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瘋批
天色越發陰沉了。
或許是天光太暗,或許是腦子恍惚,她一時間竟有些錯亂。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夢,不敢再看麵前人一眼。
“多謝世子解圍。”
“舉手之勞而已,傅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要下雨了,這傘你拿著。趕緊家去吧,免得伯爺和伯夫人擔心。”
一把白底紅梅的紙傘遞到跟前,那一朵朵紅梅如同雪地盛開的血花,襯得那修長的手更為精致。
根根如玉骨,卻無脆弱之感。
隱素的心顫了又顫,抖著將傘接過。
原本她還心存僥幸,當她在夢中再次看到赤眉紅目的瘋子時,她是徹底麻了。看來不管是哪一方被殺,或是他們同歸於盡,都不能阻止他們在夢中相遇。
這該死的孽緣!
四目相對,難得的安靜。
男人一身的黑色寢衣,眼底詭異的紅與黑衣墨發襯得他越發麵白如玉。微微敞開的衣襟中縱橫交錯的疤痕隱隱可見,越發讓人覺得狀如瘋魔。
“還要試嗎?”她問。
“不必了。”男人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鬆了一口氣,哪怕殺不死,哪怕感覺不到疼痛,但是被人殺或是殺人的感覺實在是太過糟糕,她並不想再體驗。
男人不語,目光如透視。
“你到底是誰?”
她被看得毛骨悚然,壯了壯膽。“我都和你說了,我是仙女。仙女是殺不死的,仙女也是不會害人的。你聽我一句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心向善痛改前非,日後一定會有福報降臨。”
男人的聲音透著寒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縫裏迸出來的一般。“仙女都似你這般衣不蔽體,毫無羞恥之心?”
她哪裏衣不蔽體!
不就是一件吊帶睡裙嗎?哪裏就是不知羞恥了!
想不到這個瘋子,竟然還是一個老古板。
“你懂什麽?我都是仙女了,當然可以隨心所欲。若還要被世俗規矩所限製,不能隨性而為,那誰還願意當神仙。”
“倒是有幾分道理。”男人的手中不知何時又多了一把劍,玉骨般的手指如撫摸愛人一般摩梭著劍身。劍氣寒光的映襯下,那雙赤紅的眼睛折射出幽冷的光。“如此說來,當了神仙之後想殺誰便殺誰,倒是不錯。”
隱素驚了。
這瘋子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有問題?
誰說當神仙就能隨意殺人的!
“不…不是這樣的。當神仙之後確實能隨心所欲,但不能濫殺無辜。”
“既然能隨心所欲,為何不能想殺就殺?”
隱素覺得心好累,她就不應該和一個瘋子講道理。
劍氣的寒光在她臉上晃來晃去,她兩眼一閉裝死。反正就是一個夢,誰也殺不死誰,那就愛誰誰吧。
“怎麽不說話了?”
“……”
“不是說要拯救我?”
她可以放棄嗎?
“小仙女,裝死是不成的,我知道你死不了。你趕緊說說,你要怎麽感化我?”
聽這瘋子的口氣竟然有幾分期待和興奮。
隱素心一緊,顫著睫毛睜開了眼。一下就對上男人的冒著幽暗紅光的眼睛,嚇得她差一點暈過去。
這也太嚇人了。
更嚇人的是,那冰冷的劍正抵在她的脖子上。
男人微俯著身體,表情詭異而興奮。那雙幽光重重的眼睛看著她,如同陰冷的蛇,就差沒有吐著信子
她聲音都在抖,“少生殺心,多讀佛經方可化解戾氣。”
男人眼裏的幽光越發陰森,“小仙女,你可不要騙我?”
“我…我是仙女,我怎麽可能會騙人?你相信我,隻要你多讀佛經,一定可以化解心中戾氣,成為一個善良的好人。”
“好人?”男人突然笑起來。
這一笑恰如黑暗沼澤裏突然盛開的花,絢爛荼蘼之中透著沉沉死氣。透骨寒玉的手將厚重的床幔一拉,整個室內的布置頓時呈現在隱素麵前。
入目是一間起居室,無論是布置還是格局都給一種怪異沉重之感,最為震撼的就是滿牆的佛經。
這個瘋子竟然和謝弗一樣信佛!
