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是因為我才死的”
兩人這酒喝得時間有些長了。
期間,經理來找過明熙一次。沈昱寧暈暈乎乎的,看著一個穿著西裝的平頭男人走到兩人跟前輕聲輕語問拐角最裏的包間什麽時候開。
明熙仰在沙發上休息,眼睛微微睜開,“誰來了?”
經理往後站了站,彎著腰恭敬回答,“是方總他們。”
“知道了,那件包間就是留給他們的,你先去替我招待。”明熙醉得迷離,但是還保持著些清醒。
常喝酒的人都不會輕易醉,即使是這樣度數很高的烈酒。不過沈昱寧從前酒量就很一般,工作後因為要求更是滴酒未沾,許久未喝,也就使得她不過才喝了兩小杯,就醉倒在沙發上。
“我先去打個招呼,一會兒回來我找人送你回家行不行?”明熙站起來整理衣物,又拿來毯子給她蓋在腿上。
她嗯了聲。覺得自己從沒這麽難受過,眼睛好像被霧氣浸濕,腦海裏飄飄悠悠的,外麵的聲音也都變得空靈。酒精遊走在她的血液裏,令人稍稍放下些痛苦的記憶。
所想所念,倒都是此刻在身體裏叫囂的酒精。
明熙出了門,徑直往走廊最裏麵的包間走。還沒進屋,就聽見裏麵熱熱鬧鬧的歡笑聲。這群人每次來,都是這樣,好像有說不盡的玩笑要鬧。
“明老板可來了,有什麽重要客人值得你曠我們幾個的約啊?”方延看她一眼,挑眉微笑,有那麽點意味深長。
他以為會是個男人,才會讓明熙如此盛裝。
“方總這是挑我的不是了,可我還真覺得陪昱寧比你們重要的多。”明熙上前端起桌上的酒杯,“這杯酒當賠罪了,我今天實在是喝了太多了,一會兒還得去送她。”
“昱寧也來了?”
明熙點點頭,“是啊,她那一杯就倒的酒量你還不知道嗎?”說到這,她擺擺手,“我先過去把她料理了,等我回來再說。”
方延拉住她的胳膊,不放心的問:“你這樣能去送她?”
“讓司機送,我指路,要不然我不放心。”明熙甩開他的手,急著離開。
“你先等等。”
身後的方延想了個主意,開口叫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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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方延電話時,顧逢晟正在醫院的高幹病房裏聽著醫生長篇大論的囑咐。老爺子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如今記憶也開始不行了。
他跟醫生說了句抱歉,帶著手機走到窗前才接通。
“你在哪?”
“醫院。”
“我給你個和沈昱寧破鏡重圓的機會,在明熙的新酒吧你趕緊來,她喝多了。”
方延說得很著急,顧逢晟皺起眉頭。
掛斷電話後他交代好護工,然後匆匆忙忙離開了醫院。
這一路上他都在想,想他們白天的會麵,想沈昱寧尚未表露出的隱晦情緒,還有她現在的身體狀態是否允許她碰酒精等等。內心那些擔憂顯露出來,司機將車開得飛快,他還是一句接著一句的說再快一點。
這麽些年,沒有人能讓他失了理智分寸,除了沈昱寧。
趕到包間時,沈昱寧正睡著。
他下意識放緩腳步,關門時也輕手輕腳。
走上前站了好一會兒,暗紅色的沙發將她的膚色對比的更加蒼白,她睡著時最安靜,讓人忍不住心疼。
顧逢晟難得有這樣可以仔細看她的時刻,他俯身坐下,默默將她那張如今不能再憔悴的臉看了個遍。方才在來的路上,他設想了無數種與她破冰的方式方法,如果她願意,低頭他也心甘情願,隻要沈昱寧別再不理自己。
至少,他希望能陪著她痊愈。
沈昱寧醒來時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酒精令人意識低迷,她揉著太陽穴,朦朧中,看著侍應生端了杯蜂蜜水進屋。
不過兩分鍾,明熙又走進來說要送她回家。
“你喝成這樣了真沒事?”她漸漸清醒了。
明熙點點頭,“司機開車我護送,太晚了別耽誤你時間。”
最後,沈昱寧披著明熙過於寬大的大衣離開了酒吧。
隔壁包間裏,方延和顧逢晟爭論不休。
“合著我這半天白忙活了唄?”
方延自作聰明以為自己找了個借口把明熙留在包間,又偷偷告訴了顧逢晟沈昱寧在這的消息,為兩個人創造了獨處的機會,怎麽這也該說開這誤會了吧。
結果他這兄弟油鹽不進,愣是在一邊看著,看著人整整睡了快兩個小時。
“你當年做手術,不會也把腦子摘出去了吧?”
