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苗綠盈盈,擦拭了人臉上的疲倦,融化了人心底的蒼霜。

朱勤小心翼翼地捧出十株小苗給山夫,“扛餓。”

長樂山對山民的威脅從來不是饑餓,山夫看一眼,嫌棄:“我們山坳裏多的是,隨便扔一塊長一大片,生的熟的都是一口土腥味,喂牛都不吃。”

山夫指路,穆大林帶著衙役挖山坳裏的土疙瘩。

“全挖走,不用留,它們在這裏占地,旁的草木都進不來。”

語氣有些熟悉,嬋嬋認真回憶,大樹似乎也嫌棄土疙瘩霸道。

小乳牙慢慢地磨麥香小餅幹,她很快就能吃到哥哥用土疙瘩做的小甜餅了。

項良慢悠悠地走到嬋嬋旁邊,直勾勾地盯著嬋嬋手裏的小甜餅,被小滿滿拔掉了一縷頭發。

項良垮臉,“不孝雕。”

他孵的蛋,喂大的雕,翅膀硬了就飛了。

“我的心在流淚。”

沒人理他,小滿滿拱小娃娃的咯吱窩,小皇女給嬋嬋烤小甜餅。

項良孤獨,賤兮兮地去抓大白白的尾巴,一大把白毛毛飄呀飄……

飄到了大白白的眼前,大白白對白毛毛的珍愛有目共睹。

心跳驟停,瞳孔驟縮,脖子僵硬,他惶惶惶恐。

灰突突的蘑菇迎麵對撞上大白白凶厲的狼眼,項良顫顫巍巍:“救救救救命。”

小皇女坐地起價:“答應我三個要求。”

項良定在原地一動不動,被妹妹定義為要求的都是他十分抗拒不願意的事情,比如被妹妹綁出雪山。即便危急時刻,他也不會輕易答應,“一個!”

爽利成交,小皇女凶猛地撲向大白白。

小滿滿瞥一眼小皇女,叼起石板上烤好的小甜餅給小娃娃。嬋嬋掰不開還給小滿滿,小爪爪輕輕抓一下,小甜餅四分五裂。小滿滿啄一塊,喂小娃娃一塊。

山夫不忍心看一條條人命在眼前消失,再勸穆大林,勸不動,歎氣道:“你們走哪條路?我再過來時給你們埋一埋。”

項良小聲嘀咕:“埋什麽?屍體嗎?為什麽有人能把善意的話說成詛咒似的話,可怕。”

婉娉莞爾一笑,她聽過最虛偽的承諾,這般沒有經過修飾的直白才可愛。

穆大林:“淳樸。”

他走鏢,龍蛇鼠道都走過,山夫不說廢話,他喜歡。

金奴看一眼錦緞細布鞋麵,端著土疙瘩到沾了一層泥的黑色粗布鞋旁,低頭繼續切土疙瘩塊。他見過金府老夫人用好聽話捧殺庶子,不好聽的話才是人話。

金奴自言自語:“鬼話迷人。”

用來育苗的土疙瘩塊整整齊齊地擺放到了木板上。項良看著隻有自己麵前空白的木板,莫名其妙。

為什麽隻有他的麵前沒有土疙瘩塊?

他的影子有毒?

“我被排擠了。”委屈的蘑菇蹲到妹妹身邊,給妹妹摘身上和頭發上的白毛毛。

一團又一團的白毛毛落在地上,嬋嬋吃一大口黑芝麻糊糊壓驚。

湘湘幫哥哥解決問題的辦法是轉移仇恨,先製造相同的矛盾,然後擴大矛盾,加重矛盾。湘湘拽掉的白毛毛一大團一大團,大白白都忘記湘湘哥哥抓掉的那一丁點白毛毛了。

大白白的尾巴禿了,趴到小娃娃咯吱窩下,嗚嗚嗚地哭訴。

嬋嬋摸摸頭捏捏耳朵沒哄好,再給半塊小甜餅,哄好了。

兮娘撿起地上的白毛毛,想著送到汴都,讓月兒給嬋嬋做一個毛絨絨的小白白。

一團白毛纏成了結,柳娘耐心梳理,還未全部解開,被兮娘隨意地揉成實心毛球塞入小滿滿的背包裏,“月兒喜歡給嬋嬋做這些事情。”

