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會怕嗎?
放眼望去全是黑衣蒙麵, 他們像是影子,也像是鬼魅。來無影去無蹤,千裏殺一人, 事了拂衣去, 隱匿人海中。
這應該就是傳聞中的暗衛!
隱素大受震撼,盡管她已經適應這個時空的很多東西,此時依然受到了衝擊, 對當下的百年世家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這樣的家主令大多一分為二, 一半在家主手中,另一半則由家主交給自己選定的下一任家主手中。等家主去世之後, 兩半才會合二為一傳給下一任家主。
世家傳承一代又一代, 生生不息循環往複。若無上一代家中的親授,很多東西都不可能交到下一代掌權者手中。
“也就是說,這些人以後都會聽令於我?”
“令無不從,至死方休。”
隱素一揮手,道:“退下吧。”
黑衣人齊刷刷似是暗影紛雜,瞬間沒了蹤影。如此之訓練有素,又如此之身手了得, 不愧是一品國公府的私有力量。
她很不想領那渣老頭的情,但她又很現實地知道他們很需要這些人。傅家根基淺,縱然現在是侯爵之位,可家底實在是太薄。這種淺薄並不單單體現在財力產業方麵, 更顯現在底蘊傳承當中。
“如果我不收呢?”
“若你不收他們,則視為他們任務失敗。任務失敗的暗衛,唯有一死。”
“我現在信那老頭是個有心機的, 他故意玩失蹤,又斷定我會心軟, 還猜到我這個人心胸並不寬廣,哪怕是自己不要也不會給魏家那些人。你說他如此會算計人心,怎麽在處理感情問題上那麽糊塗。”
既然深諳人心,又豈會不知祖母最想要的是什麽。
有些男人啊,以為女人獻出了自己的心之後就會失去自我,孰不知像祖母那樣的女人有多拿得起放得下。
“我還納悶了,他明明說要把爵位傳給魏二爺的,怎麽進宮之後又反悔了?”這是隱素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明月躲進雲層,剛才還一片清輝的夜色刹那間被黑暗吞噬。
男人好聽的聲音在夜風中準確無誤地送到她的耳中,一字一字如玉石相擊,層層意思在暗藏在其中。
原主的記憶慢慢浮現,她記得很小的時候有人傳姑姑不是傅家的孩子。那些人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說姑姑既不像祖母也不像客死異鄉的祖父。
後來父親堵上那些人的家門,再後來就沒有傳了。
為什麽老渣男會問姑姑是誰?
如果老渣男驚訝姑姑的長相,那麽她可以肯定姑姑不是祖母所出。姑姑的樣子應該是像老渣男以前認識的人,而且還是女人。
不得不說,她猜得很準。
至於盛國公被人下毒一事,她毫不意外。怪不得老渣男會自請降爵,還把魏家二房一家給趕出國公府。
她記得魏明如之前不止一次在外人麵前提及老渣男的身體狀況,話裏話外都是暗示老渣男命不久矣。
她相信如果不是怕名不正言不順被人詬病,又得不到真正的家族傳承,魏家那些人恐怕早就把老渣男弄死了。老渣男裝了四十年的深情,倒是陰錯陽差救了自己的命。
明月重又從雲層出來,清輝如銀。
銀光映得少女瑩白的小臉越發嬌美動人,一雙清澈的眼神如彎月,朝男人伸手,“這樣的令牌,你是不是也有?”
話音一落,玄黑的半邊令牌放在她掌心。
隱素將兩個半邊令牌合在一起,一半是通透無暇的玉,一半是沉冷厚重的黑。玉與黑涇渭分明,似是完全不可融合的東西,恰如眼前的這個男人。
溫其如玉的國公府世子爺,黑暗中不為人知的瘋子,明明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卻又偏偏是同一人。
“夫君,我們以後讓他們盡量不要殺人,好不好?”
