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廣陵散
這一番折騰,也不知四更過了沒有,不過,天總是快要亮了吧。
靠著門坐了下來,肩上麻癢之感更重。幸虧當時擠了不少血出來,不然估摸著在江府就要發作。
薛淩把一對兒兔子舉在眼前,一邊搖搖晃晃的看,一邊亂七八糟的想。
兔子,哪來的兔子?
是她當年抓的那兩隻嗎,可是那兩隻兔子,被魯伯伯燉了呀。
當日她在薛弋寒書房高燒不退,此後,心病就再沒好過。隻是那時還哭的出來,她在馬上抽抽噎噎的跟魯文安說“平城雖大,可是都抓不著白色的兔子了,憑什麽東西都要讓出去”。
當晚她睡得迷糊,魯文安摸進來喊:“崽子快起來。”
等她跟著躡手躡腳出了城,就看見一口鍋子架著,底下火燒的正旺。
“你要的兔子,你非要這玩意做啥,這白色的跟灰色的吃著能有啥區別。”
“啊!”
“這不就是你要的兔子嗎?”
“我不要吃這個,我要來養的,你怎麽能去偷。………”
“哎,我的祖宗,你爹咋能讓你養呢,我不都是給你偷的。呸呸呸…。這咋能叫偷,這不就是你的嗎,這是自個兒的,拿回自個兒的東西,這個不叫偷。你不要學你爹,你爹那個腦子…”
天上開始飄雨,薛淩覺得自己眼睛也開始迷蒙。
拿回自個兒的東西,真的不算偷嗎?她怔怔的想。
蘇府早上開門時,就看見薛淩斜倒在門口,右邊肩膀衣上一大片暗紅,忙喊了蘇銀。
跟著一起出來的還有蘇遠蘅。
眼前的少女,發絲上已經掛了冰霜。抱起來,身上已經沒多少熱氣了。昨夜冬雨寒涼,不知道是在門外睡了多久。將薛淩丟在**,蘇遠蘅發現自己外衣都被印濕了一大片。
京城又多了新的談資。琉璃郎君惹了情債,被姑娘三更追到院裏要嫁,連當家主母都驚動了。聽說國公爺氣的動了家法,勒令其在家嚴讀。無功名之前,不得出門。這番舉動,叫京中少女好生氣惱。
此時的薛淩,正坐在蘇家**,看著蘇夫人將碗裏湯藥翻來覆去的吹。她在蘇家呆了兩年有餘,基本都是睡在地上守蘇遠蘅。而今說著要和蘇府一別兩寬了,居然有幸躺到了蘇府繡床。
手裏摸索著那對兒兔子,薛淩突然想起霍雲婉的事兒來:“皇後,當今皇後,怎麽會想毀了霍家。”
蘇夫人似乎是愣了一愣,這幾日薛淩一言不發,一副不想活了的樣子。沒想到開口第一句是這個。
隻是她又飛快的換了笑容:“來日方長,落兒先把藥喝了。好在肩膀上不是什麽致命的毒,幾日也就清了”。這麽一柄利刃,毀了,她是真的舍不得。
薛淩接過碗一飲而盡。這種苦不溜丟的玩意兒,她自小不愛,喝的也少。這般一口下去,差點又要反胃吐出來:“當今皇後怎麽了。”
“雲婉是霍家的大女兒,當今霍相的掌上明珠,與皇帝伉儷情深。”
“所以她怎麽了”薛淩將藥碗丟出去砸了個粉碎。
“落兒這般聰明,你瞧,聖上登基兩年有餘了,說是為先帝國喪三年不選秀,可宮中嬪妃也有好幾位的,但膝下至今無所出。”
“是魏塱忌憚霍家。”
“非也,是霍家忌憚天子。”
“哈哈哈哈………”薛淩隻呆了半晌,就飛快的反應過來。
世事荒唐,果然世事皆荒唐,這世間荒唐的不止她一個。
“霍家最小的女兒,今年還不足十歲。一月總有半月去宮裏呆著,說是讓長姐教養著,落兒你瞧,這又是為的什麽。”蘇夫人看薛淩笑的開懷,索性多問了一句。
薛淩轉了頭,並未作答,隻是心中明白。魏塱不敢讓皇後生孩子,恐霍家有二心。殊不知,霍家也不敢讓當今皇後生孩子,免得天子忌憚。
其次,畢竟天子盛年,就算生了,也難保不出意外。最好,就是再等等,等到皇帝年邁,再讓小女兒送上去,留個血脈,然後順理成章。所以,現在就忙不迭的日日將小女兒養在皇帝麵前。
皇後尚無所出,可想而知後宮其他人是什麽光景。
霍準真是步步為營。唯一沒想過的,大概就是大女兒霍雲婉這一生要如何過活。
她聽聞霍雲婉十七即嫁與魏塱為妻,當時魏塱還是個皇子。這些年來,帝後和睦,百官稱讚。原來一揭開,都是腐臭。怪不得,蘇夫人說霍雲婉想毀了霍家。
這幾年郎君不同德,家人皆離心。看似人間富貴享盡,焉知不是世事冷暖嚐透?
這天是真的冷了,薛淩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又握了握手裏兔子。
蘇夫人見她不說話,一揚眉:“落兒,到底是誰?”
真是風水輪流轉,薛淩想起那晚逼問江玉璃來“你究竟是誰”。而今就想問自己“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隻是,兩個人都沒法給出答案,她撤了身後靠枕,看著蘇夫人:
“薛弋寒隻有一個兒子,可惜,不是我。”
言罷又躺了下去。身上其實沒什麽傷了,高熱帶來的眩暈也早已退去。但她還不想起。天地之間唯有這一方軟塌,才是真實而又簡單的事物,不必絞盡腦汁的去想原由。
一覺睡醒,聽見些錚錚之聲。薛淩慢悠悠穿了衣服循著聲音而去,瞧見蘇夫人正抹著古琴。精彩之處,殺伐之氣破弦而出。和著屋內熏香嫋嫋,此景甚雅。
她認識這玩意,卻從沒碰過,這兩日胸中鬱結,行為就散漫,也不跟蘇夫人打招呼,徑直走過去,隨便撥弄著琴弦。
蘇夫人看了一陣,笑了一下。用手按住所有弦:“琴不可這般亂。”
“有什麽事情亂不得”。這個天下,還有什麽事兒亂不得?
蘇夫人將薛淩的手撥開,又飛快的彈了幾個調子,然後停下看著薛淩:“這首曲子,名為廣陵散。”
“與我何幹?”
“它講的,是勇士聶政刺王的故事,落兒若是喜歡,我可以教你。”
薛淩盯著蘇夫人的臉。學什麽?學琴,還是學聶政刺王?
這個日子,就沒一天安生過,從她回了京,就從沒安生過。手上動作飛快,眼前名琴已毀,七弦皆斷。
薛淩將平意釘在琴身上:“我自幼就學,豈輪的到你來教。”
是的,她平生所學,不都是些殺人放火之事,怎麽以前,自己就把這些想的那麽德政昭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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