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馬場
因為情詩提心吊膽了一回,曲凝兮深刻的認識到:凡事須得三思而後行,走一步看三步。
她倒是有點謹慎,把自己慣用的字體藏起來,換成另一種,但顯然不夠。
宮裏的人,哪個不是七竅玲瓏心,牽扯上太子,更是會加大力度排查。
一旦情詩外泄,追尋到她身上不過是或早或遲的問題。
差點就釀成大禍。
往後,書信她是萬萬不敢寫的,一個字都不想碰。
裴應霄說可以送些別的,無非是女紅一類的香包帕子?
曲凝兮伸出自己細如蔥白的十指,隻能辛苦它們了……
曲皇後賜下一根鞭子,還允許隨意進出皇家馬場,騎用馬場裏飼養的良駒。
明麵上,曲凝兮至少得配合著去一兩回。
她一邊讓阿束提前打聽毅遠侯世子,一邊請來繡娘,重新縫製騎裝。
莫約有半年不曾騎馬,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身段變化太快,原先的已經穿不下了。
繡娘們手藝精湛,速度也快,兩天就趕製出一套新的騎服。
曲凝兮細腰盈盈,上圍圓鼓,窄袖挺直的騎服加身,有種別樣的靈秀神采。
烏發如雲,明眸皓齒,就跟那夏日的荷枝一般,清新脆嫩,散發著這個年紀獨有的鮮活。
新騎裝很合身,然而剛出房門,曲凝兮就被外頭的熱浪給逼出煩躁之意。
天氣越來越熱,樹上的蟬鳴一陣又一陣,叫囂著即將迎來盛夏。
她的束帶並未解開,緊緊纏繞包裹著,憋悶得慌。
再加上小衣,統共穿了三層布料在身上,光站著就感覺到熱了。
而漫長的夏天,才剛剛冒了個頭。
映楚是就近伺候的,最清楚不過了,卻不好勸阻。
外人嘀咕安永侯大小姐是個木頭美人,誰又知道,這是曲凝兮多麽努力才造成的結果。
妙趣橫生的可人兒,當然是受到諸多歡喜,再給她雪膚花貌,哪能不招眼呢?
隻怕尚京上下都會矚目過來,盯著這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暗中生出藏匿占據的心思。
花開過盛,易被采擷,沒有能耐自保之人,就得學會藏巧。
藏巧於拙,用晦而明,才是一顆棋子的生存之道。
曲凝兮幼時也曾天真活潑過,隨著年歲增長,越發懂得謹言慎行。
很多時候,沉默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對方感覺無趣,自己就會離開。
不僅僅是示好,也包括找茬。
在映楚看來,曲姑娘和太子殿下雖說天差地別,但處境又隱隱有些相似。
他們都在掩蓋自己,為了達成某種目的。
區別是前者身不由己,後者有意為之。
所以殿下才動了惻隱之心麽?……如果他有這東西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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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馬場占地廣闊,一列列馬廄繁育了許多珍稀品種的馬兒,熱鬧得很。
曲凝兮怕熱,大清早就來了,草地上隱隱帶著露水風幹後的清涼。
雖說日頭早早高升,陽光傾灑,但此時的地麵還沒經受炙烤,非常適合跑馬。
她以前在書院學過騎射,說不上精通,獨自溜達幾圈卻是不成問題,不需要再次接受指導。
不考慮其他因素,單說騎馬一事,曲凝兮並不討厭。
在馬背上迎風馳騁,仿佛整個人都變得自由灑脫起來。
映楚牽了一匹馬跟著她跑一圈,見她並不勉強,後麵沒有繼續跟隨,到一旁去遠遠觀望。
皇家馬場不是誰都能進來,這個時辰,更顯空曠。
曲凝兮正感受著晨風吹拂,忽然聽見身後馬蹄嘚嘚,她回頭看去,有人騎著一匹黑色坐騎奔騰而來。
那人速度很快,幾息之間便近在眼前,然後與她對視一眼,縱馬超趕了過去。
竟然是陸姑娘。
穿著騎裝的陸焰花,纖瘦挺拔,英姿颯爽。
她揮舞著手中的馬鞭,一陣風似的呼嘯而過,似乎精通騎術。
曲凝兮想了想,一夾馬腹,追了上去。
她的速度不及陸焰花,沒多久就把人跟丟了。
不過,又跑了一段距離,臨近一條小溪流,芳草肥美之地,發現人停了下來。
陸焰花沒在馬背上,她隨意盤膝坐在草地上,望著眼前嘩啦啦的溪水。
“陸姑娘。”曲凝兮走了過去。
對方側目望來,臉上沒什麽表情:“你跟著我做什麽?”
自從上次疊翠山莊一別,兩人再也沒見過。
如同映楚開解的那般,陸焰花守口如瓶,隻字不提她所目睹的曲凝兮的異狀。
而且看樣子,她好像完全沒放在心上,也沒胡亂猜測她和太子的關係。
隻這一點,曲凝兮就感激不盡了。
其他貴女們私底下議論陸焰花,說她傲慢不愛搭理人,實則接觸下來,感覺是個簡單直率的性子 。
“陸姑娘心情不好?”曲凝兮蹲下來,歪著腦袋看她。
“嗯,”陸焰花並不否認,他聽著水聲,道:“想吃魚。”
這跟心情又有什麽關係呢,她莫不是餓了?
曲凝兮看看天色,距離午膳還有段時間,她從小荷包裏翻出裹著油紙的飴糖,問道:“要吃糖麽?”
