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王芳沒想到辛天意拉著她竟為了說這麽一句。
她心裏也有一些疑惑, 自己是打算不讓辛天意再讀了,但是總要有個勸說的由頭,便不想現在就說, 想的是中考結束後, 以辛天意的成績,師範中專自然是考不上的,那就幹脆直接不上就好了。
王芳主打一個順其自然,自己不需要多說,讓結果決定一切。所以她從來不問辛天意的成績,哪怕辛天意自己提及,她也隻是問一句, 進步了沒有。
可沒想到,辛天意好像知道她的想法似的, 直截了當就來了這麽一句。
她要繼續讀書。
而且她是要讀高中的。
王芳就不樂意了。
她原本的計劃是在中考後,勸說辛天意和她一起做生意,再開一個店。如果辛天意真的歪打正著考上了中專, 那王芳就供她讀。反正畢業後就分配工作, 也挺好。
但是讀高中完全不在王芳的計劃之中。
因為讀高中的時間,讀中專的話, 也中專畢業了。畢業後就分配工作, 一年左右就可以嫁人了。
可讀完高中,是不分配工作的, 所以讀高中做什麽?
“我要讀高中, 然後考大學。”辛天意看著王芳道。
“高中?大學?”
王芳在心裏默默計算了一下, 高中需要三年, 大學需要……
她不知道大學要讀多少年, 但是感覺也得和高中一樣三年起步, 這麽一算,辛天意畢業的時候至少二十了啊。那怎麽行?
王芳瞪大了眼睛:“你不想上中專,想上高中?”
“是。”辛天意堅定道。
“人家魏燃成績那麽好都要考師範,你幹什麽讀高中?你知道你上完高中,再上大學,畢業都多大了嗎?”
“我知道。”辛天意說。
王芳氣地擺擺手:“行了,別說了,你再考慮考慮。”
她說完,推上自行車就走,心裏雖然煩悶,但是也沒太放在心上,因為王芳認為以辛天意的成績,她是考不上高中的。現在想什麽都是白想,等著中考結束,辛天意才能清醒。
“媽,我如果考不上,就複讀。反正我一定要讀高中!”
辛天意衝著王芳的背影喊了一句。
王芳聞言,一捏刹車,差點一頭栽過去。
她單腳撐著自行車,轉頭看向辛天意。
不可思議!
這孩子,好像是自己肚裏的蛔蟲,隨便想什麽,她就立刻能知道。
王芳詫異間,王玉俢已經出來叫辛天意了。
“快回來吃飯。”王玉俢站在門口看她,“整個生活區的人都知道你要讀高中,讀大學了。”
辛天意轉頭往家走,笑道:“姥爺,我真的要讀高中。”
“好好。”王玉修說:“我支持你。”
不一會兒,王明傑也回來了,辛天意把王芳給的錢,分了一大半給了王明傑。
王明傑也不客氣,直接就從辛天意手裏接了過來。
辛天意好笑看著他,隨口打趣道:“哥,你接這麽快,是很需要錢啊。怎麽,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要給她買禮物?”
