵記了密密麻麻的外語,很多他都不認識,也有很多小語種。後來想起從前她有時候說出來的話,再聯想到她從前的工作,發現她還有尚未完成的夢想。

悲傷到了一個極點,也需要一個情緒支撐。

顧逢晟想要替母親完成,也是延續,學外語,大概也是他的宿命。

百度百科上有她為數不多的工作照,顧逢晟洗了出來,夾在那本日記裏,自此,更加奮發圖強。

上中學時,外公給他找了個外語學校,他成績很好,中考時考上了南淮數一數二的重點高中。但高二時突然來了問題,因為戶口原因,他想學的那個專業,必須要回京平去考才有勝算。

後來,他又帶著那本日記從南淮到了京平。

他的整個少年時期,都在下一場盛大淋漓的暴雨,連綿不絕,偶爾停下也隻是片刻間歇,天空始終是陰沉的。

直到,遇見她。

她是他的救贖,命運交交錯錯,終究他也變成了一場雨,最後徹底熄滅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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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平全是為了夢想,也是為了釋懷。

他試著忘記那些過去的陰影,試著將自己重新投入到這個圈子裏,試著做一個顧家人。

所以當顧青山開開心心迎他回來甚至還舉行宴會時,他也試著坦然接受這份愛意。

怕他一個人沒意思,帶著他到世交沈家見見那幾個同齡人,他一見到沈謙敘,就有一種自來的熟悉感。

有些人是一見如故,這個事無解。

他們兩個有許多話題都意見統一,談天說地好不痛快,得知他現在已經在國外讀書,顧逢晟也是感觸。他們要是一起長大,現在自然會更加親近。

“我還有個小妹,十六歲了,頭疼的很,她今天跟人去郊外放風箏了,改日帶來讓你見見。”

“我記得的,小時候有點印象。”

沈謙敘笑著:“她現在叛逆期,家裏沒人能管得了她,在壽泉路這一片恐怕是臭名昭著了。”

“聽說你外公齊家家風嚴謹,對這種孩子有沒有什麽好辦法說來聽聽?”

顧逢晟被他逗笑,“對一個姑娘家,還是得寬容點吧。”

小姑娘千嬌萬寵的,不就是用來驕縱的嗎?

不過這個最初的想法,在見到沈昱寧本人後還是全部坍塌了。他怎麽也沒想到,不拘一格在沈家長大的姑娘,能是這樣的性子。

那雙眼有種獨樹一幟的矛盾感,望向你時總讓你覺得這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可再瞥向你,眼裏有多了些別的東西,不屬於她這個年齡段的,覺察和敏銳力。

怎麽看怎麽矛盾,也想不明白,怎麽會變成這樣。

沈謙敘拿他當朋友,一五一十的跟人說了自己家不該提及的家事。

“前幾年我爸媽離婚了,但是一直裝著沒事人一樣,在我們麵前都還是恩恩愛愛的,跟從前沒有兩樣,但是後來被她發現了,從那之後她就開始叛逆了,對什麽事都是這樣一個態度。”

“我盡力開導她,但她不聞不問的,一點不上心,學習也是一落千丈,爺爺氣得差點沒關她禁閉。”

聽起來倒是很新鮮,顧逢晟沒這個心思改變這位大小姐的人生,也沒放在心上,後來見過麵之後,才不得不感歎世事變遷。

小時候那麽乖的一個姑娘,如今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後來相處下來,發現這個人是個人精兒。

表麵上看著對什麽都不屑一顧,但其實,心裏想的挺明白的,她所叛逆的原因,不外乎是找些存在感。

“憑什麽我就得成為他們延續家族的犧牲品呢?你看我那兩個哥哥,那個活得都不快樂,我不要想他們那樣,我要快快樂樂的過我的日子。”

她是被保護的太好了。

反而適得其反。

“他們想把我培養成一個守禮謹慎的人,但是我做不到,你呢?你會那麽多東西,是不是沒少挨打?”

