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醫院急診室外,紀瑰夏垂頭坐在長椅上,不知坐了多久,坐到四肢開始僵硬麻木。
沈漾靠站在牆壁上,伸手想從兜裏掏煙,抬眼看見牆上掛著‘禁止吸煙’的牌子,隻好作罷。
他看向坐在對麵的紀瑰夏,見她一直垂著腦袋,長發從臉頰兩側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表情。
沈漾見急診室內久久沒有動靜,煩躁的向上捋了捋頭發。
“我說,傅時一上輩子是不是欠你的啊?”
紀瑰夏聞言回過神,慢慢抬起頭。
她此刻思緒一片混亂,腦海裏全都是傅時一流血的傷口,和傷口上麵深深紮入的玻璃碎片。
沈漾和紀瑰夏之間相隔著醫院的走廊,天花板上的燈管已經不甚明亮。
沈漾看著紀瑰夏的表情,她輕咬著下唇,默默不語,聞聲看向他,黑黝黝的瞳孔透著些許空洞。
她還和上學時一樣瘦,此刻獨身縮在長椅的一角,單薄的肩膀讓她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
沈漾的後話被堵在喉嚨裏。
“算了,”他歎了口氣,走向紀瑰夏,將車鑰匙扔到她腿上:“你陪他,送他回家。”
“我有事,先走了。要是嚴重,再給我打電話。”
沈漾走後,紀瑰夏握起腿上的車鑰匙,她下意識用手背擦了擦臉頰,那上頭似乎還殘留著傅時一的血跡,滾燙滾燙的,灼燒著她的肌膚。
傅時一手臂上的傷口很深,縫了十多針,又在醫院掛了水,萬幸是沒有傷到筋骨。
臨走時,醫生囑咐了要按時塗藥,傷口不能沾水,右手盡量少使用,以免傷口撕裂。
開車回家的路上是寂靜的。
紀瑰夏的駕照是上大學時拿的,她平時很少碰車,因為她隻要上路必有剮蹭。
淩晨一點,街上空曠,紀瑰夏依舊小心翼翼開得緩慢。
傅時一坐在副駕駛,側眸靜靜看著身旁的紀瑰夏,柔軟的長發遮擋住她半側臉頰,隻露出一截尖尖白白的下巴,她抿著嘴唇,正襟危坐,他大抵能夠猜測出她此刻如臨大敵的表情,他不開口催促,任由時間在龜速行駛中緩慢流淌。
傅時一的房子在市中心的某高檔封閉小區,黑白灰三色拚接的平層,裝修的冷淡又簡約。
屋子很空曠,不知是不是許久不住人的緣故,屋內的空氣都有些冰冷。
紀瑰夏提著一袋子藥,跟著傅時一進門。
月光和城市遠處的霓虹燈光從落地窗照在地板上,朦朧的燈光照亮冰冷的家具。
傅時一按了下開關,才知客廳的燈壞了,他走到沙發旁,幸好落地燈亮起來。
紀瑰夏從玄關慢吞吞走進客廳,看見傅時一靠坐在沙發上,左手扯掉領帶,解開襯衫最上麵的兩顆紐扣。
她的目光從傅時一微微滾動的喉結移動到鎖骨繼而向下,落在他襯衫沾染的血跡上。
紀瑰夏將藥袋放在茶幾上,落地燈昏黃的光線照亮傅時一半側身影,他仰頭枕在沙發靠背上,半張臉深入昏暗裏,他閉著眼,緊蹙著眉頭,嘴唇蒼白不見血色。
紀瑰夏原想將傅時一送回家便走,但看見他此刻的模樣,踟躕一會,轉身走向廚房。
