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予之

石亓帶來的人應該是有些功夫隨身,動作頗輕。薛淩把那些暈過去的守卒全部拖到牆角之後便走的遠了些,盯著有沒人突然前來。

然而事情著實順利。想是太平日子過的久,北門到此處又很遠,所以實在沒什麽人惦記著。夜風又大,更是將糧倉那點微末響動也遮蓋的嚴嚴實實。

安城的建築分布與平城一般無二,連外觀都有些七八分像,夜色之下,更是像了個十成十。薛淩站的久了,就有種錯覺,魯文安馬上就要跳出來喝問她:“你在做什麽?”

如此心悸之下,還不到五更她就要石亓收手走人。

“不是說可以到五更麽,還有些時候。有人過來了”?石亓進來就戳破了一袋子,發現這裏竟堆了大量精米,隻恨自己帶的人不夠多,搬不空這兒。

“可以走了”。薛淩那股子厭煩更甚,世間之人大抵是這般貪得無厭。

石亓自生下來就過的順風順水,想要什麽從來不遲疑。聽薛淩這般一說,想早些走,又舍不得還有些車沒裝滿。幹脆走出門一招手,讓在那裝車的人全部進來搬。

薛淩氣的牙癢癢,偏不敢出手阻攔,怕打起來動靜太大,隻能站那眼看著一下子湧進來數十個人。

估計是來的車馬已經裝不下了,石亓終於招呼著人要走,薛淩走上前去,想要說“你們先走”。

話還在嘴邊,突然聽到身後有拔刀之聲。猛地轉頭過去,發現不知道是藥拌的不均勻,還是剛剛人多聲雜,竟然醒了倆守卒。

大概還有些迷糊,也不叫喊,隻是直勾勾的盯著他們。一個羯人已經拔了刀想要砍上去。

薛淩低喝一聲:“不要傷人”。為了行動方便,她綁了袖子,所以平意一時拿不出來,隻得一手抽出身旁石亓的刀飛撲上去想攔。

還是晚了一步,羯人的刀砍下去,血濺了她一臉。

另一個想是被嚇的清醒了,立馬張嘴要喊,薛淩顧不得臉上血,將手卒一把推至牆上,直接將刀柄整個塞進守卒嘴裏。然後手肘順勢在其胸口猛擊了一下放開,看著他緩緩倒在地上。

受點傷總比丟了性命好吧,夜晚天尤其寒,地上那個血才流到地上,就沒什麽熱氣了。

“我說不要傷人。”薛淩擦了一把臉上血,看著那個羯人。

可惜羯人聽不懂漢語,還以為薛淩是過來幫忙的。看她身手利落,還比了個誇讚厲害的手勢。

薛淩將刀從守卒嘴裏拔出來,走到石亓麵前遞給他:“人過來發現有血就知道出事了,你們走的快些。我稍後自己會追上。”

“髒死了,這是本王的寶刀”。石亓一邊抱怨,一邊接了丟給侍衛抱著。一招手,一堆羯人就從城裏散了個幹淨。

薛淩廢了功夫才將那個已死的守卒拖到糧倉裏。棉線早已浸過蠟,火石丟上去,立刻就著。

按長度,整個糧倉燒起來還需要大概兩刻。那時天應該亮了,自己也已經在安全的地方。

四座糧倉被石亓帶人搬空一座有多,剩下的,其中兩座,薛淩放置了大量白砒石。此物本就劇毒,一經高溫,其氣體散發的更快,沾染之物皆留不得。

米糧之物本不易燃透,而且天亮了,救火的人來的也快。

可就算這把火不能將安城燒不起來,她要毀的東西,那就要毀的徹底些。

就不知道是霍準能以沈元州失職為由把安城一並拿了去?還是魏塱能把這事兒瞞的滴水不漏?

