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醫院的吸頂燈將走廊照得通亮, 病房的門悄悄關合,傅時一和何曉曉一前一後走出來。
“怎麽回事?”
傅時一的眉頭一直緊鎖著。
何曉曉透過門上的窗子,往病房裏看了一眼, 她歎了口氣, 將之前紀瑰夏接了個電話就突然出門的事如實說了一遍。
傅時一的眉頭更緊:“誰的電話?”
“我倒是真的看到了一眼, 本市的號碼,但是沒有備注, 不知道是誰。我問了夏夏好幾次,她都不告訴我。”
傅時一回頭,窗子內透著微弱的光。
“你先回去吧, ”傅時一轉身,手扶在門把手上:“司機在樓下, 讓他送你。”
何曉曉想了想,點頭:“那我明天早點過來。”
傅時一推門走入病房, 刻意放輕腳步, 緩緩朝病床走去。
病房很大,隻亮了一盞床頭燈,紀瑰夏躺在病**, 臉頰的紅稍退, 睡得很沉。
傅時一摸了摸紀瑰夏的額頭,繼續用溫毛巾替她擦拭手心腳心,做著最原始的物理降溫。
一直到淩晨, 天際隱隱泛白, 紀瑰夏的體溫才慢慢下降, 但變得更加怕冷, 傅時一從衛生間洗了毛巾回來, 便見紀瑰夏側身縮在床邊, 眉心蹙著,嘴唇泛白,像嬰兒一樣蜷縮抱著自己。
傅時一停住腳步,在床邊立了片刻,他放下毛巾,關掉床頭燈,病房裏暗下來,他繞到另一側,掀開被子上床,手臂一伸,將紀瑰夏從另一頭撈到懷裏。
傅時一低頭,看著懷中一團溫熱的人,她臉頰粉粉的,呼吸一深一淺,鼻尖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他抬手,指腹又輕又緩的擦過她的肌膚。
她枕著他的手臂,緊貼著他的胸膛,乖得像隻小貓,似乎是感覺到了暖和,蹙著的眉心漸漸鬆開,腦袋在他懷裏蹭了蹭,最後找到個舒服的地方,便一動不動了。
傅時一抬起頭,望著醫院空曠的天花板,連他自己都無意識的暗暗歎息一聲。
他微微縮緊手臂,將紀瑰夏更用力的抱在懷裏。
傅時一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他快速抓到手機掛斷,然後看向懷中的紀瑰夏,見她還沉睡著,鬆了口氣。
手機很快又震動起來,傅時一看到屏幕上‘趙長安’三個字,才意識到是紀瑰夏的手機。
來電的名字有些刺眼,傅時一盯看片刻,下床走到窗戶前,手指滑動屏幕接聽。
“小夏,抱歉,我昨晚應酬喝多了,沒看到你的微信,你要找我說什麽事?”
傅時一站在窗前,天色大亮,視線向下,醫院花園裏人來人往,抬頭望向遠處,雲層間日出朝陽分外刺眼。
“喂?小夏?你在聽嗎?”
“她在醫院。”
傅時一收回視線,冷冷開口。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好一會趙長安疑惑的聲音傳來。
“是…傅總嗎?”
“嗯。”
“怎麽是您接電話?啊,不是,小夏怎麽了?她怎麽在醫院?她在哪個醫院啊?”
