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從過山車下來以後, 薑揚治對高空項目意外的感到了些許……免疫。
仲正義著急去坐其他的設施,她看薑揚治受不了,幹脆自己跑去坐。薑揚治在下麵的座椅等她。
薑揚治加了QICQ的群組, 有收到其他人發來的集合通知。
但是, 他選擇了無視。
沒有其他意思, 反正仲正義也會看到的。她在同一個群裏,昵稱還叫“大光頭”。直讓薑揚治皺眉, 什麽破名兒。
不過,仲正義根本沒看手機, 隻顧著自己玩。
於是,大部隊已經回去, 吃上火鍋了。隻剩下他們倆。
一個人玩遊戲設施, 一個人坐著發愣, 他們就這麽待到了傍晚。仲正義終於玩了個神清氣爽,感覺腦子都清醒了。她下來,把薑揚治幫忙保管的包背上,滔滔不絕地跟微信那頭的家人發語音。薑揚治看了眼時間,距離煙花秀還有四十分鍾, 吃個飯, 應該時間剛剛好。
他環顧四周, 看到標誌牌上餐廳的標識,開口道:“我們……”
薑揚治還沒說完,就被仲正義打斷了。仲正義說:“回去吧。啊啊啊……希望能趕在商場休息前回去。”
“啊?”浪漫的提議卡在喉頭,薑揚治噎住了。
仲正義隻顧著搜最近一趟車是幾點, 根本沒發覺。但是, 半天聽到身邊人沒聲響,她還是抬起頭, 茫然地推搡了一下他:“幹嘛?坐一天低血糖了?你這瘦的。男的幹嘛這麽瘦啊。等會兒到商場,我要買乳液,你去吃個冰淇淋好了。”
周遭等待煙花表演的人成雙結對,是家人,是朋友,是情侶。薑揚治忽然明白,是的,他們沒理由看焰火。他們什麽關係都沒有。一起留下隻是他的一廂情願。
於是,他擠出笑容,放鬆地說:“趕緊的!”
他們坐上地鐵,及時到了商場。仲正義去挑乳液,薑揚治也跟著在日化店裏站著。
這種店,最多的不是顧客,而是售貨員。一位銷售員一直像吃豆人裏的小怪,跟著薑揚治轉來轉去,跟他推銷商品:“您底子這麽好,要買點什麽?用的是什麽護膚品呀?現在男性化妝也很流行,您感興趣嗎?”
薑揚治說:“男性化妝是禮貌,還是說能提升容貌?”
“兩者都有呢。”售貨員一點都不討厭顧客提問,相反,對方不提問才不好,“您是有什麽希望嗎?”
“我想提升異性對我的好感。”說出來以後,薑揚治自己也奇怪,這是什麽鬼話?但是,反正他是外地人,這位售貨員和他是第一次見,以後八成不會再見了,不用特別在意她對自己的看法。
“那您完全可以考慮一下呢!”售貨員端詳他的臉,“您五官條件真的很好了,我認為不需要特意修容。假如是新手,可以先考慮一下護理。您戴唇環,可以多集中在唇部——”
薑揚治跟她探討了半天,介紹某款唇油時,售貨員扶住了薑揚治的下巴。就在這時候,仲正義從貨架後踮起腳,剛好看到這一幕。
“哎!”隻聽仲正義大喝一聲,她立刻伸直手臂,氣勢洶洶趕了過來,“你們幹嘛呢?!”
仲正義過來才知道,原來是誤會。他們隻是在試用護膚品。她連忙向售貨員道歉,大剌剌地傻笑:“不好意思,這小子是個傻子。我還以為他被欺負了呢。”
“沒有沒有。不會不會。”售貨員看著他們倆,來回看著,麵帶微笑。
那是“現在的年輕人情侶會一起來逛日化店呀”的笑容,也是“原來不是想招異性喜歡,而是想招某一個異性的喜歡”的笑容。
仲正義在試用乳液,薑揚治就站在旁邊,插著耳機發呆。她也想請教售貨員,可店裏的人多了,竟然也有售貨員忙不過來的時候。
仲正義說:“你幫我去叫一下。”
薑揚治戴著耳機,沒聽到。她扯下他的耳機,重新說了一遍。
薑揚治去幫忙,仲正義則順手戴上藍牙耳機。裏麵播放的是隻有幾十秒的旋律,結束了又重來。她聽了半天,薑揚治回來,帶著售貨員。仲正義即刻摘下耳機,字正腔圓,詢問本來就想問的事情:“您好!我想請問一下這個清爽款……”
仲正義喜歡谘詢專業人員,會把事情問到最具體,再來決定要不要買。
到最後,她如願買了喜歡的乳液,拿去排隊結賬。薑揚治也跟著去。排隊等候的過程中,她突然問他:“剛剛你在聽的那個,那是什麽?”
“嗯?”薑揚治回答,“我自己做著玩的……”
“哦!”仲正義恍然大悟。
她回過頭,繼續看著隊伍前方。他卻異常的在意起來。
薑揚治瞄了她一眼,過了好一會兒,忽然問:“你覺得怎麽樣?”
