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

這話說的, 前麵是好意,後麵硬生生給加了個威脅。

不用回頭,辛天意也知道這話出自哪位。

她微微勾起嘴角, 看著前方腳下的路。一時間, 上一世和這一世,辛天意竟然無法分清。

別回頭。

辛天意默默告訴自己,別回頭。

千萬千萬。

因為她不能讓他們看到,此時此刻已經淚眼滂沱的自己。

這句話她等了好久好久。

在上一世的夢裏,在這一世的陽光下。

她最最想聽的,便是三個小夥伴,在胡同口一齊叫她, “辛天意,上學去。”

腳下的路, 在淚眼的模糊中,逐漸和上一世重疊。

走過萬水,翻越千山, 她終於回來了, 也終於聽到了。

辛天意,走啊, 上學去。

這句話, 辛天意聽到初中畢業,就再也沒有聽過了。

上一世, 王芳的鞋店開的十分順利, 生意也蒸蒸日上。

她在進貨出貨的過程中, 遇到了一個男人。

男人喪妻, 王芳失偶, 兩人漸漸生了情愫。

就在辛天意中考即將結束的時候, 王芳要另嫁了。

那時候的辛天意,寄人籬下,滿眼看到的都是自己忍氣吞聲。豎起來的刺,刺穿了所有人,也刺傷了自己。

所以在王芳告知她要搬家,去遠方的時候,辛天意毫不猶豫就跟著王芳走了。

那個夏天,小夥伴們來找她,在胡同口喊了半天,卻再也沒有見到她。

辛天意不告而別了。

再後來,辛天意在外地讀高中,一年暑假,跟著媽媽和新爸爸回棉紡廠看生病的謝梅,卻聽到了噩耗。

那個夏天,烏雲壓得很低。

辛天意的不告而別讓她沒有勇氣再去麵對任何一個人。

她在大院裏站著,躲在樹後,看見他們紅著眼睛,從自己身邊經過。

沒有人再叫她的名字,沒有人再看她一眼。

他們好像再也不認識對方了。

……

“天意,怎麽了這是?”

謝梅看著辛天意放學回來,滿臉的淚。老人家嚇壞了,連忙問:“是不是被人欺負了,還是被老師訓了?”

辛天意抬頭看謝梅,謝梅的身影一個兩個重疊在一起,最後模糊到什麽都看不見了。

辛天意衝過去,緊緊抱住謝梅。

那個夏天,離開的,不僅僅有她的小夥伴。還有她的姥姥。

“這孩子,這是怎麽了?”謝梅被辛天意緊緊抱住,一開始還有些緊張,慢慢地,老人就放鬆了,雙手環住辛天意的後背,輕輕拍著,問:“給姥姥說,怎麽了,姥姥給你做主。”

“沒事。”辛天意抹去了眼淚,好不容易擠出一個微笑,“姥姥,沒事,我就是想你了。”

“想我了?”

謝梅微微一滯,輕拍辛天意後背的手,也跟著停了一下。

一瞬間的悲涼湧上心頭,謝梅低下頭看辛天意,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麽。

謝梅什麽也沒說,隻是摟著辛天意,長長歎了口氣,許久才道:“慢慢就好了,慢慢就好了。”

辛天意也明白了,謝梅以為她是想爸爸了。

對,辛子騫。

辛天意無時無刻不在想他。

那是她最愛的爸爸,也是最愛她的爸爸。

辛天意的名字也是辛子騫起的。

每次被人叫這個名字,辛天意都覺得辛子騫就在自己身邊。

上一世是這樣,這一世也是這樣。

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就在她身邊。

辛天意用力抱了一下謝梅,天地萬物之間,她好像又明白了一些。

人總是這樣,要一邊走,一邊學習,才能明白一些。

一點一點又一點,等到老了,才通透了,可惜生命也戛然而止了。

“姥姥,咱們進去吧。外麵怪冷的。”辛天意扶上謝梅,往房間裏去。

王玉俢在門口看著,見兩人進來了,才往後撤了幾步,對辛天意道:“你不是想吃包子嗎,中午咱們吃包子。”