“你找她有事嗎?”傅時一語氣儼然不耐煩。
“有…有,她昨晚上給我發微信說有急事找我,她現在在哪個醫院,我馬上過來。”
傅時一心間湧起一股煩躁,抬手捏了捏眉心,將醫院地址告訴趙長安,便掛斷電話,轉身發現病**紀瑰夏已經醒了。
紀瑰夏剛睜開眼睛時有些懵,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害怕,就先聽到了傅時一的聲音。
紀瑰夏從**坐起來,懷裏抱了團被子,看到傅時一站在窗邊接電話,昨晚的記憶碎片一點點拚湊起來,他掛斷電話,轉頭看來,四目相對,紀瑰夏心想原來不是夢啊。
傅時一朝病床前走去,他先將手機放到床邊的櫃子上,隨後垂眼去看**的紀瑰夏。
她縮在雪白的被褥間,仰頭看過來,臉頰粉撲撲的,耳邊是幾縷不聽話的卷發。
傅時一麵色沉著,伸手將掌心覆在紀瑰夏腦門上,停留一陣,溫度已經降下來。
紀瑰夏像是被傅時一的動作按了暫停按鈕,她僵坐在**,一動不動,直到他的掌心移開,她的眼睫才遲緩的眨了兩下。
傅時一按了下護士鈴,隨後拿起櫃子上的保溫杯,倒了杯溫水遞到紀瑰夏麵前。
傅時一不說話,紀瑰夏也不知該如何開口,接過杯子,匆匆瞄了傅時一一眼,見他臉色不太好,便埋下頭小口喝水。
他們上次見麵,還是她回國那天,想到那晚在安全通道的種種,耳朵已經不受控製的熱起來。
“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傅時一突然開口,嗓音不甚愉悅,紀瑰夏正出神,聞言一愣,不明所以的望向他。
傅時一看著紀瑰夏的反應,胸腔裏的那團無名火愈演愈烈,更加無處安放。
護士敲門走進來,帶來抽血的器具。
紀瑰夏神色一變,她手裏抱著杯子,手肘下意識往被子裏縮了縮:“這是要幹什麽?”
“您昨晚高燒,給您化驗一下血常規。”
“不用了,我就吃點藥就行了。”紀瑰夏看著已經給針頭拆封的護士,連忙拒絕。
傅時一大學時就知道紀瑰夏怕紮針,能躲就躲,集體打疫苗,她也是一位讓一位,一直排到最後,不得不打了,才肯咬著牙上前。
傅時一垂手站在床前,看著見了針頭臉色都白了的紀瑰夏,胸口悶氣未散,懶得管她。
護士麵上笑眯眯,卻直接拿走紀瑰夏手裏的杯子,然後拉住紀瑰夏一隻胳膊,就不容商量的開始綁壓脈帶。
護士拿起針,還不忘笑著“威脅”一句:“不要亂動哦,不然針會折在血管裏。”
紀瑰夏聞言,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眼睜睜看著針尖觸碰到肌膚,就要紮下去,眼前忽然一暗,溫熱的手掌從身後來,蹭過她的耳廓,蓋在了眼睛上。
“怕還盯著看。”
傅時一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語氣像是在責備。
紀瑰夏出神的功夫,針紮進肉裏,疼得她咧嘴。
何曉曉提著早餐進來,就看見床前一幕,護士彎腰抽血,紀瑰夏嘴咧了老大,表情管理扣一百分,傅時一站在紀瑰夏身後,一手將人環在懷裏,一手蒙住她的眼睛。
何曉曉頓時覺得自己很多餘,在原地站著不動,等護士抽完了血,才慢慢走上前。
紀瑰夏壓著棉棒,眼睛紅紅的,看向走來的何曉曉,終於想起來問。
“我怎麽在醫院啊?”
何曉曉瞄了眼傅時一的臉色,才回道:“你還好意思問,你昨晚上跑哪去了,回來就發燒,嚇死我了,還好有傅總過來把你送醫院,還守了你一夜。”
傅時一守了她一夜?