傅時一聽到紀瑰夏離開的腳步聲,以為她要走了,心知她終究會走的,但還是忍不住胸腔發悶,睜開眼,卻見廚房的燈亮了起來。
紀瑰夏打開冰箱,裏麵空無一物,冰箱看起來像是全新的。
紀瑰夏翻遍所有櫥櫃,找出一袋掛麵和幾瓶未拆封的調料,在這裏連顆雞蛋都是奢想。
紀瑰夏煮了碗清水掛麵,用生抽代替食鹽,又滴了些醋。
傅時一獨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看不見紀瑰夏的身影,隻能聽見廚房傳出的翻箱倒櫃的聲響,後來又傳出點火和水沸的聲音,再後來是她的腳步聲。
茶幾上驀然多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麵。
傅時一垂眸看著眼前這碗清水到不能再清水的麵條,碗中霧氣氤氳向上,濕乎乎的撲麵而來。
他轉頭,看向坐在身旁單人沙發上的紀瑰夏,深色的沙發襯得她皮膚雪白,她雙臂環抱胸前,身體微微前傾,這是典型的防守姿勢。
落地燈昏黃的亮度在寂寂深夜中籠罩出一角曖昧的光影。
紀瑰夏對上傅時一投來的視線。
她輕抿了抿粉唇:“醫生說掛水後最好吃些東西。”
傅時一原本是要和沈漾去參加個酒局,結果剛下了樓,便見有地痞流氓在咖啡店裏鬧事。
掛水時胃裏一片寒涼,如今本有些麻木了,現下這碗熱騰騰的麵擺在眼前,胃倒是不爭氣的又疼起來。
麻藥的藥效褪去,右臂傷口處生疼一片,傅時一左手握住筷子,筷子不聽話的亂動,影響他吃麵的速度慢吞吞。
紀瑰夏安靜坐在一旁,她看著燈下傅時一的側臉,他的鼻梁筆直高挺,下頜線利落分明,骨象優越的讓人無從挑剔。
大學時,她對他的一見鍾情,也源於那次驚鴻一瞥的側影。
紀瑰夏的思緒不禁遊走,她沒由得想起先前同學群裏八卦的一件事,說是她出國後某次大學校友聚會,席間有位校友不合時宜的提起她,傅時一當場冷臉,連手中的酒杯都摔了,嚇得那校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紀瑰夏思及回神,鬼使神差的問了句:“你何必替我擋那一下?”
她話落瞬間,傅時一抬眼看來,四目相對,他的眼神有些凜冽,她似乎看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慍怒。
紀瑰夏看見傅時一微微蹙起的眉頭,將嘴邊的後話憋了回去。
空氣再次寂靜下來,紀瑰夏低頭躲開傅時一的視線,她看了眼腕表,已是淩晨兩點多。
紀瑰夏站起身:“我該回家了,這些藥你記得按時塗。”
傅時一放下筷子,身體微微後靠,抬頭看向紀瑰夏,她纖長的十指握拳,正攥著身前的背包肩帶,她站在那,局促之意明顯。
傅時一從口袋裏摸出煙盒,銀質的打火機竄出一抹跳躍的焰火,他沉冷的眉眼被一瞬照亮,隨即淹沒在薄薄煙霧裏,他的嗓音沙啞不明,短短的應了一個字。
“好。”
紀瑰夏轉身向外走,沒走幾步,又聽傅時一在身後叫她的名字。
時隔多年,‘紀瑰夏’三個字從傅時一口中念出,連她本人都不禁覺得陌生,甚至陌生到讓她微微恍惚。
紀瑰夏腳步一頓,緩緩轉身:“還有事?”
