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夜遊
曲凝兮已經沒有了玩樂的心思,看了一圈,沒見著二妹和小弟,就連丁雪葵都不知上哪去了。
這時聽見誰喊了一句:“樓上打起來啦!”
掌櫃的被小夥計匆匆忙忙拉到三樓去救場,曲凝兮眼皮一跳,道:“我們上去看看。”
很多時候,她不妙的預感極為靈驗。
寶竅閣的三樓聚集了不少人,這會兒打架的雙方已經被拉住了,曲凝兮遠遠看去,不正是她找的那幾個。
曲允邵剛開年就跟呂國公家的小孫子打過架,眼下兩人狹路相逢,輕易就鬧一塊去了。
丁雪葵擋在中間勸架,曲嬋茵也攔住了他,不過看樣子,在被拉住之前已經有過肢體糾纏。
周圍有零星幾樣物件損毀。
掌櫃的一臉頭痛,今日是撞了什麽太歲,怎就不能安生?
他覥著一張笑臉上去,兩邊說好話,哪位都不想得罪。
康禎昊是個胖小子,下巴一圈圓滾滾的,今年同是十一歲。
他一生氣就上臉,漲紅一片,指著曲允邵說要給他下戰書,讓安永侯府不要認慫。
曲允邵寸步不讓,叫囂著讓整個呂國公府跪下當狗。
兩人的狠話,看得圍觀群眾一陣樂嗬。
還得是年歲小不懂事,無所顧忌才好玩,說動手立馬不含糊。
不過現在勸架的人這麽多,顯然是打不下去了。
掌櫃的出麵調節,兩人各自都有錯,寶竅閣的損失由雙方對半賠償。
至於後續想怎麽掰扯,隻要出了這個門,就不關他的事兒了!
康禎昊被強行拉走了,曲凝兮也過去認領曲允邵。
今日目睹者眾多,想要瞞著父母是不可能的事情。
曲嬋茵噘嘴道:“呂國公護短得很,定然要為小孫兒上門討說法。”
“怕什麽,”曲允邵哼了一聲:“我們先下手為強,派家丁去把康家大門給堵了!討說法誰不會?”
“你說得輕巧!”曲嬋茵瞪了他一眼,道:“你在外惹禍,爹娘不罰你,隻會罰我跟大姐姐!早就說不帶你了……”
“不帶就不帶!我下回還不稀罕跟了!”曲允邵本就在氣頭上,當下就要跟她吵。
曲凝兮與丁雪葵作別,臨走前,沒有提在二樓發生的事情。
丁雲馥是她四姐,她如何開口都有些不合適。
反正丁雪葵回家後,自然會聽說。
今日大抵是不宜出行,才會發生這麽多小意外。
*
回府之後,把事情一說,果然惹來大人的責備。
“怎麽又跟他打起來了?”周氏一副慈母心腸,趕忙摟過曲允邵細細查看,“可有傷著哪裏?”
“你們兩個,如何做人阿姐?”曲轅成拉著一張臉,皺眉喝問:“一個弟弟都看顧不過來嗎!”
曲嬋茵開口解釋:“爹爹,我過去時,他們已經打起來了……”
“住口!”曲轅成截斷她的話:“三郎年幼,你們出門豈能撇下他自己去玩?”
他扭頭吩咐柳婆子,去把葉姨娘叫過來。
連累她姨娘跟著聽訓,曲嬋茵頓時抿著嘴,紅了眼眶。
曲轅成越想越生氣,又指著曲凝兮罵道:“這次是康禎昊那個混小子,要是換做其他意外,誰來承擔!”
呂國公蠻不講理,上回就糾纏不休,被多少人家看笑話。
曲轅成滿肚子煩躁,要罰她們姐妹二人去祠堂反省。
“爹爹管人叫混小子,可知外人又是如何看待三郎的?”
曲凝兮今天有些累了,才不要去祠堂待著,她道:“隨行的婆子和書童都攔不住,他難道不混麽?”
一言不合就動手,家中教導夫子告誡,通通充耳不聞。
外人都說,曲家三郎遲早是個小紈絝。
十一歲說小不小,尤其是已經過了啟蒙階段,長此以往,將會如何?