王明傑聽到這裏,臉唰的一下就紅了。
“你這孩子,什麽話都說。”謝梅立刻阻止辛天意,然後對王明傑道:“去洗手吧,吃飯了。”
王明傑把錢裝進口袋,就去洗手。辛天意坐在她常坐的位置,午飯已經擺好了。
家裏有兩個學生,所以每天的午飯,謝梅和王玉俢都會準備的比較豐盛。
兩人都是工人退休,平時沒什麽事,工資完完全全夠家裏吃飯的。而且王玉俢十分勤快,每天早晨都要去逛早市,順便買回來新鮮的蔬菜和魚肉。他每次都是隻買當天需要的菜,從來不多買,就是為了吃一口新鮮。
尤其是豆腐,買回來的時候都是熱的。
今天就買到了剛出鍋不久的豆腐,做了一道蔥燒豆腐,滿滿一盤子端上來,噴香。
“吃吧。”王玉俢說著,就拿勺子給辛天意盛了兩勺豆腐,“嚐嚐我做的大蔥燒豆腐,今天放了整整兩根大蔥,特別香。”
伴著米飯,蔥燒豆腐最下飯了。
辛天意並不是特別喜歡吃豆腐,因為覺得豆腐怎麽做,都沒有什麽味道。不入味。
可是這蔥燒豆腐就十分濃鬱,香氣逼人。
她拌著米飯,能吃兩大碗。
王玉俢也是偶然發現的,做了一次,見辛天意當天吃了兩大碗米飯,所以今天看見有剛出鍋的豆腐,趕緊就買了一大塊回來做。
“要我說,你媽說的對。”謝梅吃著飯,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辛天意抬頭看向謝梅。
“女孩子嘛,當個老師多好。”謝梅說,“你考個師範,然後去讀,畢業就分配工作,當個老師。社會地位也高,還有各種假期,最重要的是,女孩子當老師好嫁人啊。”
辛天意扒著飯:“姥姥,我讀大學也可以當老師的。”
“明明讀師範就能當的,非讀大學幹什麽?一個女孩子,年齡最重要。年紀輕輕才好嫁人嘛。”謝梅說。
辛天意不想和謝梅辯論,她們那一代有她們自己固守不化的思想,是無法說服的。
辛天意便調轉話題問:“那明傑哥哥怎讀高中了?”
謝梅一噎,立刻說:“男孩和女孩不一樣!”
辛天意隻是看向謝梅:“哪裏不一樣?”
謝梅不說話了,繼續重複自己的觀點:“反正你好好想一下,讀高中再讀大學,得需要多少時間。你一個女孩子,耗得起嗎?直接上個中專,參加工作,趁年輕結婚嫁人,不好嗎?”
辛天意吃完了一碗米飯,把筷子放好,道:“我吃完了。”
“哎!”王玉俢立刻叫她:“就吃這一點?”
“嗯,我不太餓。”辛天意說。
辛天意離開飯桌,回自己房間。
王玉俢見她進去了,才說:“吃飯的時候,說這些做什麽。天意喜歡吃這個菜,上次吃了兩碗米飯呢。今天就吃了小半碗。”
“眼看就要中考了,得趁早打消她的念頭。現在的孩子不好管了,哪裏像咱們那時候,家長說讓幹嘛就去幹嘛。”謝梅念叨著,然後對王明傑說:“明傑,你姑姑給你錢你省著點花,也給你媽說一聲,你姑姑又給你錢了。省的你媽總是心裏不忿,覺得你姑姑在咱們家吃了多少,用了多少。其實,你姑姑都沒怎麽回來過,回來也就是睡一夜。一個天意,能吃多少東西。而且你姑姑每次回來都買東西,給錢,這次又給你媽帶了鞋……”
王玉俢皺眉打斷:“行了行了,非得吃飯的時候說這些。”
同樣的午飯時間,裴娟娟照樣從食堂打了飯回來。
最近食堂的菜色很不好,一份涼拌黃瓜,一份蒜薹炒肉絲。
裴娟娟打飯的時候去的晚了,蒜薹肉絲幾乎見底了,打了一份回來,挑不出幾根肉絲。
張良朋吃的沒滋味,看了幾眼,三個人兩個菜,量又少,實在不夠吃。
他便問張揚,要不要吃麵條。
張揚立刻說好,他整天吃食堂,閉著眼睛都知道每個菜什麽味道,除了鹹味,其他味道都沒有。尤其是蒜薹,放水煮過的,蔫不拉幾,難吃的要命。
“看你們,炒菜都不愛吃了。都是慣的。”裴娟娟翻了個白眼。
“天天吃食堂。”張良朋已經站了起來,搜羅了一番櫥櫃,發現裏麵隻有幾個西紅柿,拿起來洗了兩個,又拿了兩個雞蛋,一磕一炒,加水添麵,很快就煮好了兩碗麵。
張良朋撿多的那一碗給了張揚,張揚連忙接過來。
裴娟娟原本就不太會做飯,平時吃飯都是對付,如今張良朋當了廠長,她心氣也高,就更不願意每天慌張張買菜做飯了。整天都是食堂去打飯,遇著一次包包子,就多買一些,放著早晨熱了吃。
張良朋也是有苦說不出,每次叨叨這個事,裴娟娟就說自己忙,和他一樣時間上下班,哪裏有空再變出來一桌飯菜。
張良朋偶爾會去買點新鮮的蔬菜魚肉,放回家裏再去上班。可想起來時,蔬菜都蔫了,魚肉也都臭了。擺著沒用。
所以張良朋後來也不買了。對付著餓不死就好。
張揚和張良朋兩人呲溜溜吃麵條,桌上的菜就沒有再動。
裴娟娟氣鼓鼓地自己吃,把菜都挑了個幹淨,才算結束。
吃完麵條,張良朋突然想起張揚之前說過一嘴摸底考試的事,便順便問了一句。
“已經考完了。”張揚說:“成績都出來了。”
“是嗎?”張良朋看著他,“怎麽樣?”
