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捏著他的臉頰, 幾乎是無意識地用力,頗有些想讓變形的妖精變回原形的意思。但是,仲正義還沒能成功, 計劃外的狀況就發生了。
薑揚治手臂移動, 環住她的身體。仲正義還沒當回事, 把手放下,用力捶了他一拳:“幹什麽?要發神經是吧?”
顯然, 他那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酒醉情形沒沒那麽簡單。
她抬起頭,兩個人再度近距離對視。他朝她笑了一下。
然後, 仲正義就覺得身體一輕。
仲正義個子不矮,雖然現在還算苗條, 但在人生漫漫二十多年裏, 很長時間都是個體重不輕的孩子, 偶爾也有大人會把人拎起來,那絕對是吃力的。再說了,這個年紀,本來就沒什麽人會把一個成年人抱起來。就算是季司駿,也沒幹過這種事情——
薑揚治把她抱起來了。
仲正義因身體懸空而緊張, 又怕壓著他吊起來的左手, 盡量把自己的身體挪到右邊:“你幹什麽?放我下來!”
他壓根不管, 發出快樂的笑聲,抱著她還不算完,還要轉圈。
“放我下來……你這個神經病,”一開始還在求救, 到後來, 仲正義也忍不住笑了,“你小心!”
真神奇。身體變輕盈的時候, 心情也會變得輕快。
但是,單手還是太費勁了。兩個人才轉了沒幾圈,就人仰馬翻摔在園子裏。不在水泥地上,倒是不痛。可仲正義立即爬起來,想看他的手有沒有壓到。薑揚治這瘋子,又把她拽下去了。
酒精的氣味很刺激。仲正義懵懵地愣在原地。他就像抱著洋娃娃一樣,不斷摸著她的頭,笑眯眯地說:“寶寶。你要不要吃兔肉幹?寶寶,要不要我幫你洗澡?寶寶,”
滕窈想急匆匆趕來想找她的“治哥哥”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形。
說實話,那一刻,仲正義很怕滕窈想突然生氣把她給處決了,但是,出乎所料,震驚過後,她很快就恢複冷靜,幫忙把仲正義拽起來,領著他們一起走完剩下的路,回去剛才的室內。
而這一路上,薑揚治一直執著於要摸仲正義的頭,還笑著叫“寶寶,我會去找你的”。仲正義煩都煩死了。而滕窈想則堅持要夾在他們中間。
終於到了屋子裏,滕窈想說:“老板娘等會兒就會開車過來。你們等等。”
解決完問題,她才氣鼓鼓地對著仲正義說:“你剛才是不是心動了?”
“什麽?怎麽可能——”仲正義變得很激動,連忙澄清,“我不是!我沒有!”
她看著滕窈想,滕窈想看著她。有一刹那,仲正義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反應有點太過激了。
但結果,滕窈想還是相信了。小女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不要把薑揚治的行為看得太重了!他隻是……把你當成了寶寶!”
“‘寶寶’是什麽?”仲正義發自肺腑地提問。
“是我家養的中華田園犬!”滕窈想叉著腰,儼然小大人模樣,“不過前幾年就壽終正寢了!是我起的名字!薑揚治很喜歡它!”
仲正義盲目地讚揚:“很好聽的名字。”
“嗯嗯!那當然……薑揚治不該喝這麽多酒的!”滕窈想挪動到薑揚治身邊,從理性上來說,她當然希望他盡早痊愈,注意身體健康,杜絕飲酒過度。但是,從感情上來說,她也希望他能再發一下酒瘋,最好是像剛才那樣,對待她也像對待正義姐姐就好了……胡思亂想到這裏,滕窈想連忙來回甩頭,把這麽居心叵測的念頭甩出去。
仲正義並不知道她此時此刻的天人交戰,隻憑本能想起來,當時就餐,作為暑期工侍者,滕窈想也來過餐桌周圍。
她說:“滕妹妹……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問問……是你拿走了我桌上的牛奶嗎?”
“嗯?”滕窈想茫然地抬起頭,聽到她的提問,這時候才回應,很幹脆就承認了,“哦,沒錯。是我拿的。”
“……”
為什麽?
仲正義也不是很懂。總不可能是不想她解酒吧?
仿佛雷擊一般,滕窈想突然說:“你這個人,對別人太沒有戒心了!”