“大姐姐憑什麽這樣說我!”曲允邵難以置信,氣得摔了杯碟。
周氏跟著臉色一沉:“晚瑜,你還敢頂嘴,虧得三郎尊你為長姐,便是這樣看待自己的弟弟!”
“他都敢摔碟盞了,”曲凝兮抬眸望向周氏,問道:“娘親覺得,三郎再遇上康禎昊,會融洽共處麽?”
“不可能!”曲允邵捏緊拳頭:“我必然要揍他!”
這個回答,全然在意料之內。
“行事不過腦,易激易怒。”說白了,就是愚蠢。
曲允邵本性不壞,但確實不聰明,他從未用那顆腦袋思考過,全憑本能行事。
即便是對方主動挑釁,他也毫不猶豫地跳下去,沒有任何應對之策,攪合在一起。
最終得到寶竅閣送來的一半賬單,還有人們在他身上逐漸添加的標簽。
距離上一次打架沒過多久,雖說是孩子間的小打小鬧,可憑借這些,還想拜得良師?
當然,其中脫不開爹娘的一份功勞,是他們給的底氣,有人收拾爛攤子,所以無所顧忌。
曲凝兮脾氣軟和,平時從不當麵頂撞,今天多嘴了兩句,惹得曲轅成惱羞成怒。
他正要發作,陳管家趕到銜菖堂稟報,說是大長公主派人前來送了賠禮,正在門房處候著呢。
“誰?什麽賠禮?”曲轅成生生把火氣憋了回去。
陳管家看向曲凝兮,回道:“是給大姑娘賠禮道歉的。”
曲凝兮沒料到公主府那邊反應這麽快。
不過也是,丁雲馥身旁跟了不少人,雖然沒有阻止她行事,但肯定會告知家裏人。
看這致歉的速度,莫不是還挺熟練?
曲轅成讓陳管家把人請去正廳,一道跟著過去,聽聽是怎麽一回事。
丁雲馥脾氣古怪,大長公主卻不是仗著身份欺壓人的母親。
她得知了寶竅閣的事情,認為那套棋盤不該曲凝兮來買賬,所以命人送來一份賠禮,還附帶一封親筆信。
曲凝兮是小輩,哪敢讓大長公主親自道歉,有這一封信已經足夠顯示誠意。
不過……不難從字裏行間看出,哪怕尊貴如大長公主,麵對自己的孩子,也會被愧疚和溺愛裹挾。
丁雲馥三歲半走丟,十二歲找回,她從懵懂記事乃至孩童時段,親生父母全然缺失不曾參與。
大長公主認為,女兒的性情變成這樣,自己有很大的責任。
曲凝兮沒有被栽贓,先前那股不悅已經消散了去,不至於計較太過。
她收下大長公主的賠禮,又寬慰了幾句,才把傳話之人好生送走。
事情便到此為止,想必以後她也不會跟丁雲馥有什麽接觸。
曲轅成得知她在寶竅閣的遭遇,對她的‘識大體’很滿意。
丁四姑娘弄壞東西不承認不想賠,他們給賠了,高下立見。
這會兒他也不責怪三郎打架一事了,隻是讓曲凝兮多看護弟弟,別那麽苛刻。
曲凝兮充耳不聞,“好些日子沒給姑母請安,準備明天入宮一趟,爹爹可有話交待?”
曲轅成能有什麽交待,無非是些讓她乖順慎言的詞。
一旁的映楚默默瞧著,安永侯身為皇後的胞弟,沒撈著半點實權,一切都是有緣由的。
或許他最大的貢獻,是生了個如花似玉的女兒?
顯然曲皇後早就放棄指望這個弟弟的幫扶,派人教養侄女,拉攏姻親世家更有成效。
*
回到茴清苑,曲凝兮換了一套衣裙。
銀杏打量著她的神色,歪了歪腦袋問道:“小姐有心事?”
“沒什麽事。”曲凝兮搖頭否認,不過是一些沒有根據的猜想罷了。
而且是不能宣之於口的猜想。
曲凝兮有時覺得自己是在胡思亂想。
為了穩妥起見,情詩還得寫。
太子殿下忘了不打緊,她可不能自己都不記得說過的話。
銀杏沒有追問,小嘴裏嘀咕道:“奴婢覺得,銀瓶好像有心事。”
“銀瓶?”曲凝兮扭頭看她。
銀杏拿起羊角梳,道:“她最近感覺怪怪的……”
曲凝兮怕映楚不慎露了餡,隨口追問道:“怎麽怪了?”
