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風絮縣(七)
周南荀趕回家,火已撲滅。
得知火災原因,他對消防員道了謝。
忙完這邊,看熱鬧的鄰居又來說話。
“南荀娶媳婦了?”
“哪的人?多大了?不會做飯?”
相識多年的老鄰居,周南荀不能不答,應付完這些人,才進到房間裏麵。
客廳沒人、廚房沒人,主臥的門開著,周南荀進去,環視一圈沒看到人,轉身要走,餘光瞥見床和牆中間的空隙裏的小腦袋。
徐澄蜷縮在角落裏,背靠牆,雙手抱住膝蓋,臉埋在腿間,隻露個圓圓的後腦勺。
“起來。”周南荀走過去,不鹹不淡說。
埋在雙.腿.間的腦袋緩緩抬起,嫩白的小臉此時黑一道白一道,眼睛紅紅的,柔順的長發打了結,亂糟糟地纏在一起,像闖了禍無家可歸的小貓。
見了周南荀那張冷硬的臉,徐澄的眼裏就蓄了一汪水,但沒流出來,“我肚子餓想煮泡麵......然後我朋友打視頻來聊天......忘了關火,不是有意想點你的房子......對不起。”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個有點嬌氣的小姑娘,平時小嘴凶巴巴的不饒人,可又帶著南川人特有柔,她紅著眼睛道歉,周南荀那一腔怒火和氣話,就卡在喉嚨裏發不出來,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處著力。
他拿過紙巾往徐澄懷裏一扔,“別天天哭哭啼啼的,老子沒時間哄你。”
本來忍著淚沒哭的徐澄,聽到這句話真哭了,連帶這些天的不痛快,一並迸發,比在山上哭得還凶,眼淚止都止不住。
小姑娘委屈又悲傷的哭聲,聽得周南荀心煩意亂,僵了一霎,他無奈一歎,在徐澄麵前蹲下,從她懷裏拿出紙巾,抽出兩張,沒再強硬地按著她擦,而卷著紙巾輕輕在她眼下擦拭,語調隨之變輕,“行了,沒怪你。”
徐澄抽噎著,“我重新給你裝廚房,想要什麽樣式隨便選,不滿意裝整個房子也行。”
周南荀沒接話,嗤笑一聲,把紙巾放床邊,站起身要走,衣角被抓住。
徐澄仰頭看他,“不想要錢,我可以搬走。”
周南荀回頭,向下了瞥眼她搭在膝蓋上的纖薄的手臂,沒回話,推開徐澄的手,闊步走了。
不回話算默認,徐澄不打算繼續住了,扶著牆緩緩站起,換好衣服,再次把那張黑卡放到周南荀**,拎著包走到門口,推開門,狹長的空隙驟然被堅硬的胸膛堵住。
周南荀二話不說,拉著她往回走,不算溫柔地按進沙發,握著她手腕抬起胳膊。
徐澄往回抽手,喊道:“你幹什麽?”
“別動。”周南荀再次把她胳膊拉過去,一手握著手腕,一手捏著棉簽往徐澄胳膊的燙傷創麵塗藥。
瓷白的肌膚上一塊紅腫沒皮,粉紅的肉周圍起一圈水泡,觸目驚心,棉簽一觸,徐澄直咧嘴,連說幾個疼。
周南荀動作輕緩,聲音也不覺放低,“忍著點,第一次沒有不疼的。”
聒噪的小嘴徒然停聲,徐澄的雙耳也像被火燒過,“你在說什麽?”
周南荀塗藥動作一頓,反應過來用詞不妥,而且少說燙傷兩字,“我的意思是說,經常做的人。”
廚房的火好像蔓延到腦子,燙的思維淩亂,越描越黑,他懊惱地閉嘴不解釋了。
這邊停,那邊卻起玩心。
徐澄拿腳尖踢周南荀小腿,明知故問:“經常做什麽?”
大小姐典型的好了傷疤忘記疼,小兔子的悲傷隻能維持一會兒,周南荀塗藥的力度稍微加一點點,“做飯。”。
徐澄嘶了聲,瞧出周南荀故意的,不客氣地罵:“混、蛋!”
周南荀也不氣,收了藥膏,搶下她的小包扔一邊,“安心住著。”
他彎腰從腿邊拎起袋子,拿出裏麵餐盒擺餐桌,一盒盒掀起蓋子,又掰開筷子遞到徐澄手裏,“大小姐請吃飯。”
徐澄倏地笑了,一天沒吃飯她真餓,要不也不會去開火煮泡麵,瞧見滿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什麽悲傷都沒了,專心品嚐當地美食。
受過驚嚇,徐澄晚上早早睡覺,第二天起床,周南荀已經走了。
廚房一夜之間恢複新貌,煙熏黑的牆雪白幹淨,玻璃和地麵也恢複以往的潔淨,鍋和灶台換了新的。
徐澄摸著幹淨的流理台,感覺昨天火仿佛是錯覺。
一日三餐,轉眼又到吃飯時間,徐澄打開沒被火燒過的櫥櫃,米麵還在,泡麵一袋也沒了,昨天還有一箱泡麵,怎麽一夜之間不翼而飛?她蹲地上左翻右翻,也找不到泡麵,想問周南荀才想不知道他電話。
徐澄長這麽大,進廚房的次數屈指可數,開燃氣還是周南荀那天教的,煮泡麵昨天是第一次嚐試,周南荀扔了方便麵,等於斷掉她的口糧。
犯愁之際,門鈴響了。
打開門,一張陌生的中年麵孔站在門外,他笑笑,把塑料袋遞到徐澄麵前,“南荀定的飯。”
徐澄:“他不在家。”
“嗯,他讓我送來給家裏人吃。”
“謝謝。”徐澄接過袋子,“多少錢?”