張揚先是看了裴娟娟一眼,見她慢悠悠撿著盤子裏的香菜末,頭也沒抬。
隻能把目光回轉,看向張良朋。
“還可以。”
張良朋以為張揚又沒考好,勉強翹了一下嘴角,安慰他:“沒事,下次再努力。”
張揚把碗放好,從口袋掏出了自己的成績單。
成績單一直在口袋裏放著,他一直在猶豫要不要給張良朋和裴娟娟看。
因為兩人好似都沒有期待他的成績,甚至都忘了他要考試的事。
沒想到張良朋還記得,張揚便趕緊拿了出來。
張良朋接過成績單,一眼看過去,又趕緊往回看。
上麵的名字,的的確確是張揚的。
張良朋驚呼:“二十名?第二十?”
他不可思議看向張揚,又拿著成績單給裴娟娟看:“你看,二十名!張揚的!”
裴娟娟也不信,筷子停了一下,就著張良朋拿著的成績單看了一眼。
也沒接過來,隻是掃了一眼,最後停在班級名次那一欄,確確實實是二十。
“可以啊,張揚。”張良朋笑道:“我就知道,隻要你好好學習,一定能行。”
張揚再次把目光轉到裴娟娟臉上。
裴娟娟依然在挑她的香菜末,心裏還是在氣張良朋放著好好的菜不吃,又要自己煮麵條這件事。
張揚考多少,考多少名,裴娟娟其實並不怎麽關心。
雖然有些驚訝,但是比起自己的情緒,還有以前張茂全校第一的成績單,裴娟娟就覺得張揚的這些都不夠看。
不管張良朋怎麽在一旁開心、稱讚,張揚始終提不起興致。
張良朋笑著拍了一下張揚的肩膀:“行啊你小子,這進步,也太大了。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張揚勉強笑了一下,等他再次抬頭,便不再看裴娟娟了。
他搓了一下手,然後對張良朋道:“爸,我吃完了。我先回屋休息了。”
“行,趕緊去。”張良朋笑道,看著張揚站起身走,突然問:“張揚,中考你想考什麽?”
張揚停下腳步,還沒開口,就聽到裴娟娟說:“他能考什麽啊。你看你問的。我之前和你說了,讓你和咱們廠對口的技校打個招呼,趁你在位,趕緊讓他上了技校,分到廠裏工作。”
張揚沒有回頭,聽了裴娟娟的話,道:“我要讀高中。”
“讀高中?”張良朋道:“行啊。讀了高中,和你哥哥一樣,再考大學。”
“他考什麽大學啊,大學是誰都能考上的?”裴娟娟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他小不懂事,你也跟著發瘋?”
