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在穿著上,仲正義喜歡有親和力的淑女裝,中規中矩,不會打扮得太出挑。和那符合潮流的厭世顏不一樣,她不太時髦,大多時候都套二三十歲都能穿的天然棉連衣裙,要麽就是T恤牛仔褲的打扮。

此時此刻,薑揚治洗漱完畢,換了衣服,確認儀表完善,這才從房間裏走出來。

他站在走廊裏,遠遠看到仲正義就在外麵。她沒有坐,站在桌子邊,稍稍靠著桌麵邊沿,拿著手機在看。不過看了沒一會兒,她又放下去了,一個人仰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薑揚治走出去,把她放在桌上的那瓶飲料拿下來,放到專門放水的桌子上。

仲正義說:“弄好了?”

“嗯。”

“你吃早飯吧?在這裏吃?”她準備去餐廳那邊把豆奶油條拿過來。

“我不在這邊吃東西。”他攔住她,“到處都是線,有老鼠啃壞了就完了。”

薑揚治把包放在桌上,打開檢查自己東西帶齊沒有。他東西比他們還少,到底是回自己家,不用拿什麽東西,家裏都有。

他看到自己電腦不在待機狀態,也沒說什麽,鼠標按鍵就在那,碰到一個兩個鍵就亮了。再說了,他為了防止自己幹活時趴著睡著,特意都沒設置什麽密碼關卡。反正家裏也沒人來。

仲正義猶豫不決,扭捏了好一會兒,鼓起勇氣說:“你這桌寵……是AI嗎?”

“什麽?”薑揚治一邊戴耳骨釘一邊問。

啊。他平時隻是不戴而已嗎?沒有仔細看過,她都沒注意到,他是有耳洞的。仲正義說:“剛才……你的桌寵跟我說話了!”

他一次性戴了好幾個耳釘,還是滿臉鎮定地提問:“說了什麽?”

“呃……你自己聽吧!”仲正義不好意思說出口,幹脆現場演示給他看。剛才她已經鑽研清楚,關掉了麥克風,現在她又按鍵,湊到話筒旁邊說話,“喂喂,我是仲正義,你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小藍蟲轉了一圈,做出捂著肚子大笑的動作,說:“我討厭你!我恨你!我要讓你付出代價!”

嗯?!

小麵孔怎麽還有兩副東西呢?!

哦不對,是小東西怎麽還有兩副麵孔呢?仲正義說:“它它它……它剛才不是這麽說的。”

薑揚治麵無表情,伸出手,手指卡住麥克風的支架,幹淨利落地移動它,然後俯下身:“再胡說八道就滅了你。”

可能是觸及了提前設定好的關鍵詞,桌麵寵物馬上自動退出了。它的退出動畫很有趣,是藍色的小蟲收拾鋪蓋,天空中降下一架UFO,它揮揮觸手,直接被光束收了上去。

薑揚治跟仲正義解釋:“它隻是從資料庫裏隨機roll一些台詞來回答你。不用當真。”

仲正義沒明白:“它剛才竟然問我是誰……嚇我一跳,我還以為鬧鬼了。”

“那就奇了怪了。它還沒智能到那個程度呢,”薑揚治哈哈大笑,疑問地揚起嘴角,“是不是你問它是誰了?你說什麽,它隻會順著你的話說。”

仲正義努力回想,她也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了。沒準是吧。

她還在想,他就打斷她:“好了,時間有點緊。我們趕緊走吧。”

他們坐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薑揚治背著包,走在她身邊。仲正義不知道在哪邊,想當然地挑了一個方向走。他高聲喊:“是這邊!”她又平移著走過去。

他們坐上車。薑揚治確認了汽油的情況,挑選了開車要聽的歌。

仲正義帶了豆奶油條來,其實自己也沒吃。她問:“可以在你車上吃東西嗎?”

薑揚治開著車不忘切歌,爽快地放話道:“吃!”

仲正義口幹了,打開塑料袋,先把吸管插進豆奶紙盒,一口氣喝了好幾口。然後,她又打開了油條,正往嘴裏塞,薑揚治分心湊過來說了句“給我喝口豆奶”。本來還有一盒沒開的豆奶,可是,仲正義在吃油條,腦袋一下沒轉過來,直接把手頭那盒遞了過去。

薑揚治在開車,大概率也沒多想,猛吸一口,咽下去,心滿意足,還感慨:“好久沒喝豆奶了。”

仲正義卻盯著吸管,恍恍惚惚意識到,這……那什麽……不衛生!