認識沒多久、年紀比自己小,按理說,在滕窈想麵前,仲正義才該是提意見的角色。然而,眼下,滕窈想卻一語中的,猛地戳中了仲正義的軟肋。她自己也承認,這也是以前別人對她說過的話。
仲正義少見地無語凝噎,然後虛心請教:“為什麽這麽說?”
“那瓶牛奶是那個小屁孩給你的吧?”滕窈想冷冷地抱起手臂,形象高大宛如奇異博士,“就是老板老板娘的兒子。”
“嗯。”她乖乖點頭。
滕窈想說:“那瓶牛奶過期了。我以前也被他用一樣的辦法整過。那孩子就是個傻-逼。他爸爸媽媽隻忙工作,不太管他。爺爺奶奶把他寵壞了。”
仲正義有些驚訝,又似乎不是那麽的驚訝。但是,這樣一來,真相大白,之前那個小鬼頭態度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就能解釋了。
本來平複的心情突然又躁動起來。仲正義用盡全力壓抑憤怒的心情。死小鬼,小屁孩。竟然還想整蠱她。氣死了!
看到她的樣子,滕窈想又開口了:“放心。我會幫你修理他的。這是我的特長。”
“咦?”
滕窈想握緊拳頭,擺出專家的姿態:“這種熊孩子,就要讓他受到社會的毒打。”
原來滕窈想是這麽好的孩子。仲正義都快有內疚感了。她戰戰兢兢地問:“那個,滕妹妹。問你一個問題哦。你是不是喜歡薑揚治?”
“你……”滕窈想定定地看著仲正義。
大女生和小女生大眼瞪小眼。
“問得這麽直接,我都不好意思了。是又怎樣?”滕窈想的表情還是很拽,可卻悄悄別過臉。
仲正義尋思“平時看你也沒害羞藏著掖著啊”,說:“因為我看我和朋友第一天來,你對我們很警惕……”
“嚇到你們了?”滕窈想仍然冷著臉,不過,現在看來,那或許不是惡意,“我隻是想知道有哪些對手。不管是學習還是戀愛,我都會出擊的。”
怎麽說呢,這個想法……仲正義不討厭:“不論什麽領域的成功,勇敢的人都能得到禮物。”
“對!”滕窈想看著她。
這一次對視,兩個人都變得神采奕奕,滿臉寫著“知音難覓”。
仲正義說:“但我不明白,你到底看中這個人哪裏了?”
滕窈想伸出手,一個手指一個手指扳著算:“長得好看。懂很多。還有,資助我上學。”
“他還做了這種事?”仲正義之前還以為他隻會存錢買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原諒她,畢竟他看起來就不太靠譜。
滕窈想走以後,又等了一會兒,滕信暉又來了。他站到門口,仲正義立刻站起來。她作勢要騰位置給他,滕信暉卻揮揮手。他站在門口,隻停留在那裏,不肯走近。
仲正義索性邁開步子,走出去,跟他說話。
滕信暉說:“你……好些了嗎?”他指的是她的手。
“沒什麽大事。薑揚治傷得比較重。”
“嗯……”滕信暉又沉默了。
單獨相處時想跟他聊開可不容易。仲正義發起話題:“你和薑揚治認識很久了吧。”
“是的。”提到薑揚治,滕信暉說,“他和他爸搬到這裏來。我那時候比現在年輕得多……現在也不老就是了。但是,他們父子兩個人給我影響很大。”
被從大學召回家,接替父親肩負起活計,滕信暉沒有什麽不滿,隻是沉沉地擠壓著一些東西,就連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悶頭一言不發,也不笑,呆呆幹著活。
離他家很近的山坡上有座空房子,主人死了,沒人居住,被孩子們當成鬼屋。小時候,滕信暉也和小夥伴去探過險,那裏到處都破破爛爛。
有一陣子,晚上他筋疲力盡,不著急回去,就幹脆到那空房子裏去,躺在雜草叢生的花園裏,仰頭看星星。漁業為生的地方,漁夫出海回來的時間一定,孕婦都是差不多的時候懷孕。他和妹妹的星座一樣,命運卻不同。
那一天,他莫名地感受到了某種情緒,洶湧澎湃,很陌生。他還沒品味清楚,就被車的聲音打斷思緒。
車駛向山坡上的空房子。
有兩個人下了車。個子高的那個默不作聲,安靜得過度了。影子小的那個一轉身,恰好看見藏匿在雜草中的滕信暉。
“他那時候還是個黑孩呢,皮膚黑得和樹一樣。”滕信暉笑著說。
仲正義很驚訝:“什麽?真的?!”