中年男人樸素地笑笑,“南荀已經付過,晚上你想幾點吃?”
“晚上還有?”徐澄拎著飯站門邊愣愣的。
“南荀定了一日三餐,我沒時間來送的話,就是我父親來送,他長得和我很像,到時候敲門你別怕。”
人挺熱情,徐澄又道聲謝,終於不用再為吃飯問題犯愁。
**
下午張鳳霞拎著保溫飯盒過來,去廚房看一圈說:“不會做飯就去姑姥家吃飯,別再起火了,太危險。”
徐澄挺不好意思的,“周舅舅在樓下訂了一日三餐。”
張鳳霞滿意一笑,“南荀是個有心的人。”
這點徐澄沒否定,輕“嗯”了聲。
張鳳霞又說起天氣,“這邊氣候冷容易風寒,出門多穿點,可別為了美麗凍出一身病。”
年輕人普遍不喜歡聽老人嘮叨,徐澄是個例外,聽姑姥碎碎念很舒心,她喝著張鳳霞燉的燙,說:“不用擔心,感冒已經好了。”
張鳳霞坐徐澄身邊嘴角掛著笑,瞧她吃飯,“睡衣不錯,南川帶來的?”
徐澄瞥眼身上那件醜爆了的睡衣,“周南荀買的。”
張鳳霞望向房門敞開的次臥,“南荀獨身一人活得糙,平時家都不怎麽回,那屋的床單被罩全是我買的,他不會和女人相處,給我買東西,還要找他隊裏的小丫頭幫忙,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南荀親自給女人買東西。”
徐澄:“......”
原來碎花,是姑姥的喜愛。
“你們加上微信沒?”張鳳霞問。
徐澄:“沒有。”
張鳳霞:“怎麽不加?多溝通才能相互了解。”
“周南荀真沒女人?”徐澄問了最晚沒解開的疑惑。
“他工作忙沒時間料理家務,我閑著沒事經常來幫他掃掃擦擦,要是有女人在家過夜,頭發、床單、垃圾桶都會留下痕跡,我能看不見?”張鳳霞撿起根徐澄的長發,“這才是有女人了。”
徐澄:“......”
電話響鈴終斷祖孫倆的聊天,徐澄看眼電話號碼,思慮片刻,還是起身去窗邊接通,“喂!”
手機那端,女人溫柔地喊著親昵的稱呼,“寶貝,你到底在哪?”
徐澄不吭聲。
女人又說:“婚紗你姐替你試過,婚紗照也替你拍了,後期會P成你的臉,婚期定在22號,秦家不僅拿了彩禮,還把明盛的項目給咱家,22號前你一定要回來,不然你爸以後沒法做人。”
徐澄望著窗外灰舊的樓群和街道,“讓姐姐嫁吧。”
女人:“竟說胡話。”
徐澄:“我不會回去的。”
聽筒裏徒然變成男性的怒吼,“徐澄,限你一天內馬上回來,否則所有的卡全部停掉。”
徐澄早有準備,淡然道:“停吧。”
“你、你......”徐正清氣得說不出話,停頓半天才說:“21號前不回來,我會派人去風絮,掘地三尺也會把你找出來。”
鍾晴的反向引導,徐正清壓根沒信,他早查到徐澄在風絮,沒立刻派人去抓,是在尋找更溫和的方法讓徐澄回來,怕太過激烈刺激徐澄想不開做傻事。
掛斷電話,徐澄點開日曆,距離21號還有三天,沒時間再拖,必須在這幾天把證扯了發給父親看。
她坐下,再次問那天張鳳霞沒來得及回答的問題,“姑姥,周南荀為什麽二十八還沒談過戀愛?”