張良朋立刻轉頭製止裴娟娟,不讓再說下去。
張揚已經掀開竹簾,走了出去。
身後是張良朋和裴娟娟的爭吵聲。
“你總是當著張揚的麵說那些話。孩子成績進步這麽大,也沒聽你誇過他。”張良朋說。
“二十名啊,有什麽好誇的。張茂那可是次次年級第一。”裴娟娟道。
張良朋半天說不出話來,氣呼呼站起來:“你啊。”
裴娟娟滿有道理,不肯認輸,看著兩人吃完的麵條,對張良朋警告:“你以後不要當著孩子的麵說飯菜問題。人活著就是為了吃嗎?整天挑剔飯菜。你那麽講究,你回來做啊。”
“我這不是做了?”張良朋反擊道。
裴娟娟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麽,一雙眼睛看著張良朋。
張良朋居高臨下,一副不想和她多說的表情,最後來了一句:“那人活著也不是為了考試。每次都拿張茂和張揚比較,張茂是張茂,張揚是張揚。張揚也有很多優點,你看不到?”
裴娟娟一攤手:“哪裏?”
張良朋突然發覺自己和裴娟娟簡直不能再多說一句,立刻轉身就走了出去。
走出廚房門,他就看見了張揚。
張揚並沒有進去,就站在院子裏。
剛剛兩人說的話,他也都聽到了。
張良朋腳步一頓,做了幾秒鍾的心理建設後,才大步向前。
他好像沒事人一樣,走到張揚身邊。
“怎麽不去休息?”張良朋笑著問。
他沒有聽見張揚的回話。
直到低著頭的張揚,開始挪動步子。
張良朋才鬆了一口氣,道:“對,先去午睡,一會兒又該上學了。”
“爸,我要讀高中。”張揚走到客廳後,再次重申。
這次他是看著張良朋說的。
張良朋從來沒有見過張揚這樣的表情。
他從小到大,好像就沒有過自己一定要要的東西。
不管是什麽,有也好,沒有也好,張揚都不在乎。
他從來沒有這麽執著過,更沒有用這樣的目光看過自己。
“行,讀高中。”張良朋突然有些感慨,張揚長大了。
他知道自己要什麽了,也知道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他自己去爭取了。
“隻要你能考上。”張良朋說,“讀完高中,再讀大學。隻要你想讀,爸爸都會供你讀書。”
……
下午上學的時候,辛天意很奇怪竟然沒有人叫她。
她從胡同出來,正好看見從家裏慢悠悠走出來的張揚。
辛天意對著他揮了揮手,“今天怎麽晚了?”
張揚揉了揉眼睛,“睡過了。”
“那去叫魏燃他們。”
“魏燃和大寶去吃席了。”張揚說,“他們直接去學校了,沒有回家。”
辛天意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那今天就剩咱們倆了?”
張揚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兩個人單獨一起走,還是第一次。
辛天意的頭頂剛剛到張揚的肩膀處,明明兩人年齡差不了多少,可是個頭差的卻是很多。
“我記得你是九月份的。”辛天意問。
張揚嗯了一聲,“九月十一。”
“那也就比我大三個月。”辛天意道,“可你看你比我高多少。”
“打籃球打的。”張揚垂著腦袋,踢了一下路邊的小石子。
“打籃球就能長高?”辛天意問。
“應該能。”張揚也不清楚地摸了摸腦袋。
辛天意看著他,突然就笑了。
這人好似沒睡醒,眼睛都腫了。
張揚則是一邊走一邊踢著小石子,快走到學校門口時,他終於開口問了一句:“你要考中專還是高中?”
“啊?”
“上次我們說起,你沒回答。”
“是嗎?”辛天意努力回憶了一下,道:“我要讀高中。”
張揚的眼睛突然亮了:“我也是。”
他的音調突然莫名提高,嘴角也提了起來。
辛天意看著他,眼睛裏又開始濕潤了。
背過身,夏天的風,嗖一下就吹幹了辛天意的眼睛。
再轉回來,一瞬間的小心思卻被張揚敏銳地捕捉到,他看著辛天意的眼睛問:“你怎麽了?”