“男孩子嘛,又是小孩子,肯定經常在外麵野的。而且,他們家是從越南回來的。”滕信暉反而懷疑,“你不知道嗎?”
“沒聽說過。”
看薑揚治現在這白白淨淨的樣子,他的黑小孩造型,很難想象,不可想象。
老板娘及時開車過來了。
回家路上也沒消停。薑揚治掏出手機,飛快想打字,但就憑這時候的準頭,加上非慣用手,還真打不利索。然後他就讓仲正義替他打,結果竟然是一些押韻的組詞,大概也是工作要用。仲正義有些聽不懂,找他問,他卻說得顛三倒四。
下車回到家,他就開始嘔吐了。
仲正義的心情難以言喻,頭一次見到這麽沒用的男人。
好在吐完他還清醒多了。
等回到臥室,薑揚治又趴在地板上,到處找東西。問他找什麽,他就說:“……我好像把舌釘吞下去了。”
“什麽?”仲正義剛換的衣服,又勉為其難讓他在房間換了衣服,現在要拿去樓下洗。聽到這個悲報,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你開玩笑的吧?”
她踏入他的臥室。因為是緊急情況,進門時沒多想,等進去了才環顧四周。
比起他這裏,其他人的臥室都太簡潔了,隻要必要的東西,甚至還有沒拆封的空氣清新劑,好像新開的民宿。但是,薑揚治本人的臥室不一樣,他從小就住這裏,這一點很明顯。牆壁上貼著喜歡的專輯海報,還掛了一些畫。牆角有木吉他,鑲嵌的書架上有樂譜,也有中學生的舊教材。
薑揚治趴在地上,在扒拉牆角的紙盒。“沒掉地上的話,就是……咽下去了。”他說。
她隻好也趴在地上,到處找。仲正義又沒有穿過洞,臨時還掏出手機,搜索吞了那玩意兒不會死人吧。
夏天熱得要命,地板清涼又堅硬。兩個人在偌大的屋子裏趴著找東西。手肘撐久了很疼,膝蓋也疼。薑揚治還是單手,動不動又磕一下的。但他們還是悶頭找。
仲正義趴下身,張望床底下。裏麵也是收納箱,她抽出來,想看看地板的角落,但東西拿出來,難免看到裏麵,都是雜物,其中有本CSDA的書。
“你也跳街舞?”這樣也無聊。還不如說說話呢。仲正義拿出來看了一眼,“哇,好懷念。以前我也交過這個智商稅。還是要多練。”
薑揚治的語氣聽起來平平無奇:“你現在還跳嗎?”
“不,完全沒跳了。那時候還經常有人說我有天賦呢。”仲正義笑著,隨意地提起過去。
旁邊傳來動靜,仲正義回過頭,就看到薑揚治已經翻身仰麵躺著了。看他躺下,她站起身,從旁邊輕輕踢了他一下,說:“別偷懶了。”
可他不動彈,就像在做禮拜似的,用近似空虛的神情盯著天花板。
那種疲憊很有感染力。仲正義索性也坐下,躺平,雙手放在肚子上,看著天花板,舒舒服服地歎了一口氣。
這塊天花板沒什麽特別之處,白白的,看久了眼睛花。所幸太陽光把抖動的樹影和光斑一起送了進來。
她說:“你房間還真涼快啊,風很大。又不曬。”
“那當然。”他回答,“不然就不住這了。”
“哦,酒瘋子變正常了啊?沒有失憶吧?”
“我是清醒的。”
狗屁的清醒。薑揚治也覺得自己的瞎掰太過分了。
仲正義毫不留情地戳穿:“哈哈,原來你是這種type啊。因為尷尬就假裝自己是在裝醉。快去找你舌頭上那個礙著你說普通話的東西。”
“我說了你不要打我。”
“什麽?”
“剛才發現還好好地戴著。”
“你去死吧。”她側過身用力戳了一下他的腰,得到一聲痛苦的嗚咽,“不想做飯啊。”
“不想做飯啊。”
其實今天發生了好些尷尬又混亂的事,但似乎都歸結給了夏天和假期,所以,並沒有那種耿耿於懷的感覺。
兩個人就這麽躺著躺著睡著了。
晚上的時候,去釣魚那幫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