這怎麽可能?
翌日她醒來時口幹舌燥,因為她在夢裏被逼著念了一晚上的佛經。她突然覺得還不如幹脆給她一劍來得痛快,也好過被人用劍架著脖子念經。
別人聽佛經為的平心靜氣修身養性,那個瘋子卻是一邊聽一邊興奮無比地反駁。比如說當她念到“眾生皆煩惱,煩惱皆苦。煩惱皆不生不滅”時,瘋子在她耳邊陰沉沉地說亂他心者皆該死,何來的煩惱?
當時她心都涼了。
那樣的大瘋批,豈是修佛能感化的?
幸好隻存在她的夢裏,若不然必是一個大禍害。
小蔥端著食盤進來,盤子裏是一大盆銀耳羹。湯色濃稠如密,銀耳似朵朵玉色的百合花在期間盛開,一看就知是熬到了火候。
隱素還納悶著家裏的早飯向來都是豆花豆漿為湯,今日為何改為銀耳羹,便聽小蔥說昨夜聽她說夢話念了一夜的佛經,這才給她煮了此湯。
“小姐,你可真厲害。那些個經文我聽著都覺得拗口,你居然能背得下來。”
“我也覺得自己好厲害。”劍架在脖子上還能念經,隱素也是佩服自己。她更佩服自己的是,居然說夢話都那麽完整。
接連做那樣的噩夢,她無法說服自己隻是巧合。夢境與現實皆和謝弗有關,她不是沒想過其中或許有什麽關聯。
瘋子身上的疤痕深淺不一,顯然受人虐待的時間不短,能養成那樣的性格,可見成長的環境有糟糕。而謝弗身為穆國公夫婦的獨子,又自小有心疾,自然是從小到大被人視若易碎的珍寶般小心嗬護。便是自幼養在佛門,身邊亦有親生母親的陪同,應該不會遭遇被人虐待之事。
哪怕是他們長得一模一樣,她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把他們聯係在一起,更沒辦法將他們視為同一個人。然而讓人不解的是,但凡她和謝弗白天說過話,晚上就一定會夢到那個瘋子。
這到底是為什麽?
滿滿一大盆銀耳羹,主仆二人各分得一大碗。
小蔥是傅家人上京路上救下來的,當時她正被前任主家打得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據說是因為主家發現她偷吃東西。
傅榮和秦氏不敢管閑事,是原主不管不顧撲上去擋在了小蔥麵前。一番糾纏交涉之後,傅家花了當時身上近一半的家當將小蔥贖下。後來才知道小蔥其實算不上偷吃,她實在是餓狠了才會去吃那家人廚房的泔水。
一個能吃的下人在一般的人家自然是容不下的,但在傅家人看來這就是緣分,因為傅家人都很能吃。
主仆二人正吃著,傅小魚來了。
聞著空氣中的甜香味,他吸了吸鼻子。娘說了,這些糖水都是給女孩子吃的,所以沒有他的份。
他的學堂已經找好,是離五味巷不遠的一處私塾。
那家私塾的夫子風評極好,從不區別對待學生。傅榮再三打聽過,這才決定將兒子送去那裏。他這輩子最怕和讀書打交道,生怕說錯話鬧出笑話。所以做為家裏唯一上過學的人,第一天送傅小魚上學的任務就落在了隱素身上。
沿途遇到的人不少,大多都是看到他們姐弟倆就遠遠避開,生怕被他們沾上了晦氣似的。伯府和梁國公府的矛盾一日不解,坊間關於他們家就要完蛋的傳言便不會散。
被人當瘟神躲著就躲著吧,反正也不會少一塊肉。好在他們在京城沒有親朋,倒是省了很多麻煩和顧慮。
剛出五味巷,有人堵住他們的去路。
那是一群文人衣著的男子,為首的男子約摸四十來歲,麵白有須眼睛細長,看上去神情十分的倨傲。
“你就是傅隱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