上一世根深蒂固的教育,讓她在有些觀念上還是不太認同。
夜更深,四下一片寂靜。
遠處傳來一聲狗叫,聽著像是隔了兩條巷子。
“明日還要進宮謝恩,娘子早點歇息。”
“好。”
隱素進屋,臨關門之際湊上前親了一下男人的唇。
蜻蜓點的是水,她點的可能是火。縱火犯點完火就撤,急急忙忙把門關上之後,靠在門背後麵紅心跳地喘著氣。
趕緊成親吧。
否則她都快忍不下去了。
隔著一道門,男人玉竹般的手指在輕撫自己被火灼過唇,眼中是瞬間漫天的火光。
忽然遠處的狗叫聲又起,聽著像是那狗跑過了一條巷子,離得更近了些。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謝弗就不見了蹤影。
門裏麵的人慢慢平息呼吸,望著房梁出神。
方才瘋子沒有回答她的話,說明不同意她的要求。她確實是不怕了,也做好和對方一起麵對的打算。但是從內心深處而言,有些事情她還是不太喜歡。
夜風中似是有什麽東西落在屋頂的瓦片上,過後再無動靜。
此時五味巷的最深處,悄無聲息地竄出幾道黑影。黑影們目標明確,齊齊朝傅家的方向奔來。未等他們靠近,從巷子兩邊各出現一群黑衣人,將他們團團包圍。
幾人大驚,進退兩難。
僵持之時,兩邊的黑衣人應是收到什麽指示,瞬間又退得幹幹淨淨。就在這幾人驚疑不定時,月光中有人緩緩走來,仿佛神子臨世。
“謝…”一人低呼,轉眼就倒在地上。
其餘幾人對視一眼,隻能硬著頭皮往上衝。
夜色中,光影變化。
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地上躺著幾具屍體。
神子般皎玉如塵的男子,慢慢擦拭著手中的劍。劍身反射著寒光,仿佛將他的臉一分為二,一半神明一半魔。
他回望傅家的方位,眸色幽沉。
這樣的他,娘子是不是會害怕?
……
天未亮時,傅家人全起。
一番收拾過後,全家人進宮謝恩。
領路的太監將他們引進宮門,然後一家人兵分兩路。一路是傅榮和傅小魚父子二人去前殿向皇帝謝恩,一路是秦氏和隱素母女去到朝華宮給太後娘娘請安。
劉太後見到她們很是高興,言語神態間的親密更像是尋常的長輩對待家中晚輩的態度,拉著秦氏的手落了座。
隱素則坐在宮人搬來的小凳上,靜靜地聽著她們說話。
哪怕是世上最尊貴的女人,也愛聽八卦講八卦。
太後娘娘對秦氏本就不一般,同秦氏說話也更隨意一些。兩人聊著傅家的事,幾乎是太後娘娘問什麽秦氏就答什麽。有時候秦氏答不上來的,比如說葉紅衣在陲城的一些日常,這些就由隱素回答。
近半個時辰後,太後娘娘滿足了自己的八卦之心,長長歎了一口氣。
“哀家上回見這孩子就覺眼熟,一時沒想起來,那日比試之時方才記起,卻原來是孫女像祖母。”
也是思妃和葉夫人不像,若不然她應該早就認出來了。
想到思妃,太後娘娘自然會給她們行個方便,所以隱素又一次被人領著去見傅絲絲。
那像尋常院子的宮殿裏花開得正豔,看上去大多都不是什麽名貴的品種。養在籠中的鳥兒見有人進來,忽然變得歡實起來,嘰嘰喳喳地上下跳竄。
一入殿,沁爽的涼意迎麵而來。
華美的貴妃榻上,水蛇般無骨的美人愜意地歪著,墨雲般的發鬆鬆地挽成一個髻子,微微地墮在腦後,前額垂下幾綹調皮的發絲,隨著宮女的扇風飛舞著撩撥人心。銀紅色的裙,如雪的肌膚,任是誰見了都會暗道一聲:好一個活色生香的尤物。
美人的手勾了勾,示意她過去。
然後又揮了揮,讓殿中的宮人退下。
她坐在貴妃榻邊的小幾上,自然而然地拿起梅花團扇替美人扇風。美人滿意地眯起眼睛,眼角眉梢都盡是風情。