“豆腐蘿卜餡的?”辛天意驚呼。

王玉俢點頭,“是,我調的。”

過年的時候,王芳無意間提起王玉俢包的包子,說不但她喜歡吃,有一年給送到家裏,辛天意也吃了,那麽小一個小肉球,牙還沒長齊,就啃掉了一個大包子。

王玉俢記住了這句話,早晨起來就去菜市場買了老豆腐和白蘿卜,回來泡好粉條。又忙活了一下午,蒸了滿滿兩大鍋。

辛天意中午敞開肚皮吃,吃了四個大包子才算完事。吃完後坐在餐桌前動不了,王明傑像看怪物似地看她,但是沒有像上一世那麽惡語相向。

“哥,你吃了幾個?”辛天意問王明傑。

王明傑不想回答,隻是豎起兩個手指。

“兩個?”辛天意道:“這麽好吃的包子,你就吃了兩個。我還吃了四個呢!”

王明傑瞥她一眼,“你厲害!”

兩人難得說句話,辛天意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順便問王明傑:“哥,你喝水不喝?”

王明傑也渴了,便把自己的杯子遞過去,“給我倒一杯。”

辛天意給王明傑倒好了,把杯子遞過去,王明傑直接端起來就灌。

他的目光閃躲,好像不太願意看辛天意,故意躲著她。

辛天意便笑道:“不客氣。”

王明傑拿著杯子的手一晃,一雙眼睛從杯口看過來,迅速在辛天意臉上掠了過去。

辛天意重複一遍:“我說,不客氣。”

王明傑一口水差點把自己噎死,喝是喝不下了,把杯子放回桌子上,便站了起來。

他一站起,餘光掃過辛天意,見她正抬著臉看自己。

王明傑轉頭走的那一瞬間,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不管是不是被逼的,辛天意覺得都是一種進步。

王玉俢和謝梅兩人在看電視,電視機裏的人在唱戲。辛天意不懂戲曲,可是姥姥姥爺都極其癡迷。她便走過去,跟著看了一會兒。

王剛和劉美蘭依舊是一起回家的。兩人回到家,王剛就喊餓。一聽說吃包子,高興地去廚房直接掀了鍋蓋。左手倒右手,忍著燙咬了一口,才發現是蘿卜豆腐的。

這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拿著包子出來質問:“媽,家裏沒錢了嗎?就不能多少放點肉丁?”

“吃的素餡包子,放肉丁做什麽?”王玉俢轉頭瞪了他一眼。

“中午就沒吃好。”王剛碎碎念,“肚子裏一點油水都沒有,空落落的。”

“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挑呢。小時候你都沒吃過白麵,你咋不說?”謝梅道:“愛吃不吃,不愛吃把包子給我放回去。”

王剛肯定是不能放回去,劉美蘭也早就悄悄走了過來,在王剛身後掐了一把,讓他老實點,別鬧的一會兒連飯都吃不上。

劉美蘭倒是挺喜歡吃這個餡的包子,這個包子別人包都不好吃,隻有老爺子親手調餡才對味。隻不過太麻煩了,王玉俢很少做一次。上一次做都是幾年前了。好不容易吃到一次,劉美蘭一手拿了一個。

“媽,我姐還沒回來?”劉美蘭問了一句。

“沒呢。”謝梅說,“也不知道天天忙什麽。”

“她早就下班了。”劉美蘭繼續道:“我帶孩子在園裏玩,看見她背著包從工廠出去了。”

“什麽時候?”謝梅問。

“下午四點。”劉美蘭十分確定,“我們都是下午四點開始戶外活動。”

“這人。”謝梅說著,斜了一眼客廳的座鍾,已經晚上七點了,“這是去哪裏了又,也不回家。”

王玉俢看謝梅一眼,對她輕輕搖了下頭,又指指電視機裏的戲曲,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別管了。”

“哎。我就覺得賣鞋不是什麽好事。”謝梅小聲念叨:“有好好的工作不幹,非要去賣東西。你說她也能拉的下那張臉。”

