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曲驚四座
隱素不認識這個人。
“請問閣下是?”
“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你還敢四處彈奏我譜寫的曲子!”
他的曲子?
這人在說什麽?
隱素仔細回想,再次肯定自己不認識對方。昨天被人攔,今天被人堵,看來有些人是真見不得她好。
男子對眾人道:“諸位,在下曲陵文廣源。早年因思念亡母有感,一時悲情之思作了一首曲子。原本是當作祭奠亡母的私藏之曲,從未展示於人前,不想竟被傅姑娘給傳了出來。”
既然是私藏之物,諸說詩詞曲譜,那不經主家允許傳出來的人不說明出處,不就是於偷竊無異。此乃文人最為忌諱的剽竊,也是最令文人所不恥的行為。
眾人交頭接耳,指責猜忌不斷。
傅家三代賤業人,曲陵文家在當地有名的書香世家,任何人聽到這樣的事,下意識的反應都會站在文廣源那邊。
隱素昨日才說過曲子是自己的師父所作,也說了自己的師父已經仙去。一旦雙方扯皮論證,吃虧的一定是她。
她看著圍觀之人漸多,麵色越來越冷。
傅小魚雖是個孩子,卻也分得出善惡。他鼓著小臉,擋在她身前握著小拳頭,大有要和這些人拚命的架勢。
“姐,別怕,我幫你打他們。”
“小魚,有時候不一定非要動拳頭,若讓人心服口服,還得靠一張嘴。”隱素聲音不大,足夠在場的人都能聽到。“尤其是碰到那些衣冠楚楚的小人,越是要讓他知道什麽是謊言不能長久,什麽是邪不壓正。”
傅小魚聽得懵懵懂懂,又覺得他姐好厲害的樣子。
文廣源冷笑一聲,“傅姑娘,逞一時口舌之快隻會害人害己。”
他看向圍觀眾人,“諸位,文某並非有意為難一個姑娘家,隻是不能助長這等不良之風。若傅姑娘向文某認錯,以後不再彈奏此曲,此事就此作罷。”
一時間誇讚之聲不絕於耳,有人誇他大度,有人誇他心善。他撫著短須,臉上的倨傲之色更甚。
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鄉野姑娘而已,他還不放在眼裏。他有把握憑借之事一舉揚名,日後在雍京文人圈子裏聲名大噪。
他聽著別人的誇獎,麵上隱有得色。
還有人勸隱素見好就收,免得再鬧下去難看。一首曲子而已,主家都不追究,她又何必強著不低頭。
她認真道:“我說過那曲子是我師父所作。”
“傅姑娘,你說那曲子是你師父所作,可有證據?”有人看似好心地提醒。
眾人議論紛紛之時,隻聽到清脆的兩個字。
“我有。”
眾人震驚地看向隱素,但見少女紅衣墨發,一改先前天真之態,神情間盡是莊嚴肅穆與淡淡的諷刺。
文廣源心下一驚,很快恢複如常。
他才情雖然不算出眾,但他有一個十分占便宜的本事,那就是耳力與記憶力極好。正是憑借這個本事,他融匯別人詩句中的精華,巧妙地揉捏進自己的詩詞文章中,從而在文人圈子裏有了一席之地。
無論這位傅姑娘再彈出多麽晦澀難學的曲子出來證明,他聽一遍就會。到時候他隻要咬死曲子都是他作的,誰也無法反駁。
“傅姑娘有何證據,不妨亮出來一看。”
隱素垂眸,“我師父生前作曲無數,我可以彈奏其它的曲子出來以證自己所言不假。”
此言正中文廣源下懷,他按捺著心中激動,用不忍而同情的目光看著隱素。口中說著自己不能有欺人之嫌,欲廣邀京中文人作證,實則是想將事情鬧得更大,將隱素徹底釘在偷竊的恥辱柱上。
京中文人聞風而動,齊聚頌風閣。
一眾陌生的麵孔之中,隱素竟然還看到熟悉的人。那標有崇學院徽記的白色院服點綴在人群之中,她認出了李茂和一些人,意外的是她還看到了戚堂。
戚堂身體動了動,但始終沒有邁出那一步。
隱素心下感慨,這一幕和上次很像,她還是被人逼著當眾彈琴。如果傅絲絲知道了,必定會罵她一句沒出息。
人來得越多,文廣源就越得意。他已經可以想到自己一舉成名之後的風光,萬眾矚目春風得意。