不過,既然他沒發現,她就心安理得了。仲正義不再喝了,放到一邊,假裝隻有他喝過,自己悄悄拆了另一盒。

他們到學校接貓嘴小水母葉莎爾和呆頭二愣子路滿卓。

一上車,薑揚治就轉過頭來自我介紹,伴隨著社交達人信手拈來的笑話集錦:“父老鄉親好!這片就是我的地盤!本座就是這兒的山大王。請各位係好安全帶,我們馬上就出發了!”

路滿卓擅自捧場:“山大王好!我是公主的保鏢路滿卓!”

“嘿嘿嘿,”葉莎爾笑了幾聲,馬上跟上,“大王,我們聽了好多你的傳說喔!”

“不敢當不敢當,江湖上都是些虛言。”

“好謙虛哦。”

“不愧是一山之王!這車好牛逼啊!我們能合張影嗎?”

仲正義還擔心他們倆和薑揚治合不來,沒想到三個人一見如故,熟得讓仲正義懷疑自己才是今天新加入的新會員,總覺得一不留神,他們仨就能手牽手哈哈哈笑著轉圈走遠,留下她獨自在原地懵逼。

車要開三個小時,上午出發,到的時候就差不多下午了。一路上,葉莎爾和路滿卓輪番睡覺,仲正義倒是精神頭不錯,一直看著窗外的風景。不知不覺,車上就隻有他們兩個人醒著了。

開車無聊,閑聊起來很自然。

薑揚治問:“你為什麽想去海邊?”

仲正義看著窗外,笑眯眯地回答:“嗯……不知道,突然想去了。我還想問你呢,住在海邊是什麽感覺?”提問的時候,她回過頭去了,風卷著碎發,她的神情很坦然。

薑揚治瞄了她一眼,繼續目視前方:“哪有什麽感覺的啊。”

“說起來,”她好奇心爆發,問,“你平時不掛點東西,耳洞不會封上嗎?”

“不會。傷口都痊愈了。”

“還能這樣?”仲正義說著就湊近,“我還以為會封上呢。真好,我也想穿耳骨耳洞的,但我太怕痛了。”

她支起身體,就這樣拉近距離。他恰好在關車窗,狹小的空間裏,風也止息,她貼上來時的呼吸像海浪,噴薄而來,又沒音信地退了。仲正義在全神貫注地打量他耳廓,薑揚治卻偏移身體,離她遠些,再遠一些。

“別弄,”他假裝生氣,回過頭瞪她,“很癢啊。想出車禍?”

“切,不弄就是了。你怎麽這麽敏感?”仲正義推開,想起上次伸手碰他背,他也是這樣。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

他說:“別怨我,癢癢肉都是媽生的。”

她被逗樂了。

車開得足夠久,看手機又頭暈。仲正義坐著發呆,就聽到駕駛座上的人說“把他們叫起來吧”。她直起身,往外看,發現車窗外已經變了樣子。

車在公路上繞來繞去,乘客支起身體一看,能看到下邊的重重疊疊的屋頂。靠岸的地方,船密密麻麻,隨浪細細擺動,相互擠壓。繩子將他們像羊羔一樣串起來,捆在岸邊。

海很寬闊,看不到盡頭,太陽璀璨。這副景色,在城市裏可看不到。

仲正義叫醒後排的人。路滿卓一個激靈,立刻打開車窗。葉莎爾困著呢,揉揉眼睛,懶散地靠到路滿卓身上,也往外張望。

然而,打開車窗後,迎麵而來的卻不是想象中涼爽的風。風是一團團熱氣,像滾燙的野草,很熱,蓬勃生長,迎頭澆了他們一臉。

薑揚治忍不住笑,空出手去晃動短袖:“哈哈哈。”

“好熱!關上啦!”仲正義劉海都被吹亂了,一邊壓下去,一邊樂嗬嗬地抱怨。

他們的安排是先去住的地方,然後開家裏的車去快遞代收點取行李。大家一起看到海,不久以後就抵達了目的地。

薑揚治家沒有特意改造過,從外觀看,依然維持著老房子的樣子,修繕也隻是在原有基礎上縫縫補補。到處陳舊,油漆幹裂,馬賽克瓷磚也殘留著汙漬與植物。然而,他家到底是藝術家庭,氛圍良好,父親的審美相當超前,布置得頗有一番希臘鄉村那風味。