“沒怎麽啊。”辛天意笑道。
“不對。”張揚跟在辛天意的後麵,一字一句說:“你的眼睛剛剛突然不亮了。”
“去!”辛天意岔開話題,“你覺得你能考上高中嗎?”
“你能我就能。”張揚展開嘴角:“要不然比一比?”
“比比就比比,誰怕誰啊。”辛天意笑道。
“那就能上同一所高中了。”張揚低聲道。
辛天意正一腳跨進教室後門,聽見張揚說話了,但是具體沒聽到是什麽。因為教室裏鬧哄哄的。
下午第一節 是曆史課,大家正在背曆史老師要提問的內容。
辛天意停了一下腳步,問:“你說什麽?”
“我說,我們能上同一所高中了!”張揚再次大聲說了一遍。
辛天意又一次看到張揚不一樣的笑容。
像春天。
她也不自覺跟著張揚的笑容,微微展開嘴角。
可是剛剛展開笑容,袁大寶就從背後喊道:“你們倆個,傻乎乎地,說什麽呢!快過來,給你們看點好東西!”
袁大寶所謂的好東西展現在大家麵前時,圍在一起的小夥伴,都無語了。
袁大寶十分豪爽道:“別客氣,吃啊。”
辛天意看著放在課桌上的那個大肘子,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麽。
張揚張大了嘴巴,看向袁大寶:“你不但去吃了,還兜回來了?”
“不是。我們那桌的肘子一上來就被搶光了。這盤是一個包間裏的。不知道為什麽,那屋沒有人去。等著大家都吃完走了,我和魏燃兩個人瞎轉悠,才發現的。當時很多人都去打包了,我就也帶回了一點。”
“這麽大,也沒筷子,怎麽吃啊。”辛天意看著大肘子發愁問。
“下手啊。”袁大寶已經拿手去撕,著實撕了一大塊,就送到辛天意麵前,“給,你嚐嚐,可香了。”
辛天意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想用什麽方式接過來呢,袁大寶等煩了,直接給塞進了辛天意的嘴巴裏。
“你看你,吃個東西還不積極。”袁大寶皺眉,然後問張揚:“你也不積極?”
張揚已經下手去撕了,“正好中午沒吃飽。”
“吃的什麽?”袁大寶自己也吃了一塊,“你們怎麽沒去吃席啊。我看棉紡廠的工人很多都去了。”
“自從我爸當上廠長後,這種場合就不再去了。而且也不讓我媽去。禮金也是讓別人帶過去。”張揚緩緩道。
“為什麽?”袁大寶問。
“不知道。”張揚搖頭,然後問袁大寶:“怎麽不叫魏燃?”
“來的路上就說了,不要叫他吃。他不喜歡吃肘子。”袁大寶越想越好奇,“還有人竟然不喜歡吃肘子。”
他說著,一手的膠原蛋白黏膩膩地,捧著兩隻爪子就問辛天意:“你呢,你喜歡吃嗎?”
辛天意挑眉,“我不挑食。”
袁大寶嘴巴狠毒:“那還這麽瘦,營養不良似的。你爸媽就不能給你買點油水大的吃吃?”
袁大寶話音未落,就覺得自己腳背被什麽東西碾了過去,死疼死疼的。
他差點叫了出來,低頭一看,張揚的腳剛從他的腳背挪開。
“我吃好了。”辛天意好似沒有聽見,“我去洗手,馬上就要上課了。”
“我也去。”張揚立刻站了起來。
“哎哎,等等我啊。”袁大寶喊他們:“這倆人真是的,吃了也不收拾。”
他快速收拾幹淨,直接就衝出教室,一邊跑一邊喊:“你們倆個等等我!還有張揚你,幹嘛踩我腳?”