“諸位,前因後果文某已經言明。原本我不欲與一介女子計較,隻要她向我認錯,以後不再犯,我便不會再追究。沒想到傅姑娘言之鑿鑿,非說自己有證據證明曲子是其師父所作,文某秉著以德服人的本心,便給她這個機會。”
“文公子,我再說一遍,曲子是我師父作的。出家人不打誑語,我師父的清名不容你這等宵小之徒沾汙。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會讓你心服口服的。”
“傅姑娘,我本意並非是想為難你,既然你執迷不悔,那就休怪我了。”他倒要看看等下這位傅姑娘還敢不敢如此伶牙俐齒。
奚琴被人送上來,材質音色皆不錯。
當隱素抱琴而坐時,那隨意之中帶著灑脫的姿態讓有些人記憶猶新。那日她也是這麽被人圍著,在眾人或是懷疑或是戲謔的眼神中撥動琴弦。
琴聲一起,那抹紅色的發帶無風自動。
初時琴音幽訴如泣,似龍困淺灘苦苦掙紮,忽地潛龍一朝掙脫直入雲端,隨之風雨交加雷霆赫赫,轉而驟然急下似奔流入海,在怒嘯聲中戛然而止。
所有人隨著琴音心情時而低沉時而激昂,仿佛有十年寒窗苦盡甘來的春風得意,也有鬱悶多年終得誌的暢快。
琴聲中止時,春風忽然停歇,暢快驟然中斷。
所有人在沉迷中回神時,隻見紅衣少女玉瑩纖細的手指還按在琴弦上,美目半垂如浮雲蔽月,宛如畫中仙子悠然靜坐。
“聽說崇學院的竹林美人圖,一開始就是這位傅姑娘。”
“瞧這相貌,難怪被選中入畫。”
昭院學子們聽到這些話,竟是無一人出來澄清隱素之所以被選中入畫的真正緣由。他們被這出神入化的琴聲所打動,為這樣的跌宕起伏的曲子而震撼。
他們隨著琴音翱翔天際,卻卡在俯身入海的瞬間,一顆心仿佛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急欲探尋這奧妙無窮的琴音之路。
“傅姑娘,這曲子是不是沒彈完?”有人問。
文廣源在隱素半途停下來時立馬猜出了用意,此時已是臉色微白心裏發虛。他本欲投機取巧,卻不想反被人將了一軍。
隱素抱琴而起,平靜地看著他。“請問這位文相公,我剛才彈的曲子如何?也是你作的嗎?”
“我…我…”文廣源詞窮。“你…肯定又是從哪裏聽來的,別以為隨便彈一首沒有聽過的曲子就占為己有。你會彈別的曲子,也不能證明你之前彈的曲子就是你師父作的。”
這話委實有點無賴了。
“文相公,你說傅姑娘剛才彈的曲子不是她師父作的,那你有什麽證據嗎?”出聲質問的是李茂,他臉色脹紅著,顯然是氣得不輕。
文廣源在看到他身上的院服時,表情稍有變化。但也不過是瞬間的事,他就恢複之前的倨傲之色。他可是書香大家出來的人,且還有功名在身,豈會怕一介白衣學子。
“井底之蛙沒有見識,焉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下不知多少隱世高才之士,也不知這位傅姑娘是從哪裏聽來的他人之作,竟然堂而皇之地顯擺出來,還口口聲聲說是自己是師父所作,簡直是無恥至極!”
隱素還是很平靜,“之前那首曲子很多人聽過,曲意曲風如何不需要我多說,想來諸位心中皆有數,非造詣極高之人作不出來的那樣的曲子。文相公,你說那曲子是你作的,你有證據嗎?”
文廣源沒有。
“你少扯什麽無中生有的師父,若你真有師父,想來你也承襲了他的衣。你我二人之別,人人可見,你說世人是信你還是信我?”
還想耍賴。
“我相信世人隻信真相。文相公若是不心虛,那我們就定下三日之約,隻要你將我方才所彈的曲子下半首譜出來,那就算你贏了。”
“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隱素沒有什麽表情地看向眾人,“如果有人能譜出下半首,那麽這首曲子就歸他所有。”
人群瞬間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