那是他們好感不太多的時候,顧逢晟覺得這姑娘他勸解不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個離經叛道的大小姐會因為自己而改變,甚至,還追了他相同的夢想。

他那時怎麽也不懂,能讓少不更事的姑娘擁有一往無前勇氣的歸根結底,是因為愛。

2003 年 9 月 14 日,沈昱寧開學的日子。

那日京平的天格外熱,雖剛剛進入秋天,可依舊熱似蒸籠。

壽泉路壹號院,沈家上上下下都為沈昱寧入學一大早就開始準備。爺爺沈嶽南更是囑咐阿姨大清早做得豐盛些,讓孫女吃飽了再去學校報道。

沈昱寧起床時,沈謙敘已經替她準備好所有材料。八點鍾,她在兩個哥哥輪番作法中打斷了睡個懶覺的美夢。

“丫頭都一大學生了,還這麽不靠譜兒。”沈謙曄下樓在餐廳擺好餐具,跟正在幫忙端菜上桌的沈謙敘討論道。

“他多大都是你妹,畢竟還是個孩子,昨兒個被江斂他們拉著去玩兒,估計喝多了,讓她多睡會兒吧!”

沈謙曄走到他跟前,微微睜大了眼,“喝酒?”他擰了眉,一副上了年紀的模樣,不放心的問,“你怎麽讓她喝酒呢,雖說過了十八歲生日,可是到底還是不行,喝了多少?”

“沒多少,丫頭開心,逢晟陪著的,就喝了一丟丟。”

“顧逢晟倒是比他親哥說話還好使。”

兩個哥哥寵愛這個老小,是個姑娘更加金貴,從小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星星把銀河都摘到手一主。

沈謙敘性子溫潤,沈謙曄雖比他小了一歲但也成熟的過早,兩人都讀了商學院,跟沈昱寧這個離經叛道的妹妹完全不同,他們兩個存在的意義,原本就是要把自家妹妹未來的生活鋪設的更美滿一些。

可她偏偏不願意過得舒服,隨性散漫幾年被顧逢晟改了性子,又像是被下了迷魂湯,一意孤行去學外語了。

到底是世家,既要根基深重,又要枝繁葉茂,長輩們說了幾日也就隨她去了,沒打算靠著這個姑娘添光添彩,隻是想讓她平安一生,所以即使違背了原本想讓她平穩美滿的誌向時,到底也是遂了她的心願。

入學第一天,沈昱寧因為這兩個顏值出眾又開著豪車來送她的哥哥,在新生圈裏小小熱鬧了一番。當然,這確實非她所願,二哥沈謙曄一向愛出風頭,放著家裏低調的車不開,偏要興師動眾的高調,還聲稱是為了她。

要在開學時就斷絕掉一切不該有的桃花,這是沈謙曄的原話,沈昱寧聽了之後隻搖頭,怒斥他瞎操心,學校裏這些人她根本看不上。

沈謙敘在一旁靜靜聽著兩人胡鬧,拿著行李箱進了宿舍樓。

宿舍設施一般,四人間更是擠得要命。沈謙曄隻看了一眼就咂舌,他最近創建了一家遊戲公司,手裏有點閑錢,用自己人生第一桶金在學校附近給沈昱寧買了套單身公寓,但買完之後聽顧逢晟說起外院管理嚴格,除非周末要不然不能出門。思來想去,還是不能讓她這興風作浪的妹妹闖禍,回頭再因為這公寓偷跑出去背個處分,那可就真是丟了沈家的臉。

當然當然,這一切都是沈謙曄腦中天馬行空的想象。沈昱寧自從改邪歸正,現在還真可以稱得上是一個乖乖女。

“爺爺說你換了床容易睡不著,他托方奶奶給你開了點助眠的中藥,學習太累的時候泡水喝一點。”沈謙敘彎腰幫她鋪床,輕聲開口。

宿舍內很安靜,除了他們一家子之外再無別人。許是她們來的太早,所以還沒有別的人來。

沈謙曄倒是也很盡責,幫著她收拾書桌和櫥櫃,沈昱寧坐在另一張空**,笑著給他們兩個指派工作。

“二哥,這衣櫃應該是共用的,你就把我那兩件真絲的裙子放在櫃子裏吧,其他的就不用了。”

末了又看看床鋪,有些挑剔的開口:“大哥,你得把床單鋪平一些啊,好歹我也是個姑娘家。”

沈謙敘和沈謙曄冒著汗,在頭頂上隻有老式風扇的寢室裏忙得昏天黑地。最後收拾完,寢室裏其他三人也到了。

總歸是小姑娘的地方,沈謙敘和沈謙曄覺得不合適,讓沈昱寧跟舍友打了個招呼就帶著她出去吃飯。原本想著帶沈昱寧去外麵再吃一頓好的,但校門口的路堵的不行,車開都開不出去,最後好跟著沈昱寧去了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