樓不高,帶花園。仲正義下了車,去打開外麵的門,供他把車開進去。

薑揚治叫她一聲,她已經下了車。坐了這麽久的車,就是蝸牛也得腰酸背痛了。她正伸懶腰,聽到召喚,立刻小跑過去,他摸了半天,向她伸出手。掌心裏是一枚鑰匙。

單個的鑰匙,像硬幣似的,鑲嵌在手心裏。她去接,沒有直接從他手掌中撬,而是將手搭住了,再移動著向後退,將鑰匙勾到手裏。

仲正義拿到鑰匙,笑著說:“你等等。”

她的手離開了,人也轉身跑遠了。薑揚治仍然攤開手,懸在夏日的空氣裏,無聲無息地停留了一會兒。

門打開了。

他把車開進去。

他們下了車,路麵用水泥砌過,光禿禿的,與兩道籬笆圍著的花園是兩種不同的樣子。但是,灰色的地麵搭配暖洋洋的日光,沒人敢說不暖和。花除了繡球,其他都是隨便種的,都是野花,瞧著肯定有人收拾過。

薑揚治打開建築的門,讓大家進去休息。

屋裏也很有格調,顏色都是明度高的顏色——白白的緋紅色,靜靜的藍色,溫溫吞吞的明黃色,薄荷奶似的綠色。窗戶上是波浪紋的防盜欄,米色帶花的紗簾蒙在窗戶和門頂,桌子上都裹著桌布,櫃子和梳妝盒都舊舊的。

太陽炙烤過,室內還沒有風,不可能不熱。

他們一進門,薑揚治就去開窗戶。其他人也跟著幫忙。

“通通風再開冷氣吧。”他說。

“休息的時候再開吧,白天我們要到處轉的,不能老悶在屋子裏呀。”葉莎爾提議,“都出來玩了,還是要多出出汗嘛。”

薑揚治又出去,問誰跟他一起去街上取行李。路滿卓自告奮勇。葉莎爾問薑揚治:“山大王,我沒有帶牙刷,哪裏可以買東西嗎?”

薑揚治想了想,轉身辨別東南西北:“出去往那邊走,左拐,再右拐,直走十分鍾,然後繼續拐——”

葉莎爾沒太聽明白,但沒關係,她帶仲正義去,仲正義會幫她問路的。

四個人分成兩組,分頭行動。

車庫是獨立的。薑揚治到了後院,彎腰用鑰匙打開卷閘門,抬上去後,裏麵是一輛噴漆成檸檬黃的輕卡。他和路滿卓就這樣走了。

他們還沒有分配房間,隻問了洗手間。該出門了,仲正義把襪子和球鞋脫掉,換成了夾板拖鞋。看她這樣換,葉莎爾也想換鞋了,既看了海,又是熱天,也想讓腳丫吹吹風。她也換了涼拖鞋。

兩個人出門去找商店。

一開始,她們還記得方向,到後來就暈乎了。仲正義走在前麵,發消息給薑揚治問路線:“嗶——卟!嗶——卟!SOS!商店在哪來著?”

但是,他應該還在開車,又不是平時那輛能自動播報消息的車,所以沒讀到。

葉莎爾像脫水了的海洋生物,有氣無力:“好曬哦,打個電話給他吧?”

“堅持一下。”仲正義想說再找找看。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們還是如願看到了商店。

要買東西的人是葉莎爾,仲正義帶的東西挺全。門口有陽傘與供小坐的塑料椅,她就在門口等著,順便看看海。旁邊的冰櫃旁,有人在挑冰棍。那人直起身來時,仲正義大跌眼鏡。

仲正義喊出他的名字:“季司駿?”

隻見季司駿敞開短袖外套,裏頭是真空,下半身則是夏威夷風的短褲,徹頭徹尾,一副資深度假遊客的派頭。

看到她,季司駿也眼前一亮,噔噔噔跑過來:“正義,你可算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你怎麽在這裏?”仲正義問。

季司駿興高采烈:“我看你微博馬克了幾個夏鄉度假的東西,就猜到了。之前你們不就說嘛?今年暑假要找個海邊度假!”

仲正義隻覺得頭疼:“你好歹也說一聲吧。”

“好,”季司駿傻嗬嗬地撓頭,“下次一定!”

葉莎爾走出來,看到季司駿,她也笑起來:“是沒帶替身使者的JOJO呀!”

季司駿住在離這裏有三公裏距離的酒店,他已經來第二天了,去過海灘。但是,明顯,他也是第一次聽說外星藍人的故鄉是夏鄉。

黃色卡車再開回來的時候,家裏等著的人從兩個變成了三個。

季司駿激動得一蹦三尺高,兩眼直冒星星,恨不得抓著薑揚治來回晃:“藍人!又見麵了!沒想到啊!你籍貫是這裏啊!我還以為你是華裔美國籍或者韓國籍呢!”