袁大寶是在周日的時候,才知道張揚踩他腳的原因。
王慶華準備周日改善夥食,問了袁大寶,袁大寶點名要吃餃子。
這剛和好麵,裴娟娟就來了。
裴娟娟來借擀麵杖,說家裏要包餃子,擀麵杖找不到了。
王慶華雙手還沒來得及洗,舉著一雙都是麵粉的手,衝裴娟娟樂:“巧了,我們今天也包餃子。”
裴娟娟便問什麽餡的,王慶華說袁大寶要吃粉條豬肉的。裴娟娟包的卻是素的,兩人一合計,幹脆一起包,一起吃好了。
袁高義不在家,王慶華便搬著麵盆子跟著裴娟娟走。
裴娟娟看她端一麵盤,又要拿餡盆,免不了說:“你讓大寶幫你拿唄。”
“他會什麽。”王慶華道,“什麽都不會幹,我還怕他給我扔地上呢。”
“你啊。”裴娟娟順手接過來一樣,“太嬌慣孩子了。”
王慶華笑著撇嘴:“就跟你不嬌慣一樣。以前養張茂的時候,我們可都是看在眼裏的啊。”
“那倒是。”裴娟娟大方承認。
兩人拿好東西,一起去裴娟娟家。袁大寶早就提前一步先到了。
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大吊扇在頭頂上呼呼轉著。裴娟娟和王慶華嫌廚房熱,幹脆把東西都搬到客廳來,吹著電扇風,慢慢包。
“張廠長不在家?”王慶華沒看見張良朋的影子,便問。
“去王師傅家了。”裴娟娟說,“一到周末就要過去轉一圈。都成習慣了。”
“挺好的。”王慶華道:“王師傅對張廠長也好,從一進廠,就跟著王師傅。你們沒結婚那幾年,都是在王師傅家吃飯的。”
“我知道。”裴娟娟笑了笑:“所以我從來沒說過什麽。今天包餃子也是,我說既然包了,吃肉的吧。他說還是吃韭菜的,他師傅喜歡吃,包好了,得去送兩盤。”
“這樣多好。”王慶華說著,眼睛裏全是落寞。
她家不是本地的,父母跟著哥哥居住。袁高義又經常不在家,王慶華獨自一人撫養長大袁大寶,平時生活裏,除了棉紡廠,就是家裏,連一個說話的家人都沒有。
她總是很寂寞,也總是羨慕那些一家老少都聚在一起住的人。
“如果家裏隻有王師傅,”裴娟娟壓低了聲音,對王慶華說:“那是挺好的。隻是王剛他們……”
裴娟娟說到這裏,看了王慶華一眼。
王慶華明白裴娟娟的意思,笑了笑,說:“我和美蘭也沒有多好,就是我倆一起進廠的,平時多說幾句話而已。”
裴娟娟倒是無所謂笑了一下,繼續道:“他們兩口子說話不太好聽,每次去,都要擠兌我家老張。”
“他們是心裏不服氣。”王慶華事事看得明白,“王師傅一身本事,都交給你家張廠長了。廠子換屆的時候,也是王師傅到處跑人情,那些老工人也都選了你家老張。這不是在順利成章地成了新廠長?這事啊,王剛心裏一直別扭,嫌他爸不教他了。反正,你別多想,我覺得他們也不是真的衝你們,而是衝王師傅呢。”
裴娟娟聽心裏去了,點了點頭。
袁大寶和張揚看電視,電視裏正在放廣告。
兩人正在選節目呢,裴娟娟和王慶華進來後,便點名讓他們換台,等著一會兒放電視劇渴望。
袁大寶小聲抱怨這電視劇昨晚他媽已經看過了,重播還要看。可是抱怨歸抱怨,到了別人家,他也不敢任性。無聊之際,便豎著耳朵聽裴娟娟她們在後麵聊天。
“說的也是。”裴娟娟點點頭,又看向王慶華:“你這思想就是不一樣啊。”
“看你說的。”王慶華笑道:“我懂什麽啊。要說不一樣,還得是王師傅家的王芳。”
“也是。”裴娟娟一提起王芳,眼睛裏都流露出羨慕,“辭職的時候,師母在家裏那叫一個鬧啊,把我和良朋都叫過去訓了一頓。你看,現在人家生意好的,數錢數得手都要抽筋了。”
“我還在她家買過兩雙鞋呢。”王慶華說著,把腳往外伸了伸,給裴娟娟看,“你看,這皮子,這質量。”
“價格怎麽樣?”裴娟娟看了一眼,“就是挺好看的。”
“一分價格一分貨吧。”王慶華說,“反正比別人家貴一些,但是啊,你看了她家的,別人家就看不上嘍。”
“所以說會賺錢啊。”裴娟娟再次感歎。
“應該是想趕緊賺錢搬出去吧,在這裏一直擠著住也不是回事。”王慶華說著歎了口氣:“孤兒寡母的,男人說沒就沒了,也是挺難的。”
王慶華剛說完。
張揚便立刻捂住了袁大寶的嘴。
因為如果他不捂著一下的話,袁大寶會直接喊出來。
張揚拖著袁大寶就給拖到了院子裏。
袁大寶眼睛眨啊眨啊的,終於在張揚放開手後,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
他看著張揚恐慌道:“怪不得那天你用腳踩我!辛天意沒有爸爸嗎?她爸爸去世了?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麽我不知道?為什麽沒人告訴我?”