正當她要開口說話時,美人兒對她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很快外麵有宮女說端妃娘娘送了新進宮的葡萄過來,讓武狀元嚐個鮮。她聞言露出驚訝的眼神。
不等她細思,又有人說淑妃娘娘送來禦膳房剛出的點心。接著什麽李妃吳妃張嬪杜美人的都送了東西,且全都說是給她的。
各色的瓜果點心擺得滿滿當當,都是尋常人家見不著的好東西。她對著這些東西,用目光詢問傅絲絲怎麽回事。
傅絲絲抿嘴笑,媚態中還有一絲意味深長。
“她們啊,一個個都想巴結我。誰讓我如今娘家日漸顯赫,又正當寵,還沒有孩子。”
皇帝的兒子多,最看重的四皇子死了,最喜歡的六皇子也招了他的厭棄,其餘的皇子們自然人心浮動。
傅絲絲坐直身體,一點侄女的腦門。
“你這丫頭還挺能耐,大酈第一個女武狀元,可真給姑姑長臉。”
隱素嬌憨地笑著,開始剝葡萄。
熏爐裏的香熄了,有宮女進來換香,請示傅絲絲是否要換上皇帝賞賜的新香。傅絲絲擺了擺手,說是還用原來的香。
綠釉雲紋獸足托蓮的熏爐中,嫋嫋的熏香已起,不多時擴散在殿中,好聞的香氣中有著麝香獨有的霸道。
傅絲絲說殿內有些悶,讓隱素陪自己出去走走。
隱素看了一眼那香爐,目光有些擔憂。
“姑姑知道?”
傅絲絲撩著額前的發,笑道:“你姑姑我是多麽聰明的人,我怎麽可能不知道。這香你不能多聞,對我而言卻是好東西。”
說著,她不由分說拉著隱素出了殿。
籠子的鳥見到主人出來,瞬間在籠子裏雀躍起來,跳上跳下討著主人的歡心。
傅絲絲開了籠子,慢悠悠地給鳥兒喂食。說來也怪,籠子都開了,那鳥兒卻不往外飛,鮮亮的顏色在陽光中斑斕奪目。
“我再是喜歡這鳥兒,逗著它們玩,好吃好喝地供著它們,卻從不會把它們當成人。”
“它們被關在籠子裏,不會難過嗎?”
美人嬌媚地笑起來,看著自己的侄女。“真是傻丫頭,有什麽難過的呢。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吃喝不愁有人侍候有人寵著。山野有什麽好的,風吹雨打的還吃不飽。你看它們多聰明,讓他們飛都不飛,畢竟外麵也就是自在一些,旁的一樣也比不了。”
“姑姑說的有道理,無論在哪裏,隻要自己不覺得壓抑就是最好的結果。”
“我的傻丫,真是清明了。”
傅絲絲關上籠子,用上等絹絲的帕子細細擦手。哪怕是這麽一個尋常的動作,在她做來都有著說不出來的魅惑。
“要嫁進穆國公府了,是不是很開心?”
隱素點頭,眸中的喜歡毫不掩飾。
“倒是挺有眼光的,這滿京城的再也找不出比謝世子還好看的美男子。”傅絲絲忽然壓了壓聲音,“姑姑跟你說過,不用擔心謝世子的身體,他定然是個龍精虎猛的。”
在傅絲絲這個猛女麵前,隱素有時候都覺得汗顏。汗顏自己活了兩世,竟然還比不上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女子奔放。
她當然不擔心謝弗的身體,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那瘋子的真麵目。
可能是天太熱,她的臉不受控製地泛起紅暈。
傅絲絲媚眼一睨,“害羞什麽,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不過你嫁過去之後別光顧著男女之歡,還是得盡快懷上孩子。謝世子患的是心疾弱症,指不定哪天就香消玉殞了。你若是膝下有子,下半輩子就不用愁。”
香消玉殞?
姑姑天天跟著風流的皇帝老兒,倒是學了不少詞。
“那姑姑為什麽不要孩子?”
