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仲正義的姐姐頭腦好, 情緒穩定,和不靠譜的爸爸、樂天派媽媽相比,在整個小仲家, 姐姐都是定海神針, 也是最強的智者。然而, 此時此刻,麵對本應該是初次見麵的人, 她卻問出了這樣的話:“我們見過吧?”
薑揚治沒說話,仲正義沒理解。太緊張了, 為了解釋,滕窈想的聲音都變調了:“正義姐姐中學?那麽久之前?不可能的!肯定是在網上看到過。”
“不對。”小仲姐姐仿佛名偵探福爾摩斯一般, 展開推理, “我記得在哪裏見過你, 你是正義的高中同學嗎?等一下……”
氣氛凝滯。
不知為何,姐姐說“等一下”,大家就真的像遊戲暫停,屏氣凝神,一動不動。
絞刑繩索已經套到下巴旁邊的人也是如此, 除了緘口不言, 其他什麽都做不到。
最強智者的氣場可不是開玩笑的。
在繩套裏掙紮的時間太久了, 薑揚治最終還是開了口:“請問,是什麽時候見過?我和她不是同學。”
他身體前傾,靠近了小仲的姐姐。
姐姐抬起頭,如此近距離地打量, 忽然間, 眼鏡背後又反光起來。姐姐笑著說:“哎呀,是我粗心大意了。客人別在門口站著, 先進來坐。我們能吃蛋糕了。”
仲正義最先看的是薑揚治的手。過去這麽久,薑揚治的左手已經好了,手掌早就能活動,開車也不在話下,根本沒什麽可擔心的。他有工作,不想被問,幹脆提前拆了。不去醫院就不會被醫生罵。
他留意到她的視線,想說點什麽,她已經轉過身。
一圈人都落座,坐在沙發上的坐沙發,盤腿坐在地上的坐地上。仲正義並沒有把他們剛才的寒暄納入思索,隻是舒了一口氣,很快地振作精神,迅速地恢複心情,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要好好過。這是她決定了的。
仲正義站起身,給自己戴上生日帽,臉上馬上露出了笑容。
姐姐端來蛋糕,上麵插滿蠟燭。
葉莎爾拿出手機拍照,路滿卓不合時宜地拉了個噴射彩炮。薑揚治坐得靠外,很有眼力見地關上燈。
現場美麗,氣氛良好。
仲正義閉上眼睛,許了願,時間有點長,還被姐姐催了。最後,她睜開眼睛,吹滅蠟燭。
她許的願望瑣碎、平淡,但是都很重要。希望家人幸福,希望自己身體健康,希望實習順利,希望能好好畢業,和朋友永遠開心,能找個優秀的男友也不錯。
以前媽媽說過,許這麽多願,她太貪心了。
可是沒辦法。她的願望就是這麽多嘛。
自始至終,薑揚治都全神貫注地看著她。許願時,暗淡的燭光裏,仲正義閉緊雙眼,往常那種堅不可摧的神色暫且被擱置,她變得格外文靜、沉寂,瘦削的臉更顯淡泊。他並不是因為美或醜的緣故目不轉睛,仲正義就是仲正義。
在她吹滅蠟燭的那一刻,他打開燈,停滯的呼吸終於可以繼續了。
仲正義在朋友們的掌聲中笑容滿麵,葉莎爾翻轉鏡頭,拍了一些自己、仲正義和路滿卓一起的照片。
意外的是,平時經常會要進來騷擾一下的季司駿居然異常的老實。
仲正義的姐姐拿來了蛋糕刀,仲正義接過,開始公平地分蛋糕。薑揚治又開始發揮他的優勢,一下就融入了,幫忙拿盤子,又給遞芝士粉:“你要這個吧?”
“嗯。”就算心有不滿,仲正義也得承認,這個人,還是靠譜的。
突然間,季司駿站了起來。
他的動作好突兀,一起來,膝蓋不小心撞到桌子,痛得單腿跳了幾下,然後拿起一個禮盒,朝仲正義打開來。
那是一把車鑰匙,上麵的LOGO彰顯了品牌。
仲正義保持著切蛋糕的姿勢,說:“你要送我車?”