“工作不分貴賤。”王玉俢道:“你忘了良朋怎麽說的?他不是說了,現在國家政策和以前不一樣了,大家的思想也要進步。為國家做貢獻,為國家的經濟做貢獻,還分什麽工種啊。隻要不偷不搶,光明正大做人,做什麽工作,都是被國家需要的,也都是為國家和人民服務的。”

“你別給我唱高調了。”謝梅道:“道理我比你還懂。可是她一個女人家,要去南方進貨,要坐那麽長時間的火車,來來回回,你也放心。”

“不是說有朋友一起?”王玉俢問。

“靠譜嗎?”謝梅轉頭看王剛,“你姐回來,你也問問她。你們畢竟是姐弟,是同齡人。我和你爸問什麽,她不一定說,你問,可能就說了。”

王剛十分艱難啃著包子,含糊道:“我問她也得給我說啊。”

電視機裏的戲劇唱了又唱,好像唱不完似的,辛天意也聽不太懂裏麵的唱詞,隻是陪著聽了一會兒,就開始犯困了。

謝梅拍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不用陪姥姥姥爺,回屋去吧。”

辛天意勾了下嘴角:“姥姥看出來了?”

“你又不喜歡聽,我再看不出來,就是老糊塗了。趕緊進去吧。”

辛天意點點頭,和兩位老人說了一聲,便回了自己房間。

如辛天意所料,今天的物理作業足足花了她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因為她一邊做作業,一邊查漏補缺,補著補著再次把初二的物理課本拿出來了。

做完物理作業,又啃數學,桌上的小鬧鍾指到十點的時候,王芳回來了。

王芳進來時風風火火的,家裏人都去睡了。她抱著幾個大行李袋,就直接進了臥室。

看見辛天意還在學習,王芳問:“你還沒睡啊。”

“馬上。”辛天意瞧了一眼王芳手裏的東西,知道她媽也出遠門了。

上一世也是這樣,王芳就靠著這幾個編織袋,走遍了南方的批發市場。

“媽,路上注意安全。”辛天意說。

王芳正蹲在地上整理袋子,聽到辛天意的話,詫異抬起頭,“你知道我要做什麽?”

“你袋子都準備好了。”辛天意道:“是要去南方進貨了吧。”

王芳笑了,“可以啊,不愧是我生的。”

“火車上人多也雜,你多注意一點。有人和你一起去嗎?”

“你紅姨。”王芳說,“我們倆一起。”

“那也要注意安全。”辛天意把筆放下,轉身看向王芳:“你們晚上輪流睡,別都睡死了。錢最好貼身帶著。”

王芳更驚詫了,“這你也懂?好像你坐過火車一樣。”

“我看過電視。”辛天意連忙說。

“行,知道了。”王芳繼續收拾自己的東西,“放心吧,我都四十多了,這些還是能注意的。你趕緊寫作業,寫完快點睡。這都幾點了,明天還要上早讀。睡不了多大一會兒了。”

王芳碎碎念著,辛天意又重新坐好,繼續做她的數學題。

兩個人各自忙各自的,小小的房間,充斥著編織袋的嘩嘩聲,和辛天意的鋼筆落在紙張上的刷刷聲。各自忙完之後,一看時間,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躺在小**,王芳側身躺著,辛天意則是看著黑暗裏的天花板。

這張小床,容不得兩人同時平躺。自兩人搬回來後,在辛天意的記憶裏,王芳都是這麽側身躺著,隻占了一個床邊,留下更多更大的空間。

這是王芳對她的愛。

雖然王芳沒有開過口。

“媽,你往裏來一點。”辛天意小聲道。

“沒事,我這裏空大著呢。”王芳一動沒動。

辛天意也側過身,麵向王芳。

黑暗裏,王芳裹著厚厚的被子,辛天意隻能看見她露在外麵的發絲。

“明天幾點的火車?”辛天意問,

“一早。”王芳說,“你快點睡吧。”

“你和姥姥說一聲吧。”辛天意繼續道。

“太晚了,明天早晨走的時候,你姥姥也醒不來。你給你姥姥說一聲好了。”