張鳳霞歎氣,“他心裏藏著事,沒心思想別的。”
涉及到真正的個人隱私,徐澄便住嘴不問。
張鳳霞是徐澄在風絮唯一的親人,她沒掖著藏著,直接說:“姑姥,我想和周南荀結婚。”
老太太瞬間笑開花,原因都不問,“什麽時候結?”張鳳霞神采奕奕比中彩票還高興,拉著徐澄手說:“我這些年存不少錢,一半給你做嫁妝,一半給南荀做娶你的彩禮。”
徐澄忙擺手拒絕,“我不要彩禮。”
等合約結束,周南荀馬上三十,年紀大又是二婚,在風絮這小地方,更不好娶妻,她還哪裏會要彩禮。
“南荀雖然無父無母,但是結婚該給的一分不少。”張鳳霞是個倔強的老太太,徐澄沒再多討論。
“打算什麽時候結?”張鳳霞比徐澄還急。
結婚徐澄還沒和周南荀提,能不能成還是未知,她心裏沒底,“姑姥先等我消息吧。”
送走張鳳霞,徐澄決定出去買些衣服和生活用品。
周南荀不要錢,她就買東西,總之不能白吃白住白燒了人家廚房。
風絮縣很小,商業區隻有一道街,剛換季逛街的人不少。
徐澄夾在一群灰頭土臉的農婦中格格不入,她忍著寒風,來來回回走兩遍,沒找到一家認識品牌名的店鋪。
奇奇怪怪的品牌,像穿到另一個世界,短暫的迷茫過後,徐澄接受現實,發揮天性在那些小店裏血拚。
**
下班時間一到,喬語便背起包走到周南荀身邊,“老大,今天我先走了。”
周南荀頷首。
老陳伸出一條腿攔住喬語的去路,“下班這麽早有情況呀?”
趙虎在一旁插言,“小喬,談戀愛了?”
喬語不客氣地往老陳地腿上踢一腳,在抬頭對趙虎說:“家裏給介紹了個男生,今晚去碰麵。”
“去相親?”老陳揉著小腿說,“我又失戀了。”
喬語瞪他,“你天天失戀。”
趙虎豎起拇指,“昨天找不到那個唇語美女,老陳也說自己失戀了。”
“純欲。”喬語糾正。
趙虎小聲嘟囔:“純欲、純欲,又純又欲,也不知道那美女來咱風絮做什麽?現在還在不在?”
喬語走了,辦公室隻剩周南荀他們三個大男人。
老陳坐周南荀對麵惆悵,“小喬要脫單,單身隊可就剩咱三了。”他低頭滑動手機屏幕,“讓我媽抓點緊,多給我安排幾個姑娘相親。”
周南荀在電腦上給老陳傳過去一份文件,“日期寫錯了,改一下。”
老陳心思還在相親上,邊接收文件,邊對趙虎說:“相親絕不能讓老大去,上次我和那姑娘本來聊得好好的,結果老大一去,姑娘的眼睛就沒從老大身上離開過。
晚上姑娘主動和我聊天,給我美夠嗆,結果三句話不離老大,原來和我套近乎是想要老大聯係方式。”
趙虎哈哈大笑,“是你蠢,我和前女友談一年多,一次沒帶她見過老大。”
周南荀:“......”
老陳仰天長嘯,“老天爺,快來個妖精收了周南荀吧,好給我們這些普男一個脫單的機會。”
趙虎看眼周南荀,發出藏在心底許久的疑問,“老大,你為什麽不談戀愛?”
“麻煩。”周南荀盯著一本舊案的卷宗說。
趙虎:“愛情的快樂,在那點麻煩麵前不值一提,生氣了多哄哄,還是很美好的。”
“沒時間哄。”周南荀翻了一篇卷宗,平靜說,“也沒時間陪。”
趙虎29歲,年紀比周南荀大,一起做六年同事,他對周南荀比別人更了解。
周南荀可不是隻長得帥的花架子,他進隊就很拚,查起案子可以三四天不睡覺,危險任務永遠衝第一個。
工作不忙時,他翻閱陳年舊案,查那些沉了很多年沒破的案子,在卷宗裏找線索,走訪、推理、找證據,一步步找出凶手,給那些屈死的亡靈和家屬一個交代,這些年發生在風絮縣的舊案隻剩一件沒破。
隊長這位置給周南荀,趙虎心服口服,能感覺出周南荀憋著股勁,但這人情緒向來藏得深,除了局長沒人知道,他心裏藏的事。
“時間像海綿裏的水,擠一擠總是有的,你也不能單身一輩子。”趙虎說。
“就是,總要結婚的,老大想個什麽樣的女朋友?”怕周南荀不答,老陳接著說:“別說沒想過。”
周南荀真沒想過這問題,但老陳話說到這,不能不答,他想了想,“別是嬌小姐就行,我一個人生活久了,活得糙,伺候不來兩手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
話落,手機響了,是南川市的陌生號碼。
周南荀埋頭寫線索,不想停筆打斷思路,沒細看號碼,直接按了免提,“你好。”
甜軟的女聲從聽筒蹦出來,“周南荀,東西好重我拿不動,你過來接我一下。”
全隊都知道周南荀嫌女人麻煩,又剛討論完這話題,老陳下意識說:“我們老大最煩女人麻煩,找別”
話沒說完,老陳喉嚨猛地被隻大掌掐住,呼吸不暢,憋得他直咳嗦。
周南荀警告地瞥老陳一眼,鬆開手,拿著手機往外走,“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