“呃!不是……”季司駿也意識到了這個誤會,稍微哽住,說,“我買了新車,之後,隻要你需要,我每天都可以接送你到學校。”
葉莎爾撲哧想笑,被路滿卓捂住了。兩人用古怪的表情對視。
另一旁,仲正義瞠目結舌,最後說:“我隻有一年就畢業了。”
季司駿明顯沒想到她會這麽說,完全愣住。
這一愣,仲正義就笑出聲來。交往這麽久,她當然看得出來,他說的不是計劃好的話,而是內心真實的想法,沒有plan A,也沒有plan BCD,就是這樣一個絕對沒有塞心機的人。
說完“我還是會住校,不用你接送”,仲正義仰天笑了幾聲,繼續切蛋糕了。
誰都沒想到還有後續。
季司駿突然繼續開麥,說了下去:“仲正義,還有一件事,我不是要你現在給我答複,我就是想告訴你……”
他像宣誓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了另一個盒子。
這是仲正義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鑽戒——後來,跟朋友在一起,她這麽說的時候,另外兩個朋友馬上附和了:“我也是。”“加一。”
季司駿努力用語言表達自己的崇敬:“我真的很佩服你,我覺得你是……那種人。感受不到的人不會懂,但我懂,我知道。你……一下就能衝擊別人,震撼別人的內心。你很強大,仲正義……”
說實話,仲正義都有點感動了。畢竟沒有人會討厭被誇。
但是,不合時宜的笑聲響了起來。
薑揚治笑出聲,不是摻雜惡意的冷笑,而是真切的笑聲。旁邊人都看過去,葉莎爾嘟著貓嘴歪頭。路滿卓滿臉傻樣茫然。滕窈想板著臉咬緊牙關。薑揚治露出看賀歲檔電影時才會有的笑容,這聲音、這樣的表情於他而言很常見,論本質來說不奇怪,唯一的問題是,場合不對。
眼下他們可不是在什麽喜劇劇場。
他旁若無人地笑完,還環顧一周,似乎納悶其他人怎麽沒反應。薑揚治帶著閃亮亮的笑臉說:“你開玩笑的吧?”
“啊?”季司駿搖搖頭,回答說,“不,我是認真的。”
薑揚治靠牆坐著,離燈的開關最近,在靠門的邊緣。季司駿則站在對麵,也是最外圍,獨自在電視機前。
他們中間隔著其他所有在場的人,大家都很茫然。
“就這東西?”薑揚治笑著問,“買車是學我還是怎麽的,這都無所謂了。這些東西都是你父母付的賬,頂多也就是你的一點零花錢。你就用這個來跟她表達真心?你把仲正義當什麽了?”
到這時候,再遲鈍的人也該感知到了。
季司駿單方麵喜歡仲正義,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其他關係線就比較新鮮了。葉莎爾睜大眼睛,看看薑揚治,又看向仲正義。路滿卓張著嘴巴,奶茶從嘴裏流出來了都後知後覺。滕窈想歎了一口氣,無能為力地按住額頭。
今天的偶像和平時灑脫、講義氣、值得信賴形象截然不同。季司駿問:“藍人,你什麽意思?”
他這話幾乎叫旁聽的人兩眼一翻。
薑揚治也別過頭,忍不住又笑了幾聲。帶橫向杆狀裝飾的舌釘與耳骨上的裝飾品同一色係,在唇齒間若隱若現。
然後,他重新回過頭,總算對季司駿露出一個情緒畢露的表情,眼神冷冰冰的,伴隨著明顯不懷好意的神態。薑揚治說:“你連我都不如,怎麽好意思跟仲正義在一起的?”
季司駿會心碎吧。這種念頭隻在仲正義腦海裏浮現了一秒。如此短,因為她也不是很關心。他可是個大男人,自己行的。再說了,誰讓他把交往五年的女友和認識不到三個月的偶像擺在同一等級的。
季司駿停頓片刻,撲了過去。
他揪住薑揚治,狠狠揮出一拳。薑揚治一點都沒有躲閃。
有什麽東西飛了出去。
薑揚治是有耳洞的,耳釘在外力下遭受擠壓,強行脫落不說,還劃傷了單側的臉頰。血染紅一片。
滕窈想立刻取過桌上的紙巾,接二連三抽了好幾張,遞給他止血。
他接過,按著傷口,明明很痛,卻不忘高興地提醒季司駿:“你還在仲正義麵前使用暴力——”
季司駿本來還因這超乎想象的傷口而愧疚,一聽他這話,更來氣了。
場麵相當混亂。
季司駿再次暴跳如雷,再次撲向薑揚治。這一次,薑揚治已經走到了廚房門口,季司駿衝過去時,他側身讓了一下,從後麵猛踹他一腳,把季司駿送進廚房。要知道,薑揚治並沒有缺乏鍛煉,而且,從初中到高中,他整個中學生涯都在違紀行為相當多的混混中學度過,打架經驗比有錢人家的兒子季司駿多得多。
葉莎爾和路滿卓完全被震住了。滕窈想在問有沒有手帕或消毒過的布。仲正義不禁用蛋糕刀送了一口蛋糕到嘴裏。
薑揚治把季司駿踢進廚房,單手按著臉上的傷口,自己也進去,用另一隻手幹淨利落地關上門。
裏麵隱約傳出一兩次響聲,接著,排油煙機被打開了。那個的轟隆聲蓋過了一切。
路滿卓說:“不會殺人吧。”
“有可能哦,”葉莎爾說,“廚房可是一個家裏凶器最多的地方。”
與此同時,仲正義的姐姐說:“是他沒錯了。”
仲正義回過頭,傻乎乎地看著姐姐:“誰?”
“你不記得了嗎?你第一次讀高三,退出省隊以前,還沒開始複讀的時候。休假要結束,傷好了那幾個月,你每天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姐姐說,“有一次,你參加了夏令營還是什麽比賽,跳舞的,讓我開車去一個酒店接你。”
“什麽啊?”仲正義抽了張紙巾,把嘴上蹭到的奶油擦掉,“那種東西,當時我參加了四五個。基本都住了酒店。你說的是哪個?”