“那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說不準。”王芳想了想,不知道要不要和辛天意把事情挑明,看著窗外的光亮,王芳最後還是決定要說出來。辛天意不是小孩子了,她可以知道的。

“天意。”王芳小聲道,“我準備回來後就辭職了。”

“嗯。”辛天意默默點了一下頭。

王芳十分驚訝辛天意的態度,她微微頓了一下,便轉過身。

一轉身,就看見黑暗裏,辛天意的那雙眼睛。

“我說我不想去棉紡廠上班了。”王芳以為辛天意沒聽清楚,繼續道:“工作太乏味了,工資也低,一直這麽下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從姥姥家搬出去。”

辛天意看著王芳的臉,黑暗中,看不太清楚她臉部的輪廓,可是辛天意覺得哪怕閉上眼睛,她也能清楚地畫出來王芳的模樣。

她平時嘻嘻哈哈,麵對劉美蘭和王剛的冷嘲熱諷、明示暗示,從來都是直接還擊。她嘴巴不饒人,懟天懟地懟空氣。可是辛天意知道,王芳無時無刻不想搬出去。

她也是敏感的、是痛苦的,她拚盡自己的全力去奮鬥、去掙紮,隻為了從這裏搬出去。給自己一個家。

“我明白,媽媽。”辛天意說,“不過你要注意安全,和紅姨互相照顧。到了南方,可能他們說話你都聽不懂。別和別人吵架,多一點耐心……”

“噗~”王芳突然笑了,她樂道:“真不知道我是你媽,還是你是我媽。”

“我在家裏等你回來。”辛天意繼續道。

王芳頓了頓,隻覺得喉嚨處一陣發緊,半天才道:“好。”

王芳淩晨走的時候,辛天意一點都不知道。

可能是從來沒有這樣過,和王芳之間能那麽心平氣和說了話。昨晚辛天意睡得很沉很香,因為她知道王芳會平平安安地回來,也知道王芳這一個決定做得很艱難但是很正確。她的這一步,邁出去後,不但後麵很快就搬了出去,而且還遇到了後半生陪她一起變老的男人。

辛天意從臥室出來,謝梅就問:“你媽昨晚回來了沒有?”

“回來了。”辛天意回。

“人呢?”謝梅說。

“又走了。”辛天意寬慰看向謝梅,“姥姥,我媽是成年人,你放心,她一定沒事的。”

謝梅又歎了口氣,“你先去洗漱吧。刷牙的時候倒熱水,別用涼的。洗漱完就來吃飯,今天給你煮了鹹雞蛋。”

謝梅醃的鹹雞蛋個個流油,敲開蛋殼就聞到了香味。

辛天意用一個大饅頭夾了一個鹹雞蛋,又喝了一碗粥,吃得飽飽的。

一起吃飯的還有王明傑,王明傑不喜歡吃鹹菜,任何鹹菜他都不喜歡,謝梅又單獨給他煎了雞蛋。

問辛天意的時候,辛天意堅決不要,說自己最喜歡吃鹹雞蛋了。

正吃著飯,辛天意就聽到了熟悉的叫聲。

她端著飯碗的手微微一顫,繼而迅速把碗裏的粥一股腦倒進嘴裏。

什麽都不顧不得了,衝進臥室拿好背包就往往外跑。

“這麽慌幹什麽?”謝梅看一眼時間,“又不晚。天意,你慢點。”

“知道了,姥姥,我走了。”

謝梅坐在餐桌前,看向王明傑。

王明傑隻能解釋:“外麵有人叫她。”

“叫天意?”謝梅耳朵有些背了,沒有聽到。

“對,叫她去上學。”王明傑吃著煎雞蛋,又補充一句:“聽著像是大寶他們。”

“哦哦。”謝梅點點頭,“那就是了,他們是同班同學。”

謝梅看著王明傑吃得很香,又問:“再煎一個吧。”

王明傑搖頭,“不吃了。”

昨天威脅說隻喊一聲,不出來就走的人,此刻就在胡同口等著。

辛天意從大門口跳出來,短短的頭發跟著顫了好一會兒,又小跑到張揚麵前,辛天意喘著粗氣問:“就你自己?”