今日來馬場,特意帶了飴糖,好收買馬兒,免得它怕生把自己顛下來。
曲凝兮想親近坐騎,也想親近陸姑娘,才拿出飴糖。
好在陸焰花也不挑剔,當即接過一塊,剝開糖紙塞嘴裏。
“甜的。”
大部分時候,他在控製飲食,以免個頭壓不住。
腹中饑餓幾乎成為了常態。
曲凝兮自己也含了一顆糖,腮幫子都鼓起來了。
她笑了笑,道:“陸姑娘的馬真漂亮。”
黑色的矯健大馬,皮毛油亮,竟然被輕易駕馭了,瞧著就威風凜凜。
大抵是陸焰花的心情好轉,朝她露出一絲笑意,挑眉道:“你的眼光不錯。”
兩人沒有過多交流,曲凝兮知道對方喜歡清靜,也不多做打擾,很快離開此地。
反正吃了她的糖,想來是沒有惡意,會替她繼續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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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凝兮又去跑了兩圈,眼看著日頭漸漸高升,氣溫越來越熱,才打算返回。
驅馬往回走之際,又路過那個小溪流,陸焰花早已不在了。
這個馬場是先帝命人圍建的,先帝在馬背上打天下,自然是愛馬之人。
圈了上百傾的良田,樹木流水皆是自然景觀,草地有專人飼養,肥沃茂美。
馬場上視野開闊,迎麵有人騎馬過來,曲凝兮一眼就發現了。
不過等到對方湊近,才能看清是誰。
本以為是哪位皇室宗親,不料卻是二皇子。
裴靖禮身穿紫袍華服,一雙眼睛直直看著曲凝兮,朝她策馬而來。
不像是偶然遇見,倒像專門來尋她的。
曲凝兮有幾分遲疑,她來馬場不是秘密,苻丹宮伺候的宮女,明嫿或許知道。
而且馬場裏的管事乃至馬夫那麽多,非皇室成員,門口還需要手令才能進入。
二皇子是特意來堵她的麽?
曲凝兮不確定。
但是萬神節的主理權已經塵埃落定,二皇子聯係過映楚沒有得到回應,因為銀瓶已經不在了……他是不是忍不住了?
容不得她思慮過多,裴靖禮的坐騎近在眼前,當下她顧不得禮數,調轉馬頭,揚鞭就跑。
後麵很快響起裴靖禮不悅的喊聲:“你跑什麽?給本皇子站住!”
曲凝兮半點不回頭,他對她用過手段,她完全可以用最壞的想法去揣測。
而且此時身邊沒有侍女跟隨,發生點什麽,八張嘴都說不清楚。
起碼也得有馬夫或者侍衛在場,她才安心。
曲凝兮對皇家馬場的布局並不熟悉,但她知道,周圍一圈把守嚴密。
方才溜達的時候,還看到了一排屋舍,可能是補給草料的地方或馬夫的住處。
她朝著有人的地方跑。
好在距離不是很遠,否則,還沒到目的地,就要被身後疾馳的馬兒給趕上了。
曲凝兮迅速勒緊韁繩停下,翻身滾落地,絲毫不敢停頓,爬起來拔足狂奔。
沒想到二皇子緊追不舍,這如何能解釋是她的誤會?
他是瘋了不成?!
“曲凝兮,你往哪裏跑?”裴靖禮的眼底陰沉沉的,他們相識多年,對自己的親表哥,便是這般避如蛇蠍?
曲凝兮氣喘籲籲,天氣炎熱,她穿得多,稍微動作大點就出汗了。
更別說騎馬奔跑。
“二皇子,姑母、姑母會生氣的!”
“她能把我怎麽樣?”裴靖禮簡直氣笑了。
他配合母後所言,決心娶鄭思君為妻,結果要個表妹做妾都不行,打算把人許給一個勞什子世子?
今天,他要斬斷曲凝兮的所有退路。
一切成為既定事實,就不存在變數了。
到時候除了他,她還能去嫁給誰?
而且,她的身子不是早就被人看過了麽!
裴靖禮心情陰鬱,他動用了不少人去查,愣是查不出誰暗中救下曲凝兮。
就連銀瓶的反應都很奇怪,再沒給他遞過消息。
這回他非要親自逼問,那個該死的男子是何人!
曲凝兮慌不擇路,她跟裴靖禮拚速度比體力,注定要吃虧的。
一雙驚慌大眼四下搜尋,發現了一個半敞開的柴房,木門厚實。
她當機立斷,三兩步躍了進去,反手就把門給關上,還拉過了插栓。
這還不夠,曲凝兮在緊急之下,行動力十足,拖過旁邊破舊的矮櫃給堵上。
再回身去檢查柴房的窗戶,確定沒有其他出入口了,才整個人癱軟在地。
隻需要拖延時間,映楚會來尋她的。
木門被拍得砰砰做響,伴隨著裴靖禮氣急敗壞的嗓音。
曲凝兮恍若未聞,耳朵裏最清晰的是她的心跳聲,撲通撲通,都快跳出來了。
二皇子跟她徹底撕破臉了……
不知過了多久,曲凝兮抹著額間的汗珠站起來。
外頭似乎沒有動靜了,裴靖禮已經離去,或是在尋找破門的東西?例如斧子一類的器具……
曲凝兮心下不安,緩緩挪了過去,放輕呼吸聽著外麵的聲響。
很安靜,好像沒人了?
這道木門很厚重,是單開門,門上還有一個銅扣。
這銅扣中間有一個小孔,曲凝兮不需要踮起腳尖就能夠著。
她湊了過去,以此為眼,悄悄看一眼外麵。
本以為能打量到什麽,誰知視野內一片漆黑。
柴房光線不如室外,按理說應該會透出光影才對……
正思索著,僅隔一道木門,裴靖禮的聲音仿佛近在耳邊:“表妹,你別躲了……”
曲凝兮嚇了一跳,臉色煞白,寒毛直豎。
他沒有走,他正扒著這個小孔往屋裏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