“我哪裏會知道。”姐姐說得理直氣壯,但是,她曆來是沿著圖表背記知識點和數據的高手,“我隻知道,他當時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整容了?”
“不是。染了白色的頭發,穿一件有點中性、很時髦的上衣和牛仔褲,戴一個這麽大的墨鏡……你坐上車,我們都要走了,他臨時還到車邊來了,把墨鏡摘掉,要你通過他的好友申請。”
被滕信暉戳穿前,仲正義從沒想過自己和薑揚治早就相識。就算聽到姐姐這麽說,她也什麽都不會想起來——本來是這樣的。
但是,白色的頭發這一顯著特征,姐姐說得過於具體的事情經過,結合起來,好像,有什麽呼之欲出。
仲正義說:“等一下,咦?你這麽一說……咦?……你怎麽會記得他的臉啊?這都……五年了吧?有這回事嗎?我一點都想不起來。”
小仲姐姐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提了看似不相關的事:“你參加那麽多活動回家,一次都沒說過具體怎麽比,自己拿過什麽名次。”
“等等,等等……我第一次親嘴的人好像也染了頭發。”仲正義緊閉雙眼,很像少林寺僧侶試圖頓悟,“那天我喝了酒,記不太清是誰……我隻記得那人好像打了個唇釘,接吻的時候硌到我了。薑揚治穿的是舌釘,應該不是他。”她鬆了一口氣。
在旁邊,葉莎爾拿出手機,快速點擊幾下,用幾個月前看到過的公眾號圖片喚醒她的印象。在那之中,薑揚治已經是黑發,但還沒摘唇環。
仲正義倍感震撼:“不至於吧?”
“你為什麽會不記得?”路滿卓說,“難道你的大腦跟我一樣?”
這就太羞辱人了吧。仲正義想反駁。
另一個聲音做出了回答。不知道什麽時候,薑揚治已經從廚房裏出來了,他換了廚房紙巾,像手帕似的疊起來,擦拭臉上的血。他說:“因為她不感興趣。一丁點都不。”
他走近了,仲正義猛地一退,手肘移動,擦過奶油的紙巾團被推落在地。她望著他,不知道為何,明明是看過很多次,甚至親密接觸過的人,她卻到現在才開始局促。
他彎下腰,撿起掉在地麵的紙巾,扔進垃圾箱。
薑揚治說:“她參加街舞比賽,輕鬆拿了最高分。最後她告訴所有人,‘我隻是踢球累了學著玩玩’。她喜歡街舞,但也沒多喜歡。她和季司駿談五年戀愛,還不是說甩就甩,但她也沒有很傷心。真要傷心,就不會還能做朋友了。在她心裏,我們這種東西不會占什麽空間。”
說這話時,薑揚治很平靜,他不想承認的,不過,真正要說出口時,也沒什麽好掙紮的。
絞刑很簡單。套好繩索,把墊在腳下的木板抽開,他就立即下墜,能幹脆地死掉。
原來說出來是這種感覺。
原來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
薑揚治不安了很久。
他說:“我去一下藥店。”
薑揚治走出去以後,仲正義也起身。周圍人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追了出去。電梯才到這一樓層,仲正義站到他身邊,小聲說:“我陪你去。”
兩個人誰也不看誰。
藥店在街對麵,豔陽高照下,他們一起穿過馬路,走了十幾分鍾路,進入藥店。藥劑師在櫃台後打瞌睡。他們買了處理外傷和跌打的東西,走出來。其實,那些東西仲正義家也有,隻是不知道過期沒有。
仲正義說:“這麽久,你其實可以聯係一下我的。突然就冒出來,我肯定不認識你啊……”
薑揚治說:“我加的是你的QICQ。你後來沒用了吧。”
仲正義醒悟:“哦……是。後來就用微信了。”
走在路上,仲正義下決心說:“我不行。”
薑揚治在看說明書,停下腳步,很詫異地看向她。
“你的喜歡太有負擔了,我接受不了。對不起,”仲正義凝重地說,“我不行。我不會答應季司駿,但我也不想跟你談戀愛。忘記你了,不好意思。那時候我們很熟?……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真的記不清了。”
薑揚治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然後,他說:“我不喜歡你。”
仲正義愣住:“啊?”
“我沒有說過喜歡你。”薑揚治擺出無語的臉色,“仲正義,你自我意識過剩?”
他們繼續往前走。
搞了半天,是她誤會了?她不記得他也沒有給他造成任何傷害?
他又恢複以往損友的模樣,仲正義鬆了一口氣。
是她自作多情了……心情逐漸回歸晴朗,仲正義偶然回頭,再度看向薑揚治。
她像被什麽東西迎頭敲了一下。
走在她身邊的人不再遮掩臉頰,傷痕已經不滲血了。薑揚治表情很泰然,然而,淚水卻止不住,像汗水一樣,像透明的血一樣汩汩流下。
太陽暴曬,有淚沿著下頜往下滴,他抬起手,朝她的另一邊扭過臉,避開仲正義,悄無聲息地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