張揚懟她:“喊你上學,還得來一個師的人?”

“大寶和魏燃呢?”辛天意往遠處張望。

張揚的眼睛裏滑過一絲落寞,頭也沒回,拔腿就走。

辛天意跟在後麵,“他們已經走了?這麽不講義氣?”

穿過不長的胡同,就到了魏燃家門口,袁大寶在魏燃家門口等著,魏燃也剛剛出門。

看見辛天意後,魏燃便道:“聽到你出門的聲音了。”

袁大寶立刻就反應過來了,質問魏燃:“怪不得喊你半天,你不出來,你在家裏等她了?”

魏燃笑說:“昨天你們說,隻喊一聲,不出來就走。我怕她出來的慢,咱們就走了。”

“嘖嘖。”袁大寶瞪向魏燃:“要不然你倆坐同桌吧!”

袁大寶說完,就去追已經走在前麵的張揚,“兄弟,等等我!魏燃已經徹底倒向敵軍了。”

魏燃和辛天意兩人在後麵走,看著前麵兩人打來打去。辛天意把書包背好,問:“昨晚你去打籃球了嗎?”

“打了。”魏燃說,“雖然打不好,但是打完還是挺痛快的。”

辛天意點頭:“就是這樣,得鍛煉身體。”

魏燃已經知道她後麵要說什麽了,連忙接道:“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辛天意笑著看他,“對!這句話你一定要記住,記住,再記住!”

“好。”魏燃說。

四個人走到學校的時候,學校大門口烏泱泱站滿了人。

好事的袁大寶早就跑去偵查了,看了一會兒才知道,大門沒開。

“都幾點了,大門還不開。”袁大寶偵查完畢後回來,對大家說:“肯定又是把鑰匙丟了。之前門衛就丟過一次鑰匙。”

“不稀奇。”張揚說,“大爺實在是太老了。我看他走路都不穩。”

“就是啊。也不換一個人。”袁大寶抱怨道,“萬一學校出什麽事,真不知道是他保衛我們,還是我們保衛他。”

袁大寶說完,忽然想起什麽,便對張揚道:“這事你和你爸說啊。你爸是廠長,這時棉紡廠中學!給你爸說說,門衛換一個人吧。老大爺不是喝酒誤事,就是丟鑰匙。平時有事來找他,小屋裏總是沒人,也不知道哪裏去了。”

張揚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人群中一聲接一聲的噓聲。

辛天意跟著大家的目光看去,就見白雪從一輛摩托車上下來了。

她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坐在摩托車的後座上。

騎摩托車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男人,穿了一件花夾克,戴著墨鏡。

摩托車就聽到學校門口對麵的路上,白雪一臉驚訝,很明顯,她也不知道大門沒開,整個學校的人都在門口等著。

辛天意隨後就聽到後麵人的交談。

“三一班的白雪,是她吧。”

“是。年前評選校花,她不是被選上了?一轉來,就惹得好幾個班的男生去看她。”

“聽說了沒有?”

“什麽?”

“她家裏可窮了。媽媽給人洗碗筷。”

“是嗎?那看她穿的花枝招展的。”

“人家自然有自己的門路。長得漂亮就是不一樣。”

“嘖嘖……”

後麵的人低頭交談,說完才抬頭,抬頭便看見兩人正對麵站著一個小姑娘。

短頭發,氣呼呼。

正瞪著她們。

“你們認識她嗎?你們去她家看過?你們認識人家父母?”