“奴婢說不上來。”銀杏偷偷笑了一下:“好像比以前好了一點?”
不會背著小姐把一些活推給她了。
曲凝兮放心了,銀瓶和銀杏一個屋的,隻要銀杏沒察覺,想來孫嬤嬤更加不知道。
要維持自己‘愛慕太子’的人設,曲凝兮坐到書案前,捏著毛筆冥思苦想。
無奈實在是才思枯竭,沒有作詩的天賦。
何況還是情詩。
曲凝兮不禁苦惱,望向身後的書架,閨閣女子,根本接觸不到情i情i愛i愛的詩集,想要抄兩句都無從下手。
正愁眉不展,映楚從外頭進來了。
“小姐,”她湊過來,小聲道:“主子聽聞你要寫詩給他,邀請你去船上夜遊。”
“什麽?”曲凝兮一愣。
看一眼窗外的天色,霞光漫天,黃昏將至。
這太突然了,她下意識搖頭拒絕:“太子好雅興,我去做什麽……”
“殿下說想看你當麵寫詩。”映楚解釋道。
曲凝兮驚了,裴應霄還是人麽,要一個姑娘家當麵給他寫情詩?
倒不是說羞臊,主要是,她寫不出來。
映楚略一思索,認為沒有隱瞞的必要:“小姐,子時過後,就是元後的冥壽。”
先皇後,裴應霄的生母;而她,是繼後的侄女。
曲凝兮的眼睛都睜圓溜了,她更加不敢去了,忙道:“映楚,我夜間不方便外出,孫嬤嬤和銀杏會察覺……”
“不妨事,有人接應,奴婢幫忙易容一番即可,小姐盡管去吧。”映楚表現得極為靠譜。
曲凝兮被噎了一下:“東宮,還真是人才輩出……”
無計可施,她不得不再換一身衣裳,由著映楚在臉上塗塗抹抹,然後來一場偷天換日。
接應之人是個女子,許是功夫在身,進到茴清苑如入無人之境。
因為是臨時替換,映楚把她弄得跟曲凝兮有五六分相似,昏暗燈光下看不真切。
沒有全臉易容,這會耗費許多時間。
主仆二人順利出了安永侯府,上馬車後,映楚立即把曲凝兮稍作修飾的臉卸幹淨。
“奴婢幫小姐拍一點胭脂吧?”映楚一上手碰臉,那雙眼睛就綻放出與平時不一樣的光芒。
她很是專注:“我經手許多的麵孔,像小姐這般膚如凝脂的,倒是極少。”
隻需要一點點胭脂,便白裏透紅,容光煥發。
曲凝兮的心裏惴惴不安,“映楚,元後誕辰這日……殿下的心情怎麽樣?”
映楚被問住了,搖頭道:“奴婢不是近身伺候的,不太清楚,殿下好像大多時候自己待著。”
聽上去不太好。
宮裏傳言說元後是被繼後害死的,當時曲皇後還是妃子。
自己的母後枉死,在她冥壽這天,想來是不會大肆祭奠?裴應霄不開殺戒就不錯了。
曲凝兮被小馬車帶到春蘿湖,此刻恰逢湖麵落日,殘陽如血,盈滿了整片橙紅的細碎流光。
一艘畫舫靜靜停靠在湖邊。
登上畫舫,曲凝兮看到了幾個熟麵孔,鳴恩和融月嫻青都在外頭伺候,隻讓她一人進去。
手心裏的錦帕被揪緊了,曲凝兮佯裝鎮定地步入船艙內。
紗簾垂墜,落日餘暉,裴應霄側顏眺望窗外,鼻峰高直,眉骨優越,他仿佛是主宰這片水域的仙君。
隨時會踏風而去。
曲凝兮看著他,他轉過臉來,長睫如羽,眼下那粒紅痣攝魂奪魄。
容色昳麗,神情卻宛如極川寒潭,冰涼覆霜。
隻在她麵前卸下偽裝的太子殿下……好可怕……
“聽說你要給孤寫詩?”裴應霄幽深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曲凝兮一陣腿軟,決定及時求饒:“臣女……臣女滿腦子都是殿下,已經塞不了旁的東西……”
一個字都擠不出來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