方延撂下酒杯,十分不解的看向顧逢晟。
他跟明熙是同類型的人,認為沒有什麽比自己的情緒更重要,很少為別人考慮,所以他不理解,像他們這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能有什麽遺憾。
再不濟,遺憾也是可以彌補的。
總不會是像顧逢晟這般小心翼翼步步為營,這麽些年還都隻是徘徊不停。旁人說他如今掣肘,方延看他完全是將自己困住了。
“我可問過明熙了,昱寧這麽多年沒再談過對象,除了那個徐衍關係好點,其他人再也沒有過,徐衍你了解是個什麽人,跟你完全沒有可比性,你的勝算還是很大的。”
方延還在替他分析。
什麽都能成為用來計較得失利益的,原是他們最擅長的事。
過了好一會兒,顧逢晟才緩緩開口。他的語氣壓得很低,在空調房裏也不免讓人感覺有些寒意。
“還記得昱寧的大哥嗎?”
“當然記得了,沈謙敘,他去世都得七八年了吧?”方延不確定的回憶著。
“九年。”
顧逢晟斬釘截鐵的說了個答案,然後給自己倒了杯酒,抬眼對上他的目光,眼裏寫滿了難以言喻的悲傷。
又輕描淡寫的說了句。
“他是因為我才死的。”
方延木了。
他應該想到,沈謙敘意外離世後不久顧逢晟就退了學,而沈昱寧,也在葬禮一結束就離開了京平。
是了,他們兩個分道揚鑣的前夕,是沈謙敘的葬禮。
看著他此刻的樣子,方延腦海中第一個湧現的想法是,那顧逢晟得多難過啊。他現在才覺得自己剛才自作主張簡直愚蠢至極。
怪不得明熙百般阻攔。
“逢晟……”方延心疼的看著他,鼻間一酸。
“你們都以為是她心狠,其實原因在我,當年我退學,主要原因雖然在老爺子,但其實也是因為無法麵對她。”
“所以方延,別在做這些無用功了,我們兩個的過去是個死局。”
除了當事人自己往前走,不然怎麽都是徒勞的。
方延很了解顧逢晟,他們一起長大,每個人的脾氣秉性都摸得清清楚楚。顧逢晟長到八歲才被接回京平,圈子裏關於他的傳聞並不少,亂七八糟說什麽的都有,最為著名的,就是說他是於家產無望的一枚棄子。
這些話聽得多了惹人厭煩,但顧逢晟不予理會,高中時成績優異,高考都沒參加,直接被保送到了外交學院。這才讓那群人對他徹徹底底改觀。
他這一路艱難又心酸,他置身事外都於心不忍。
“可你真的甘心嗎?”方延想了想,還是直說了,“沈家的女兒,再加上昱寧現在扶搖直上的身份,多少人想跟她結親,難道你就想這麽看著她以後和別人結婚而無動於衷?”
顧逢晟不語,低頭喝酒。
這個話題是禁忌,可方延覺得,既然已經撕開了一個口子,那也沒必要再遮著藏著。他們都不是十幾歲的孩子了,麵對問題還要推三阻四找尋理由。
成年人,應該直麵問題,而不是越拖越遲。
可他如今又能改變什麽呢?
公司還有一堆人等他料理,到處都是一團亂麻,老爺子的身體也每況日下。
末了顧逢晟歎了口氣。
“方延,我不甘心的事又何止這一件?”
他欲言又止,方延不用想也明白,徐衍如今事業蒸蒸日上,對他來說也是另一種隱形打擊。
前些日子看新聞,是徐衍新任發言人的第一場記者會,記憶裏謙和溫吞的少年變了性子,穿著一身西服筆直的站在藍廳的講台前,身後是鮮豔的國旗,身下是無數藏起來的刀槍劍戟。
而他自始至終態度堅定,話語從容,回答問題不卑不亢,處處都有恰到好處的分寸。因為這些,網上很多人喜歡這位新人。
說來奇怪,那或許是從前他設想過的未來。
但如今,完成的人並不是他。
大學時,顧逢晟的成績是全係第一,徐衍雖然是第二名,但跟他之間仍有很大差距。大二下學期,部裏來學校選派人才,顧逢晟是第一個被選中的,梁任年提議他參加遴選十有八九穩妥通過,但他那時候覺得自己資曆尚淺,說還需要再見識世界,最後以自己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而拒絕了。
徐衍比他有勇氣,遞上資料參加遴選,最後在麵試環節被刷下來。顧逢晟問他到底是哪出了問題,他說是測謊的時候太過緊張所以回答的問題磕磕巴巴。
末了還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要是你去參加,肯定不會像我這樣。”
他當時沒想太多,隻是寬慰他幾句,遴選鳳毛麟角,能通過的人終究是少數。徐衍努力了兩年,最後在大四時和顧逢晟一起通過了麵試。
那天是六月一號,盛夏的太陽炙烤炎熱。顧逢晟穿著白襯衫,料子很悶又束縛,但他走出教室時,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順利的話,九月份他們就可以公派出國學習,隻不過,命運先替他抉擇了。顧逢晟在政審前簽了自願放棄。
人這一生最難寫的是自己的名字,倘若這名字是寫在放棄夢想的申請單上,提筆時更是千斤重。
夜深忽夢少年事,僅剩下的也隻是一重又一重心酸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