“嗯……”仲正義沒有直接說好或者不好,她沉吟片刻,打量周圍。日化店的主要受眾是女生,賣的東西並不僅僅是日化品。旁邊也有販賣一些盲盒和小文具。
她撥弄起貨架上的水筆,特意挑選了一個顏色,然後拿起供試用的空白記事本。仲正義在上麵塗畫起來。
幾秒鍾後,仲正義把本子翻過來,展示給薑揚治看。
那上麵是一個簡陋的、藍色的……蟲子?
薑揚治問:“這是什麽?”
仲正義回答:“藍色的外星人。”
薑揚治問:“藍色的什麽?”
仲正義回答:“外星人。”
薑揚治問:“什麽的外星人?”
仲正義回答:“藍色的。”
薑揚治沒問:“……”
仲正義回答:“不是都說了嗎?!是藍色的外星人。有點悲傷,所以是藍色的。還有,這個電子……很像在向宇宙發訊號。”
在家百無聊賴地搗騰二手設備時,薑揚治經常望窗外看。海邊的天空是空無的,每一顆星星都遙遠。他在自己家裏,遠離故鄉,永遠很孤獨。
薑揚治完全呆住了,站在原地,聲音消失了,想法消失了,視覺為什麽會留下?大概率是因為站在麵前的這個人。他看著她,仲正義的外貌平平無奇,但他根本沒對她的外表產生過印象。真正像刀一樣在他人生中鐫刻下的不是這個人的名字、外表,或是任何單一到詞匯能定義的東西。
仲正義把本子拿回去,繼續補充她的印象簡筆畫。她換了筆,在藍色外星人背後塗滿黑色,但留下些許空隙,表現宇宙的樣子。仲正義一邊畫一邊說:“想不到啊,你還會搞音樂。我對你刮目相看了。”
說這話時,仲正義笑了,伸出手來,握成拳,砸了一下他胸前。薑揚治被推得踉蹌,往後推了一步。他沒有躲閃,沒有反抗,沒有任何免疫力。
他喜歡音樂,因為跳舞和說唱,也被一些人稱讚過。但是,這些評價和“刮目相看”都不一樣,而且,是仲正義的刮目相看。
“我隻是……隨便玩玩。”他感覺語言很幹澀,“反正……大學也……申請的音樂專業。”
她渾然不知,輕飄飄地說:“不錯嘛!我覺得這挺適合你的。”
他幻覺到渾身腫脹,瀕臨爆炸。薑揚治垂著頭,長久地安靜,腦海裏卻很噪雜,吵鬧得整個人要混亂了。他被觸摸了,肋骨裏麵、顱骨裏麵、纏繞著脊梁骨,那條軟綿綿、散發著藍色熒光的東西,平時不會被人目睹和接觸的地方,他的靈魂。他的靈魂被碰到了,被拽住了,被用力揪了一把。
這種呆滯一直維持到他目視仲正義結賬,走出商場,乘坐地鐵。他始終訊息紊亂,無法思考。
仲正義對此一無所知,她照常結賬,因為沒有下載微信,沒法關注公眾號辦會員卡,和營業員糾纏了一陣,然後邊看小票邊出商場,搭乘地鐵。她在地鐵上玩手機。
他們回到酒店,上樓,回到房間,仲正義放下買了的東西,準備上個洗手間,一轉身,就看到薑揚治傻愣愣地站在身後。
“你幹嘛?”仲正義狐疑地問,“沒事吧你?”
薑揚治像吃錯了藥似的,反應還很遲鈍,慢吞吞地,仍沒回過神:“啊?”
“你跟著我到我房間來幹嘛?回去回去!”仲正義覺得好好笑,把他往外推,“神經病吧。”
薑揚治被推搡到門外。房間門重重地關上了。
他站在她房間門口,很漫長的時間裏都沒回去。薑揚治並不想進去,他隻是不知所措,忘乎所以,理解力間歇性崩潰。
中斷這一切的是一個電話。
手機裏的手機鈴聲在響,快掛斷時,他才意識到要接通。薑揚治拿出手機,接通,放到耳邊。
打電話給他的人是滕家的爸爸。滕叔叔的聲音很急促,萬幸,這種緊迫感將他拉回現實。滕叔叔說:“你可算接了。你爸爸……他人不見了。”
人不見了?
薑揚治問:“這是什麽意思?”
“我不是隔一陣才去送東西嘛,前幾天去,就沒見到他人。我以為他出門了。今天去,又沒見到,一看床鋪,都被收拾起來了。電閘也是關上的,看著是一直沒回。現在我們都在找他,打聽有沒有誰見到他。”
爸爸是個安靜內向的人。剛回故鄉時,有那麽一次,路過一條早已廢棄的鐵軌,爸爸牽著薑揚治的手,驀地說:“你爺爺就是在這裏臥軌的。”薑揚治的記憶裏沒有祖父這個人,可是,爸爸這麽說,令他也好奇過,爺爺是個怎樣的人,他曾經想過什麽,見到過怎樣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