不著急,不著急,來日方長,離開時,薛淩怔怔的想。

薛淩仍舊是從暗道出去,守在遠些的地方,等著有人撲滅了火勢才離開。但正如她所料,淩晨時分,是看見安城城內火光煙霧,不過隻持續了一會,就沒了其他跡象。

挺好的,如果火勢衝天,那就徹底瞞不住了,反而沒意思。

薛淩將埋著的東西挖了出來。果然,她還趕得上回京過除夕。

身上胡人衣服本就不舒服,又沾了血跡,薛淩幹脆找了個背風的地兒,換上那套為回京準備的衣服。

窄袖騎裝,一身象牙白,翻身上馬,好像又是以前在平城的模樣。

回到石亓部落的時候,已有人出來迎她。羯人冬季本就難熬,草原上米糧之物更是奇缺,今日搬回來的東西足夠這個部落三四月不愁吃喝,石亓又是第一次靠自己獲得物資更是格外欣喜,早早交代了人,等著薛淩。

薛淩聽不懂羯語,也不多言。走到石亓帳子裏,沒看見石亓,便自顧自的架了一個罐子摻上些羊湯,灑了兩把米下去,想煮些粥喝。幾個羯人不攔她,還湊過來興致勃勃的看。

這裏連個長柄勺也沒有,她隻得拿一把切羊肉的匕首緩緩的攪動著罐子防止粥糊了。

真好啊,薛淩想起薛弋寒守城的那些破日子。

無戰不得要糧,所以她三四歲就去翻過土地。可即使如此,平城也少有吃到精米的時候。

西北這塊地,常年風沙,哪能種什麽水稻,無非就是些小麥、蕎皮。做好了餅子,一口咬下去,牙都能咯掉半顆。

現如今倒好了,守城的糧倉裏,老鼠該有兔子大吧。可惜自己第一次去沒查查堆的什麽玩意兒,不然應該多搞些白砒石丟進去。

石亓是去分裝糧食了,羯人沒有農耕一說。這種精致的白米細麵都要靠牲畜交換,且他們很少有機會直接和梁朝換,隻有供給鮮卑大量的牛羊毛皮才能喝點殘羹。今日一次得到了數百車,實在欣喜。清點完畢之後又迫不及待的分出幾車給父王等人送去嚐嚐。

等他收拾妥當了回到帳裏時,薛淩已經端了碗粥在喝。這兩年在蘇府養的口味刁鑽,這幾日不是餅子就是肉,吃的反胃。所以此刻對著粥吸溜的格外起勁。

罐子裏還在咕嚕嚕的冒著熱氣,幾個羯人站一堆看的眼饞,但沒誰動手盛,她也懶的管。

石亓撩開帳子就看見薛淩坐在地上抱著碗,一勺勺的往嘴裏送湯水樣東西。頭發高高束起,身上衣物精致,連腰帶都繡了祥雲紋。再不是昨兒那個肮髒可憐相,反而透露出些許貴氣。

“你怎麽一天一個樣,我都沒認出來,在吃什麽”。石亓走近了看著薛淩碗裏。

“漢人的飯。”事已經辦完,不需要再給什麽臉色,薛淩連頭的懶得抬。

石亓趕緊找了個碗遞給薛淩:“你給我也來點。”

他說的理直氣壯,薛淩停頓了一下,還是放下自己手裏東西,從罐子裏倒出一碗給石亓。

粳米微甜,羊湯燉了幾個時辰,早就鮮掉眉毛,再灑上一點鹽巴。京中臨江仙的滋味,也不過如此了。可惜缺了一碟醬菜。

石亓嚐了一口,就喝的飛快。比薛淩還先喝完一碗,感歎了一句:“為什麽咱這就缺這東西呢”。轉而又把碗遞到薛淩麵前:“你這雜種真是厲害,會偷東西,又會打架,這也煮的好,給我再盛一碗。”

薛淩把勺子哐當一聲丟碗裏,抬起頭來不說話,也沒接他手裏的碗。

連石亓都覺得這目光有點不對勁:“你這麽盯著我做什麽。”

薛淩嗤笑出了聲,接過石亓的碗,慢悠悠盛了一碗,卻沒馬上遞過去。又拿刀切了幾片薄薄的羊肉放進粥裏,站起來走到兩個人快要麵貼麵的距離,才雙手遞給他。態度看著恭敬的很。

石亓早就接觸了大把女人,且此時薛淩身上還是男裝,偏這一刻居然不知覺的吞了一口口水。

訕訕地退了半步伸手要接碗,便聽見這個看著溫馴的小羊羔子吐氣如蘭:

“你敢再叫我一聲雜種,我就在你喉嚨上開個洞,連碗塞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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