袁大寶十分慚愧的捂著頭,在院子裏轉了起來:“你們怎麽不和我說!早知道這樣,一開始我肯定不難為她。我還天天找她的事。你說,我辦的什麽事啊!”
餃子包好後,張揚喊張良朋回家吃飯,張良朋說幹脆端來,他陪王玉俢吃。
張揚便回家端餃子,這次袁大寶不用吩咐,自己主動要求一起送。
兩人一人端了兩盤,兩盤韭菜雞蛋的,兩盤粉條豬肉的,一並送了過去。
到了王玉俢家,袁大寶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見辛天意在餐桌前坐著,還特意走了過去,把自己手裏那盤豬肉餡的餃子,放在了她麵前。
張揚在一旁看著樂。
辛天意不知道這倆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看著袁大寶問:“怎麽了?”
“沒、沒事。”袁大寶道:“吃吧,這盤是豬肉粉條的,可香了。”
“行了,走了。”張揚拉了一把袁大寶,袁大寶十分歉意地瞧向辛天意,又說:“你趕緊吃,那一盤也是豬肉的。如果不夠吃,你就來張揚家,家裏還有很多呢。”
辛天意覺得袁大寶應該是病了,或者中暑了。
突然間換了一個人似的。
疑惑之際,張揚已經薅著袁大寶給拽了出去。
辛天意自然沒有吃第二盤餃子,也沒去張揚家再找餃子吃。周一去上學的時候才見到袁大寶和張揚。
魏燃卻不在。
“魏燃呢?”辛天意問兩人,“怎麽沒叫他?”
“請假了。”張揚補充道,“發燒了。”
辛天意哦了一聲,手裏的背包就被袁大寶接了過去。
辛天意奇怪瞧著袁大寶:“你幹嘛?”
“我給你拿著。”袁大寶低著頭說。
辛天意不明白,隻能轉頭看張揚。
張揚笑道:“你讓他拿吧。”
看著辛天意疑惑的小表情,張揚又連忙解釋:“他得了不拿東西就會難受的病。”
說完,張揚把自己書包也掛在袁大寶身上。
袁大寶剛想反抗,就看見辛天意正瞧著自己,然後十分心虛道:“是是,就是。”
辛天意要去看看生病的魏燃,卻被張揚攔住了。說是一大早就去診所,現在也不在家。馬上就要中考了,也生不起病,一生病就要趕緊去診所,早治早好去上學。
第二節 還沒下課,魏燃就來學校了。
他來的時候,看見老師還在上麵講課。便在後門略站了一會兒。
天熱的很,教室的後門也開著,魏燃站在後門處,往裏看,正好就看見了辛天意。
辛天意坐得筆直,認認真真盯著老師,老師走到哪裏她的眼睛便跟在哪裏。
袁大寶沒有辛天意聽得認真,後麵一有人來,他便覺察到了,立刻轉頭看過去,就看見了魏燃。
袁大寶笑眯眯地,隔空無聲問:“好了嗎?”
