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等閑

魯文安沒想到這侯三居然主動往下講,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問道:“哪個薛小少爺?”

侯三漫不經心的道:“還哪個薛小少爺,不就是薛弋寒那狗賊的兒子嘛”。這草根子嚼的沒味兒了,他又順手拔了一根來。“這小少爺也就是咱這喊順口了,他如今還是個什麽少爺。不過這事兒也說不好,沒準他也投靠了胡人呢,還順便替自家老子報個仇。”

侯三嘮叨的興起,雙手往腦後一抱,索性躺了下去。北方冰還未化,城裏這人來人往的熱氣熏著,還有塊幹淨地兒。

什麽東西提了起來,魯文安吸了一口冷氣,問:“你見過薛小少爺?”

“我何止見過,我還說過話呢,三年前,咱還在這一帶走動收野貨,這不兩父子一鬧騰,這都沒人了,我才來混口飯吃,嘿,你是沒瞧見,那少爺,叫一個鮮衣怒馬”。侯三把手抽出來在那比劃的興起,這薛家的事兒可就不是啥忌諱了,被人聽了去也不怕。日常誰嘴裏沒幾句嘮叨,那百年薛家,也就是樓起樓塌。

造反一事,有人信,有人不信。但升鬥小民能做點啥?茶餘飯後塞牙的東西罷了。

急切帶著憤怒,他魯文安啥都聽得,就聽不得有人說薛淩,這狗日的還說的這麽言辭灼灼,好像肯定那人一定是自己的崽子。他拳頭捏了又捏,還是忍住了沒動手,咬牙切齒的道:“你見過幾麵?你就能認出來?”

侯三沒聽出魯文安語氣裏的躁動,眉飛色舞的講自己那些得意活兒:“哎,這你就不懂了,咱做的啥生意?第一次做生意了第二次叫不出名兒,人能樂意跟你打交道?過目不忘說的就咱。就是半大小子長的快,變化也大,當晚看的又不是很清。”

“那你在這瞎幾把咧咧”。

這話說的越發難聽了,侯三也察覺了出來,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變了臉色道:“我說安兄弟,你這什麽語氣,我要不是為你好,我能跟你說這些。你管他是誰,就是叫你別一天到晚胡人胡人的,那小子肯定是個漢人跑不了。這惡起來,不定是啥人惡。”

魯文安沒答話,侯三看自己討了個沒趣,起身就要走。倒也沒懷疑其他的,這城裏總有那麽幾個堅持薛弋寒為國為民,一定是冤枉的。這安魚死腦筋,沒準也是認這個理,自己以後少提倆句姓薛的,還能繼續蹭點酒錢。

月華如水,他走了兩步,鬼使神差的又回了身,頭還低著盯地麵上念叨:“我這麽仔細一回想,那人是真像…”。抬起頭來想喊他的安兄弟,他的安兄弟居然近在咫尺,差點和他臉貼臉。他該住嘴,可“薛小少爺”四個字已經到了嘴邊,沒能咽回去,正好在魯文安耳邊炸開。

侯三不知道這人怎麽悄無聲息的跟到了自己身後,他隻說完了那句“那人是真像薛小少爺”,這輩子再沒發出過任何聲音。

侯三是出來撒尿的,軍中寂寞,不到逢年過節,啥也是妄想,今兒那個娘們啊,滋味比寧城最豔的舞娘還要銷魂。他撒完尿就看到安魚一人坐雜草邊不說話,身上舒服了,也不想再回去湊熱鬧,就這麽往魯文安身邊一坐,坐沒了自己一條命。

魯文安的殺意是從腳底一點點滋生的,這大半月有心栽花花不成,他都快默認這事兒搞不清了。今晚真心也是出來撒個尿,不想回去麵對那一城喧鬧。

曾幾何時,他也有這麽鮮活的煙火氣。是平城裏十幾個人圍著老大一個火堆,上頭倒吊著冒油的羊架子,他的崽子在身後轉來轉去,一整晚不停。

一個人愁的無邊無際,侯三坐了過來,他以為又是來蹭銀子的,整袋子掏出來想快點打發了走,然而侯三沒跟往常一樣,得了好就溜,反而說起了他最想知道的事。

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是個什麽神仙運氣,他想。

果然猜的是對的,這事兒可不就是有內奸,不管是勾結胡人,還是沈家自導自演,那都是通敵,這個狗一旦被揪出來,他先砍上兩刀。讓他慶幸是偷的安城,要是偷到平城頭上,手腳都給他砍下來。

他沒砍到那個人,他把侯三先砍死了,不是砍死的,他就來上個茅廁,今晚元宵,除了值守的人,其他人都忙著過節,他也是,他都沒拿刀。

他在雜草裏摸出個碗大的石塊,看著侯三要走,身子不聽使喚的就跟了上來。比劃了半天沒下手,糾結著要放棄,侯三居然回頭了。像鎖魂的厲鬼,對他說你死期到了。不是的,侯三說的是“那人是真像薛小少爺”。

他一瞬間被勾了魂,手僵屍般的揚了起來,重劍無鋒,那個力道,一下子就把侯三砸翻在地。他還停不了手,跪在地上,一下接一下,把個人腦子砸的像兌了紅果汁的豆腐花。

就是他崽子最喜歡的那種紅果子,冰天雪地一來,這地兒就剩這麽一種帶甜味的東西,還難尋的很。有時三五日都尋不到一捧,有時遇見了又能裝一大袋子,吃不完就榨成汁凍起來,吃啥都能敲兩塊放。

“那人是真像薛小少爺”。魯文安看著這個人終於死透了,跪在那恨恨的想:你還不如來說我死期到了呢。

侯三第一次說像薛小少爺的時候,他還沒反應過來,第二遍的時候,他已經有了冷汗,等到第三遍,腦子已經開始嗡嗡作響。

他在平城看到的那個背影,那就是薛淩,那一定是薛淩,他瞎了都能感覺的到。可他沒找到薛淩,這個崽子不回平城,要去哪兒,他能去哪。

薛淩是去了安城,薛淩燒了安城的糧草,薛淩帶了胡人,好像沒什麽不可能。這人說的是真的,他沒說謊,他也沒看錯。這兩座城的密道,除了現任的兩座守城官,還有人知道。薛弋寒的幾個親信,以及,薛淩。

魯文安這一想,覺得自己周身毛孔都開始往外冒恐懼,他希望能抓住侯三嘴裏的一丁點漏洞,可侯三越說越可怕,都要走了,又回頭汙蔑他的崽子。

那塊石頭終於砸到了侯三臉上,這個人不能活著了,魯文想。

他的崽子還要回平城,還要做個將軍,這人是什麽潑皮,毫無根據的就在這信口雌黃。

他得快點弄死他,他糾結的本意是再留留,問問侯三還有沒有對誰說過這事,他要一並弄死了才行。偏侯三回頭又多了一句嘴,他慌的問都不問了。

直到這個人腦袋都成了一攤爛泥,魯文安還是覺得自己慌,他突然開始怕這世間真有鬼神。他不怕索命,就怕這人做了鬼還要把這事兒說出去。

不是的,不是把這事兒說出去,根本就沒這回事,是這個狗日的在栽贓嫁禍。他們害死薛弋寒,現在又想害薛淩。

四周無人,他又撒了泡尿在侯三身上。他要死死的壓住這個人,讓他做鬼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朗朗月色之下,魯文安麵容扭曲。他忘了,他上過戰場的,他曾殺人如麻,他才是那個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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