紀瑰夏怔了怔,眼睛往傅時一身上瞟了下,又快速收回。
何曉曉將粥碗遞向紀瑰夏:“你昨晚上到底去哪了?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紀瑰夏手裏還壓著棉棒,也不知道血還冒不冒,遲疑的功夫,粥碗被傅時一接了過去。
麵對何曉曉的疑問,紀瑰夏抿了抿嘴唇,沒接話,轉頭看向傅時一,他側著身子坐在床邊,一手托著碗底,一手掀開蓋子,又拆開餐具,用勺子盛了粥,他先低頭吹了吹,然後抬眼看來,將勺子遞到她唇下。
紀瑰夏感覺耳朵在發燙:“我自己…”
傅時一看來的眼神不見多溫柔,她話未說完,他就是耐心不足的打斷:“張嘴。”
何曉曉瞬間覺得自己更加多餘了,她看了看天花板,又玩了玩手指甲,很快,比她更多餘的人來了。
趙長安一手提果籃一手抱鮮花從門外進來。
紀瑰夏看著前來的趙長安先是一愣,隨後漸漸反應過來傅時一剛才那句‘你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是什麽意思。
傅時一聽到聲音,側眸看了眼來人,麵色不改的繼續喂紀瑰夏喝粥。
何曉曉就算了,現在趙長安也來了,紀瑰夏實在沒辦法厚著臉皮讓傅時一繼續喂下去。
“我自己喝。”
紀瑰夏扔了棉簽,抬手要接過粥碗,結果被傅時一躲開,他蹙眉,手裏的勺子直接貼到她唇上,帶了些強迫了意味。
紀瑰夏隻好張口將粥喝下去,緊接著道:“我飽了。”
傅時一聞言,目色沉沉的審視紀瑰夏片刻,突然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角。
他放下勺子,抬手朝她靠近,指腹壓在她的唇瓣上,來回揉搓兩下,擦拭掉沾染的水漬。
紀瑰夏瞬間臉紅。
傅時一收手,若無其事的站起身,將粥碗放到櫃子上,他掃了一眼還怔愣著的紀瑰夏,轉身視線淡淡的落在趙長安身上。
趙長安進門便撞見此幕,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看向傅時一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他走上前:“小夏,你這是怎麽了?”
經傅時一這麽一弄,紀瑰夏心裏莫名尷尬起來。
“沒什麽,就是小感冒。”
紀瑰夏話落,病房裏安靜了片刻,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
“昨晚沒看到你的消息,”趙長安將花束和果籃放在櫃子上麵:“你找我有什麽急事?”
紀瑰夏聽到趙長安的詢問,低頭遲疑片刻,再抬頭時,她看向傅時一和何曉曉。
“我想…我倆單獨聊聊。”
何曉曉一愣,待反應過來,偷偷覷了眼傅時一的臉色。
“那正好我就先走了啊,有事再給我打電話。”
何曉曉拿起手袋,暗吐了下舌頭,轉身往外走。
傅時一站在原地,一時沒有動,他單手踹在口袋裏,垂頭目色深深地注視著紀瑰夏。
紀瑰夏觸到傅時一的目光,逃避的低下頭,耳邊響起腳步聲,她察覺到一旁的身影離開。
病房的門被從外關上,紀瑰夏沒覺得鬆了口氣,反而感覺心頭壓下塊大石頭,壓得她喘不上氣。
“我昨天接到監獄電話,他住院了。”
趙長安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聞言頓了頓,接著一下子明白了是什麽事。
他與紀瑰夏相識,源於五年前一場謀殺案。
那是一件震驚業界的案子,最初隻是一件尋常的遺產糾紛案子,後來越調查越深入,發現了端倪,最後警方介入,查出了藏匿在背後的一起蓄謀已久的謀殺。
那個案件的兩位當事人,正是紀瑰夏的父母。
被害者是她的母親,而凶手是她的父親。
陽光暖暖的從窗子照進來,紀瑰夏坐在病**,光照在肌膚上,有些刺目,她垂著頭眯了眯眼,許是生病的緣故,她的側影看起來分外脆弱。
趙長安看著紀瑰夏,眼前的身影忽然與記憶中的重疊起來。
他第一次見她是在律所,她也是這般垂頭坐在一樓的長椅上,那天天氣特別好,碧藍天色如洗,她身後鋪滿陽光,他遠遠的望過去,一道側影足矣驚豔。
那時他以為是哪個背著經紀人跑出來的大明星,他走過去,試探的叫記錄單上的名字。
她聞聲慢慢抬起頭,目光相對,他觸到她眼底神情,那麽悲愴那麽易碎,他心頭一顫,不由想,便是明星,也是個落了難的明星,她憔悴的模樣,與光鮮亮麗毫不沾邊。
趙長安回神,紀瑰夏現在的狀態與五年前很像,他不禁擔心:“小夏,醫生怎麽說?”