一連串發問後,兩個女孩立刻後退了幾步,牽著手就跑了。

魏燃拉了一下辛天意,小聲提醒:“白雪來了。”

白雪已經走了過來,她原本身高就高,人又漂亮,從遠處一個人走過來的時候,幾乎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如果在這樣眾目睽睽的注視下,辛天意不確信自己會不會腿軟,還能不能正常走路。但是白雪就這麽走過來,好像麵前隻有他們四個似的。

“還沒開門嗎?”白雪走近了,問道。

“估計、估計鑰匙又丟了。”袁大寶連忙說。

白雪點點頭,“很有可能。不過也許是喝醉了,壓根就沒起來。”

她說完就笑了,看向辛天意,“昨天家裏有事,一放學就走了,也沒來得及和你說。”

“那有什麽。”辛天意道。

正說著,大家便往裏擠,學校大門被打開了。

辛天意和白雪手牽手往裏走。

後麵跟著三位男同學。

袁大寶見她們走遠了,才小聲問:“你們說剛剛那倆人說的是真的嗎?”

張揚皺了皺眉,“管這些做什麽。”

“我也這麽想。”魏燃道,“咱們隻是同學,管人家父母是做什麽的幹嘛。”

袁大寶想了想也是,隨後脫口道:“也是哈,就辛天意,咱們也沒見過她爸不是?我隻知道她媽是咱們棉紡廠的,她爸是做什麽的?怎麽突然搬來住,卻沒見過她爸爸?”

袁大寶說完,後背就挨了一巴掌。

結結實實地。

他吃痛看向張揚,完全忘了剛剛自己的問題:“你有病吧張揚!”

張揚沒理他,拿著書包一步三個台階往上衝。

袁大寶追不上,隻能向魏燃訴苦:“你說張揚是不是有病。”

魏燃笑了,“趕緊地吧,馬上就要早讀了。”

雖說謠言止於智者。可是一個初中的學生,能有多少智慧。

自從白雪坐著摩托車來學校,關於她的流言甚囂塵上。不管是初一的還是初二的,還有馬上就要中考的初三學生,白雪這個轉學生的家庭以及她的漂亮,幾乎成為了每個人的談資。

這那一段時間裏,好像不聊上幾句初三一班的白雪,你就會被整個班級所孤立。

大家從她的穿衣到她的外貌,從她的家庭到她和社會上的混混關係密切,所有的一個風吹草動,都能讓大家浮想聯翩。一時間,整個學校都成了白雪身邊最親近的人,他們開始的話題,總是以一句:你知道嗎,我有個誰誰誰,認識白雪家裏人……

這件事在別的班級鬧得很大,在初三一班雖然礙於白雪本人,沒有公開討論,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逐漸疏遠她了。

甚至還有人來“好心”通知辛天意:別和白雪玩了,她不幹淨。

辛天意經曆過痛苦,她深知人言可畏,可明白這對一個隻有十幾歲的女孩子,是什麽樣的打擊。

她痛恨每一個來“好心”勸告她的人,一開始辛天意還會回懟幾句,可是後來,她也沒有話再說了。

因為她知道,她根本勸說不了他們。

“天意,走啊。”

白雪站在教室門後麵,等著辛天意放學。

辛天意在做最後一道數學題,馬上就要解出來了,她頭也沒回:“馬上!”

說完後,辛天意又繼續埋頭解題,等她把題目完全解出來,又對照答案過了一遍之後,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收拾好書包,教室裏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辛天意背好書包往外走,一出門,就看見了白雪正站在樓道裏往遠處看。

辛天意驚訝道:“你沒走?還在等我?對不起,我隻顧著做題了。”

白雪衝她笑了笑:“沒事,反正我回家也沒事。”

“那走吧。”辛天意叫上白雪,兩人肩並肩往樓下走。

“我還有個姐姐。”剛下了樓梯,白雪便開口道。

沒有沒腦的,白雪突然說起她姐姐。

“是嗎?”辛天意道:“真好,我也一直想有個姐姐。”

“你們家就你自己?”白雪問。

“是。”辛天意笑道。

“我姐姐可漂亮了。”白雪說,“比我漂亮一百倍。”

“是嗎?”辛天意讚歎:“你已經足夠漂亮了。”

“她比我個子還高。”白雪說起姐姐,臉上都是驕傲,“我偷偷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

辛天意點頭:“好。”

“我姐姐是化妝師。她可會化妝了。”

“是嗎?”