柳娘再次想起她看懂月兒眼神的那一霎驚懼,從小滿滿背包裏拿出毛球,把她解開的結重新纏上,地上解不開的白毛團也拾起來塞入背包中。

婉娉未見過嬋嬋哥哥,從兮娘偶爾泄漏的哀慟眼神裏有了些許的猜測,卷袖提筆,畫下大白白纏著嬋嬋討小甜餅的日常。

小皇女和大白白打架沒有勝負,隻有勢均力敵,小皇女拔了大白白的尾巴毛,大白白抓了小皇女的白兔裙。

項良已經看過了繡娘繡花,用兩張東岩銀票下注他能繡好白兔裙。縫縫補補而已,兩根手指頭就夠了。他不屑一顧,隻要他願意他能繡出華麗麗的金絲雙麵線。

第一針。

紮了手。

大智慧的人隻需一針。

他絕不會再來第二針。

小皇女天生倔強,哥哥不行,自己來。

後來。

還能將就著穿的白兔裙徹底不能穿了。

小皇女給嬋嬋哥哥寫信,通篇誇。項良是經過繡花針打擊過的人,即使他從沒有被妹妹這般熱情諂媚地誇過,他也不嫉妒,嬋嬋哥哥值得,他服氣。

皇宮紅彤彤,漆染的大紅門,血染的石地板。

小太子托腮等父皇下朝,長公主捧臉看紅太陽。

皇宮沒碳了,小太子晚上凍醒,多蓋了兩床被子依然凍病了,頭有點疼,眼球熱滾滾的,不想睜開眼睛。姑姑帶著嬋嬋娘留給嬋嬋哥哥的藥入宮,喂他吃了三天,好了。

“姑姑,嬋嬋怎麽過長樂山?”小太子的聲音還帶著一點點鼻音。

長公主分給小侄子一塊七巧糕,“多吃飯,多喝水,多睡覺。”

小太子還不知道土疙瘩和羊毛衣,但他就是知道嬋嬋伯伯不會繞路走更簡單的無樓。無樓會扣走車馬行李,折辱他們,嬋嬋伯伯不會讓嬋嬋看見這樣的事情。

長公主:“找一個洞,鑽過去。”

武皇擠到妹妹和兒子中間,打個哈欠,滿臉疲累,“地裂後,朝廷派了數十次的衙役去長樂山探路,有去無回。”

長樂山——何以長樂?長眠於此。

兮娘給嬋嬋戴上小手套,小膝蓋纏上厚墊,抱到隊伍最前麵,放下來。

嬋嬋慢慢地爬,仔細聽風帶來的竊竊私語。

隊伍跟在嬋嬋身後,嬋嬋停下時,他們屏住呼吸,無聲無息。

蟒洞漆黑無光,嬋嬋帶著他們一點點穿越了長樂山。

進入北疆官道,荒草叢生,白骨皚皚。

朱勤牽著馬,一步一步地走,不知何時,他的臉上已全是淚水。

摘下脖子上的拇趾,埋入官道。

他完成父親的遺願了。

父親可以安息了。

“你父親是?”

“北疆糧草官。”

“你是為了父親來這裏?”

“嗯,十萬北疆軍等著他的糧食,他死不瞑目。”

北疆城牆,軍旗凜凜。

“那那那是什麽?”副將揉眼睛,聲音顫抖:“好像像像汴都來的,快快快報將軍!”

暖紅的夕陽懸在城牆上。

蟒洞十日,小手套磨破了一雙又一雙,小膝蓋磨出了一個又一個血泡。

嬋嬋爬出了北疆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