薑揚治被晃得話都說不好了:“你你你別別別別說說說出出出去去去哈哈哈。”

仲正義還在煩惱,忽然發現,回來的人似乎也增加了。

薑揚治背後,一個小個子的波波頭女生正警惕地看向這邊。仲正義拉過路滿卓,小聲地問:“那是哪位?”

路滿卓還在卸行李,大剌剌地說:“薑揚治的熟人。在快遞點遇到,就讓她擠在輕卡前麵回來了。”

仲正義猶豫要不要打招呼,波波頭女生居然先一步開了口。

“你們倆,”她說,“沒人喜歡薑揚治吧?”

這毫不掩飾的殺氣呀!

仲正義和葉莎爾都愣住了。

薑揚治從背後按住小個子女生的頭,打斷她的示威,清晰明了地介紹:“這是滕窈想,家住得很近。她小時候我還幫她換過尿布。”

“騙人!”滕窈想馬上反駁,“你來的時候我都上小學了!”

薑揚治笑著調侃,故意用揉亂她的頭發:“哇,想不到你記性還挺好。糊弄不了了啊。”

頭發都變成雞窩了,小女生卻臉紅紅,少女純情清澈見底:“哼。”

臥室都在二樓,薑揚治住自己的臥室,剩下兩個房間,路滿卓占一間,葉莎爾和仲正義同住一間帶洗手間的主臥。

季司駿說:“我呢?”

仲正義一把推開他:“你住你的酒店去。不好意思。孩子在打了,大夥兒甭理丫。”

薑揚治看著他們互動,看著仲正義明顯在被刷新惡感。他揚眉,低頭時,嘴角微不可查地顫抖,繼而恢複原樣。

“一起吃晚飯吧,我請客。”薑揚治開朗地說,“我們去吃大排檔。”

仲正義又不能不讓他請客。說到底,薑揚治和季司駿認識還在前頭呢。

他們出去隨便撮了一頓,吃了家大排檔。仲正義和葉莎爾說著話,一同坐下了。她們一坐下,季司駿就想坐到仲正義另一邊。仲正義手疾眼快,一把抓住離她最近的另一個人。

當時,薑揚治剛好走到她旁邊。

仲正義兩隻手抓住他,把他拽到自己隔壁的位置。薑揚治被迫坐下。他才落座,一顆波波頭也尾隨而至,堵住剩下的座位。

滕窈想瞪著季司駿:“幹嘛?你找你的座位去坐啊!”

季司駿一回頭,路滿卓已經在葉莎爾隔壁坐下了。最後,季司駿隻能坐在仲正義正對麵。

仲正義和季司駿目光對接。當著周圍人的麵,他們也不好拌嘴。

等到回家,已經是晚上了。夜晚的海邊很美,可是,六個人裏有四個人今天剛遷徙而來,都累壞了,吹著舒服的風回家。

本來說好晚上開冷氣,可到了晚上,風竟然這麽大,把窗戶打開,能嗅到充沛的海風。眾人聚集在二樓。

仲正義和葉莎爾在收拾行李,有人敲門,一打開,是拿著驅蚊貼的滕窈想:“薑揚治要我問你們要不要。這裏風大也會有蚊子。而且飛著沒聲音,很大個,咬了以後的包也很大。”

“謝謝。”仲正義接過去。

“我切了西瓜,下樓吃吧。”滕窈想說。

她們走出去,就看到季司駿靠在薑揚治門口罰站。問他幹什麽,原來是他一直在薑揚治臥室裏轉來轉去,薑揚治嫌他煩了,直接把他推了出去。

滕窈想三步並作兩步,去叫薑揚治下樓吃西瓜。

他們六個人一起走下樓梯。

夏季海邊的別墅裏,燈忽然明明滅滅。所有人都抬起頭,仰望的不是星空,而是隨時會消失的燈。一瞬之間,周遭陷入漆黑。停電了。

“停電了。”有人在說。

是季司駿的聲音,離仲正義不遠。

什麽都看不見。

仲正義想,怎麽辦?有發電機或者臨時電源嗎?漫不經心的疑問劃過腦海,忽然間,來自外界的驅動力令她往前。腳下是深淵,身體失去重心,她本能地想抓住什麽,卻依然不受控製地跌倒。

黑暗中,仲正義被從樓梯上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