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闌幹

旭日初升,京中城門便已大開。羯族的使臣,返程了。昨夜笙歌,街道還沒來的及清掃幹淨,幾條主街都鋪著一層爆竹碎紅。馬蹄過處,如踏花而行。

石亓坐在馬車裏一改往日爽朗,連簾子都懶得掀。石恒隻當他傷痛難支,又恐路上還有變故,安慰道:“不必太過擔憂,出了京,我們另行小道。”

石亓沒答話,來時歡喜,去時……去時也不悲。隻是不知這座城,他這一生還能來幾回。為什麽那個人,他就摸不透呢?

霍雲昇騎在馬上,看著隊伍浩**出城,這位年輕的禦林郎勾了勾嘴角。這兩年霍家外占西北之勢,內握皇城禁衛之權,讓天子不得不忌憚三分。

今日一過,誰忌憚誰,就不好說了。若羯族和烏州一帶連線,他霍家總不能當真起兵謀反。

然而這事不得不成,誰也不敢賭,若石亓死在京中,鮮卑與羯打起來,那是最好。但是兩族連手拿此事做文章攻梁也很難說,所以魏塱不敢賭。

霍家自然不想在西北給魏塱留個幫手,可他也不敢賭。一打起來,胡人的軍不知道要走哪。走安城,那就是天賜良機,他霍家按兵不動,等沈家死絕再出。就恐是萬一走了平城,沈家估計也是這個打算,沒有援軍,寧城一線的軍力無異於以卵擊石。

當初西北分治,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麽。多方投鼠忌器,石恒一行人反倒活蹦亂跳的回了去。

回去了也沒事,他不信拓跋銑坐得住。

薛淩還睡得熟,終歸齊世言是要散了朝事才回。魯文安卻一夜沒睡,死了人總是要被翻出來的。

思前想後,他主動去找了這次過來的頭,說自己已經查到了真相,這事兒當真是沈家幹的,有心要陷害霍家通胡。沒想到羯族突然要進京通商,隻能把這事兒給壓下去了。不僅如此,因為兩城密道一樣,平城也有危險,他一時手急,把那人給打死了。這好像毫無破綻,上頭輕易就信了。

霍慳隨便找了個由頭把魯文安弄回了平城,覺得這個安魚十分忠心,一回來就各種操心城內密道改建的事兒,唯恐給沈家的人鑽了空子。

沒人知道,魯文安瘋了,他無法遏製住自己腦子裏那個可怕的念頭。平安兩城布防基本一樣,如果那人真是薛淩,他遲早要來平城,沒準走的也是這些密道。可平城裏麵沒有糧草,隻有一萬來將士的命。那人不是薛淩,那人不可能是薛淩。

可唯有那人是薛淩,才說的通,為什麽當時平城城牆上的旗幟被射了一箭。

他要在這等著,等著這個謎底被揭開。

今日的齊府頗有些反常,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三小姐滿府亂逛,嘰嘰喳喳的五小姐一直沒露過麵。薛淩醒了就拉著綠梔說是要好好瞧瞧齊府,走動了大半個上午才回自己院兒。

她第一次見到了齊清猗。其實這個人在平城的時候聽說過。太子大婚,薛弋寒應該是有回京的,但並未帶她。

今日陽光暖軟,她逛了幾個來回終於瞧見這位齊家大小姐在花廳飲茶。齊府幾個未嫁小姐都生的好看,長的也頗為相似。

畢竟同父同母,薛淩以為這位陳王妃,應該也差不多。今日一見,發現那張臉,很難被認為是齊家女,尤其是與清霏相比,簡直天壤之別。

薛淩上前施了一禮道:“大姐姐。”

府上新添了個妹妹,陳王妃是知道的,隻是一直沒見過,聽薛淩這麽叫,便知是爹爹的義女了,沒太過熱忱,卻十分溫婉,從手腕摘下個翠玉鐲子遞給薛淩道:“是三妹妹,倒是我事多忘了備份見禮,你拿這個去玩吧。”

水色透亮,是個好東西。薛淩沒拒絕,雙手接了過來,道:“多謝大姐姐。”

綠梔在一旁提醒:“小姐該稱呼王妃的。”

齊清猗擺了擺手“自家人不妨事,妹妹住的可習慣,我聽娘親說清霏成日裏鬧著你。”

昨夜淒風苦雨,今天就春風和煦,臉上也找不出半點痕跡,這個陳王妃,倒是很會演。薛淩掃了一眼齊清猗腹部,還是不盈一握腰肢,孕多不過兩月。

可在她眼裏,反而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此時天氣還寒,衣衫多以冬裝為主,少不得厚重。這陳王妃好像唯恐別人看不見自己腰,大氅下麵,雲錦帶子束得她瞧著都覺得呼吸困難。

所以說,這齊清猗自個兒是知道,這個孩子,一旦讓人知道,大概率是活不下來。這陳王府是到了什麽地步,要堂堂王妃回娘家來求援,還不敢求助自己父親。

薛淩笑道:“不是鬧著我,原是我留著清霏妹妹玩”。她想的卻是,為什麽齊清猗不去求助齊世言,反而去齊夫人那哭訴?

既然能想到自己的孩子危險,沒理由還不知道齊夫人手無縛雞之力吧,這齊世言好歹是個朝官,沒準還能幫忙說兩句。

想也想不透,倆人又隨口說了兩句姑娘家閑話,薛淩就退了。見得人多了,自然分得清真假,齊清猗一副平和婦人相,可言談舉止間全是淒苦。這陳王府,與傳聞不符啊。

陳王是個殘廢,管他以前是嫡是長,已然翻不出什麽風浪。魏塱自然樂得做個好人,幾個兄弟相繼受封,待遇卻沒一個能與陳王相比的。民間歌道:“人間陳王府,天上神仙居。”

陳王自然也是感恩戴德,張口閉口全是萬歲。可若無其他心思,富貴榮華,世間極樂。自己的王妃,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這大半日都沒見著齊清霏,薛淩估摸著還嚇著,就進了院打算再哄哄,果不其然還在**縮著。眼眶黑了一圈,一看就知沒睡好。她笑了笑,這個人還說什麽除暴安良,沾點血嚇成這樣。

笑一半又停了下來,要是…她也能被什麽事嚇成這樣就好了。

見是薛淩進來,齊清霏趕緊把被子從身上扒拉下來,哭喪著臉道:“三姐姐你來了,不會是有人找上門了吧。”

薛淩坐到床邊,拂了拂齊清霏臉上發絲道:“你可快些起來吧,再不起你大姐姐要找上門了”。她湊到齊清霏耳邊故意壓低了聲音道:“我一大早就讓人出去看著了,根本沒人報官。定是那毛賊怕了你,裝死的,你一走,他就爬起來跑了。”

“啊!這個人這樣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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