若是她猜得不錯,以前皇帝是不想讓姑姑誕下皇嗣,如今應是改變了想法,所以才會賞賜新香。
傅絲絲嫵媚地笑了。
後宮的女人哪個不羨慕她的聖寵,可是皇帝寵著她,就好比她喜愛那些鳥兒一樣,再是寵著愛著,在她眼裏也不過是個玩意兒。
生兒育女那是夫妻才有的事,她一個玩意兒就別跟著摻和,免得和後宮那些女人一樣越發的身不由己。
“姑姑和你不一樣,你記住姑姑說的話,有子在手的望門寡,最是神仙都不換的好日子。”
這話隱素是讚同的,前提是她對所謂的丈夫無感。但事實是她現在心裏裝的全是那個瘋子,隻想著和對方做一輩子沒羞沒臊的夫妻。
一回到太後娘娘的朝華宮,發現殿中多了兩個人。
端妃娘娘和四皇子妃劉香雅。
至此,德院四美她全見過了。
劉香雅氣色不是很好,蒼白中蒙著一層愁緒,雙手護在微微隆起的腹部,一副極為小心翼翼的模樣。
能選為德院四美,劉香雅的長相自是不用說。四美之中魏明如明豔,顧兮瓊溫雅,呂婉冷清,而她則是柔弱。
身為劉太後的娘家侄孫女,忠勇侯府嫡出的姑娘,劉香雅無論是在閨中還是嫁人,那都是世人羨慕的對象。
未見到真人之前,隱素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位四皇子妃會是一朵見之讓人心生憐惜的小白花。
小白花也看到了她,眼神怯了一下。
劉太後笑著說她們年紀相仿,又同在德院求過學,想來應是容易相處,特意安排讓她們坐在一起。
“傅狀元瞧著一團孩子氣,沒想武藝那麽厲害。”端妃誇讚道。
隱素的外表確實有欺騙性,看上去嬌憨幼嫩略帶幾分懵懂。僅憑這張臉,極容易讓人以為她是一個不諳世事的深閨少女,處處都需要別人的照顧和保護。
若不是親眼所見,劉太後都不相信她是一個習武之人。擂台之上那靈動敏捷的身手,將對手甩下擂台時那四兩撥千斤的發力,無一不讓人歎為觀止。
“將門之後,理當如此。”
沒提原來的盛國公府,也沒提魏家,所有人都知道劉太後這話的意思。身為魏氏後人,理應如先祖們一般驍勇。
那威名赫赫的魏家第一代國公,還有已逝的老國公,正是天生神力的猛將。不僅是劉太後,便是毫無關係的端妃都私下感慨隱素不是男兒身,否則傅家必會再上一層。
端妃對隱素表現出善意和熱情,秦氏是最開心的一個。
為人母者,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世人善待。更何況他們初來京中的那些日子,聽到過很多惡意的閑言碎語。
這一開心,秦氏對端妃自然有好感。
相互有心交好的人,無論怎麽說話都能說到一塊,哪怕再是尷尬話題,也能聊得一片熱火朝天。
看著劉太後和端妃同自己的母親說得熱鬧,隱素若有所思。
“我知道你,你可真厲害。”劉香雅突然開口,聲音又細又輕。
“多謝四皇子妃誇獎。”
“你別叫我四皇子妃,叫我香雅吧。聽說你會彈琴作畫,還有一身好武藝。若是我晚點嫁人,那我們就能成為同窗。”
隱素當然不可能真的直呼對方的名字,她們是頭回見麵,且沒有一見如故之感,所以還是道謝和客氣。
劉香雅似是覺察到自己說錯了話,眼皮慢慢垂下。然後又抬頭,羞怯地靦腆一笑,雙手將自己的肚子護得更緊。
她這一胎關乎的是四皇子一派所有人的前程,劉太後和端妃恨不得把她當菩薩供起來,身邊的人自然也是一個比一個上心。在所有人心中,她已不是她,而是一個保生皇孫的工具。一旦她生下兒子,注定後半輩子都會活在爭權奪勢的漩渦中。
這時劉太後幾人不知說了什麽,隻聽到秦氏嗓門都大了幾分。
“臣婦方才看了,四皇子妃的懷相和臣婦當年懷老二一樣,保準是男胎。”
男胎二字,在偌大的宮殿中分外響亮,隱約還有回聲。
端妃愛聽這樣的話,笑道:“太醫也說了,香雅肚子裏懷的就是皇孫。”
隱素看得分明,劉香雅在聽到端妃說這話時頭都快低到衣襟中,細弱的手指下意識抓緊自己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