她話落,見傅時一起身朝她走來,他站在她的身前,居高臨下的靠近裹挾來淡淡的煙草味。
紀瑰夏仰頭不解看著傅時一,隨即他抬手塞給她一個東西。
紀瑰夏看著手裏多出來的車鑰匙,不等她問,傅時一先開口道:“車你開回去。太晚了。”
紀瑰夏想這時間確實不太好打車,握住車鑰匙道了聲謝。
開車回到家時天際已經朦朦泛白,紀瑰夏毫無睡意,往日的回憶像過電影般在腦海裏冒出來。
她想起與傅時一初相識那天,她狼狽的要命,傾盆大雨澆得的她無處可逃,隔著淋漓雨幕,她看見有女孩子截住傅時一向他表白。
具體細節她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他撐著傘朝她走過來,清冷的氣質融在早春的雨幕裏,她在心裏暗暗驚歎他優越的相貌,他在她身前站定,比她高出一頭多。
她從未見過這樣一雙眼睛,深邃,平靜,冷月落銀河般,淡看萬物皆無情。
隻是那次他很不地道的拿她做了擋箭牌。
後來她才知道,那天撐傘送她回公寓的男生,便是京大的風雲人物,被譽為工程學院百年難遇的天才,學校表白牆上常年居榜首的傅時一。
紀瑰夏隻睡了四個小時,趕在開業前到店,將昨晚碎的滿地的玻璃片收拾幹淨。
小唐昨晚去了醫院,拍了片子,幸而鼻骨沒有損傷,紀瑰夏給他放了三天帶薪假。
早高峰接午高峰,紀瑰夏一個人忙得團團轉,兩點過後,客流漸少,孫果出門一趟,回來時一臉驚訝:“夏夏姐,你知道嗎,咱們側門那多了兩個保安,好高好壯,看著好有安全感。”
櫃台對著正門,紀瑰夏忙了半日倒沒注意,聞言走到側門處一瞧,果然站了兩位一身黑西裝的保安。
紀瑰夏看著門外兩座山一樣的背影,不猜也知是傅時一的安排。
孫果湊過來:“夏夏姐,昨天那個人是誰啊,你認識嗎,也太帥了,要不是他擋著,那花瓶可就要落到你腦袋上了。”
紀瑰夏默默聽著,轉身回到吧台,從櫃子裏拿出保溫壺,裏麵是她昨晚特意查食譜煲的補血的湯,又從背包裏找出傅時一的車鑰匙。
“趁現在沒來顧客,我上樓去一下,要是來客人了,你先接待著。”
電梯停在41層。
紀瑰夏按照牆上的指示牌,找到總裁辦公室,推開玻璃門,被辦公桌前的美女秘書攔住。
美女秘書身材火辣,烈焰紅唇,上下打量紀瑰夏一番,目光從她身前的圍裙再到她手中提的保溫壺,最後落到她素麵朝天的臉上,倨傲問道。
“你找誰?”
“我找傅時一。”
“那你有預約嗎?”
“沒有。”紀瑰夏視線向右,看到兩級台階上麵緊閉的黑色大門:“我進去說兩句話就走。”
美女秘書聞言從辦公桌前走出來,擋在紀瑰夏前身:“不好意思女士,傅總正在開會,而且沒有預約,陌生人傅總一律不見。”
紀瑰夏看著美女秘書的眼睛,似乎從她臉上讀出‘你這樣的手段我早見慣了’的表情。
紀瑰夏本想解釋她不是陌生人,可是細想一想,又不知道該用什麽身份來介紹自己,總不能說自己是傅時一的前女友,大學校友似乎也很奇怪,分隔多年,她如今與傅時一之間的確也不太熟識。
紀瑰夏思及作罷,她從口袋裏掏出傅時一的車鑰匙遞過去:“這是你們傅總的車鑰匙,替我還給他,這個是給他的湯,麻煩您轉交,謝謝。”
美女秘書看到紀瑰夏遞來的車鑰匙一愣,還未來得及反應,身側的辦公室大門被從內推開。
沈漾率先闊步走出來,見到紀瑰夏略有意外,隨即看見她提在手中的保溫壺,不由暗暗挑眉。
傅時一在沈漾身後走出辦公室,看到紀瑰夏時腳步一緩。
美女秘書在旁,忙低頭問好,隨後試探的說道:“傅總,這位小姐沒有預約,說想還您的車鑰匙。”
傅時一聞言看向紀瑰夏,她肌膚本就白,現下又是素麵朝天,眼底淡淡的青色十分明顯,想她昨晚離開他家時已經淩晨,定是沒休息好。
傅時一視線掃過紀瑰夏手中暖橙色的保溫壺,他收回目光,單手插在口袋裏,故作深沉道:“進來說。”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