魏燃點點頭,又指指自己的屁股,最後做了一個打針的手勢。
袁大寶便明白了,這是挨了一針就來上課了。
想把這個消息告訴張揚呢,可轉頭看過去,張揚正埋頭奮筆疾書。
這人考到班級第二十名,還不滿意,現在連籃球都不打了,時時刻刻埋在書堆裏。
難道真的如他所說,魏燃的第一才是他真正的目標?
真是沒有自知之明。袁大寶心想。
魏燃等著老師講完一段內容後,才打了報告進去。
老師一看是魏燃回來了,滿臉笑意,下了課還特意去問魏燃身體怎麽樣了,又給他畫了一下這節課講課的重點。
這就是成績好的孩子特有福利。
老師一走,辛天意便拿著自己的書走了過去。
對魏燃的關心是真的,要抄一遍老師畫的重點也是真的。
魏燃把自己的位置讓給辛天意,讓她慢慢畫,不著急。
辛天意便說:“你怎麽發燒了?不是說最近感覺身體不錯,好久不頭疼、不生病了?”
“前天打完籃球,太熱了。張揚和大寶他們在學校的水龍頭下洗,我也跟著去洗了。可能是水太涼了,一下激著了。”魏燃緩緩道,“我看他們都那麽洗,從來沒生過病。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洗了那一次,當時就覺得頭有點疼,嗡嗡的,回到家就開始流鼻涕了。”
“昨晚開始發燒了?”辛天意問。
“是。”魏燃不好意思推了一下眼鏡,道:“我真沒用。”
“不是你沒用。”辛天意道:“本來運動完,身體的毛細血管都是打開的,用涼水一洗,就容易受涼生病。以後拿著毛巾吧,擦一擦,不要再洗了。”
魏燃點頭,“是。我也是大意了,想著張揚從來都沒有事。”
“他的身體估計是鐵打的。”辛天意笑著說。
魏燃站在一旁,剛剛打完針,這一會兒也退燒了。
身體虛弱,喘氣的時候有點上氣不接下氣。本來身體的不舒服正在煎熬著他,在媽媽問他能不能堅持上學的時候,他看見她那期待的目光時,還是咬牙點了頭。
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到教室後門,魏燃看著滿教室坐著的同學,突然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學習,要到什麽時候。
為什麽他要拚了命的保持第一?
為什麽大家都在要求他考第一?
為什麽他就不能考一次第二、第三,甚至倒數第一?
為什麽一個班級那麽多的學生,隻有他這麽累?而且大家好像把他每次都考第一這件事當成了理所應當。
他不是神仙,他也不是天才。
他隻是把所有的時間,全部都用在了學習上,拚了命地讀書,才能勉強保持。
即使生了病,在身體嚴重不支、想躺在**好好睡一覺的情況下,媽媽的目光寫滿了:你是好學生,你要堅持去上課,即使你生病了。
魏燃從來沒有產生過的這些想法,一時間全部湧了出來。
他站在樓上往下看,正在上體育課的學生們,在操場上用力奔跑著。
他又有多久,沒有這麽奔跑過了?
魏燃突然覺得,如果時間停在這一刻,那該有多好。
不再有任何考試,不再背負任何期待。
……
直到魏燃看見了辛天意。
她挺直了後背看著老師。
他又看見了張揚。
張揚把自己埋進書堆裏,應該是按著自己的進度拚命做題。
原來這樣的期待,不僅僅是他自己在背負。
原來這樣的拚命,也不僅僅是他自己在掙紮。
大家都在自己的起跑線上努力。
誰也不敢懈怠。
“怎麽了?”辛天意畫完了重點,抬頭看向魏燃,“是不是又難受了?”
魏燃回過神來,他翹起嘴角:“沒有,我隻是覺得……”
魏燃的話還沒說完,袁大寶就竄了過來,拿著自己的課本,對魏燃嚷道:“重點也借我畫畫,有福同享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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