紀瑰夏大致將昨晚的情況講給趙長安,說到最後,她已經無法克製住自己的情緒。
“那是外公留給我媽媽的房子,是被他騙走的,他害死了我媽媽,當年沒有判他死刑,現在他竟還妄想用我媽媽的房子救命,他在做夢。”
趙長安看到紀瑰夏眼底泛起的紅,連忙站起身,抬手撫了撫她的背,安慰她冷靜下來。
趙長安歎了口氣:“可是,從法律上來講,他的確有權處理那棟房子,他為了救命,賠錢也要賣。”
“小夏,別為難自己,他的人生已經與你無關了,這件事你不要管。”
“不行。”紀瑰夏仰頭看趙長安,微紅的眼底帶著執拗:“那棟房子裏有我和媽媽的記憶,我不能讓它賣掉。”
“那你是怎麽想的?”
趙長安見紀瑰夏如此堅定,猜她心裏多半已經有了想法。
“我想請你幫我擬個合同,房子我按照市價買,他拿錢救命,就當我還他給的半條命,從此以後,他是生是死,與我無關。”
趙長安聞言有些遲疑:“小夏,那雖是個老房子了,但在那個地段,這些年京市的房價一直在漲,你一時能拿出這麽多錢嗎?”
“錢的事,我會想辦法,”紀瑰夏側頭看向趙長安:“你盡快幫我擬合同,這件事除了你我不知道再找誰幫忙,我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
“我明白,你放心。”趙長安說完,看著紀瑰夏遲疑了片刻,隨後緩緩開口:“我手裏攢了些積蓄,要不你先拿去急用?我積蓄不多,肯定買不下那棟房子,不夠的你再找何曉曉湊一湊?”
紀瑰夏聞言愣了愣,她看著一臉認真的趙長安,突然一笑。
原本因為白誌鵬的事情,病房裏的氣氛有些凝重,兩個人的情緒都很低沉,紀瑰夏這樣一笑,反倒讓趙長安也愣了。
“怎麽了?我說錯什麽了嗎?”趙長安抬手撓了撓額頭。
紀瑰夏笑著問他:“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朋友可以給你帶來快樂,可以給你陪伴,是最懂你的人,除非有一天,你和他借錢。”
趙長安被紀瑰夏逗笑了,無奈搖了搖頭:“小夏,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紀瑰夏笑著拒絕:“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趙長安聽著紀瑰夏客客氣氣的態度,暗歎了聲,心裏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他不知道紀瑰夏怎麽才能在短短兩天裏湊出那麽一大筆錢,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人,很突兀很意外,卻讓他一愣。
趙長安下意識朝房門處看了一眼,回頭再看紀瑰夏,心裏存了些猶疑,他踟躕許久,終究沒能將懷疑問出口。
趙長安趕回律所擬合同,房門一關一合,傅時一從外麵走進來。
耽擱這麽一會,何曉曉送來的粥涼了,傅時一收拾了一下餐具,看到一旁趙長安送來的花束,嫌棄的皺了皺眉,揚手扔遠。
“想吃什麽?”傅時一轉身問紀瑰夏。
紀瑰夏暗暗觀察傅時一臉色:“我覺得我好了,我想回家。”
“是麽,”傅時一挑了挑眉:“急什麽,反正咖啡店還在歇業,你既無事忙,就住院多觀察幾天。”
他眼睛看著她,停頓片刻,話鋒一轉:“還是說,你就喜歡待在家裏?”
紀瑰夏聽出來了,傅時一這話是在內涵她。
自從那天晚上,她就一直躲在家裏,她承認她確實是在躲他。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們的關係就像是列車脫了軌,不在她預料中,也不受她控製。
紀瑰夏看著傅時一,底氣不足的辯了句。
“我真的得回家,不能住在這裏。”
傅時一恍若未聞,拿起手機:“你是想吃海上酒樓的早餐還是茗四季?”
鈴聲響起,傅時一看了眼屏幕,接起電話向外走。
沒走幾步,袖口突然一沉,傅時一停住腳步,轉過身,他的視線先落在袖子上,那上麵正抓著一隻雪白的小手,隨後他的視線上移,慢慢落到紀瑰夏臉上。
作者有話說:
18號要上夾子,當晚十一點準時更,謝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