“不過她自己從來不化。”白雪繼續道:“因為她實在不需要化妝。”

白雪一直在講自己的姐姐,辛天意和她每天一起上下學,從來沒有聽她提起過自己的家人。

這是第一次,她談及自己的姐姐。

“隻可惜她的命不好。”白雪最後歎了一口氣。

為什麽命不好,白雪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辛天意隻覺得白雪說起自己姐姐的時候,那麽開心那麽驕傲。可是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睛裏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一般。

“走了。”

張揚收回籃球,一手抱著,一手去拿自己的書包。

袁大寶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惹惱了,籃球打得好好的,怎麽說停就停?

“再打一會兒唄。”袁大寶說,“作業不是都寫完了?”

“走了。”張揚不肯多說一個字,抱著籃球就往場外走。

魏燃已經拿好了書包,順手把袁大寶的也拿了過來,遞給他:“好了,走吧。我回去也要再看一會兒書。”

“今天天氣多好啊。”袁大寶惋惜道:“應該再多打一會。打的好好的,說走就走,真掃興。”

袁大寶一邊抱怨一邊和魏燃一起走出籃球場,快步追上張揚的時候,就看見前方不遠處,辛天意和白雪兩人。

“她們怎麽也才走啊。”袁大寶舉起雙手,衝著前方喊:“白雪,白雪!”

白雪回頭,辛天意也回頭。

白雪看見了衝他招手的袁大寶。

辛天意看見就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張揚。

張揚的頭發都濕透了,一滴一滴的往下滾汗珠。

沒想到袁大寶會在後麵喊一嗓子,更沒想到辛天意會回頭,張揚因為辛天意的突然轉身,腳步停了一下。

辛天意看見他,先是驚訝,緊接著便撇起了嘴:“你怎麽這麽熱啊!”

張揚伸手抹了一把頭發上的汗:“打球打的。”

“你趕緊地,擦擦吧。這風還涼,一吹,又該感冒了。”辛天意看著張揚,伸手在自己書包裏掏,掏了半天,才想起今天沒帶手帕。

張揚站在原地,不動了。

他的眼睛亮閃閃的,頭發絲上的汗珠還在往下滾。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笑了。

“這是怎麽了?”袁大寶從後麵過來,看見張揚的表情後,問:“笑得跟個二傻子似的。”

辛天意也不明白,“誰知道啊,我讓他趕緊擦了汗……”

辛天意說完,看見不止張揚,就袁大寶和魏燃兩人,頭發也都濕透了。

“好家夥,你們是打球還是洗澡啊。明天開始,你們都帶一條毛巾啊,出了汗就趕緊擦。現在的風還涼……”

辛天意一邊念叨,一邊看著三個人。

三個小朋友,都跟二傻子似的,站在那裏傻笑。

不時拿手抓一把頭發,一抓就是一手的汗。

“辛天意,我發現你越來越像我媽了。”袁大寶吐槽說,“真的!”

“得,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你和張揚不怕,魏燃不行啊,他剛剛開始運動,一感冒,又得一個月好。”辛天意說。

“我已經好久不生病了。自從過年的時候鍛煉身體,我就沒有再感冒過。”魏燃立刻道。

“行行行,你厲害,你們都厲害。不過明天都帶毛巾啊,我檢查!”辛天意說。

三個二傻子雖然表示不聽不聽,但依然不約而同的拿自己的校服外套把頭發上的汗擦了個一幹二淨。

白雪在他們匯合後,就不再提自己姐姐的事了,幾個人隨便聊了幾句,便到了棉紡廠生活區的大門口。

四個人要往裏走,白雪一人走其他的路。

“白雪,你家住哪裏啊?”袁大寶問,“遠不遠?”

白雪微微一滯,繼而恢複了原來的神情,“不遠,就在前麵。”

“前麵?”袁大寶往遠處看,“前麵就是廠子了,沒有住的地方啊。”

袁大寶還要說什麽,就被張揚一個手臂攬住脖子,夾著就進了生活區。

辛天意和白雪互相揮手說再見,各自往自己家去。

回到家,辛天意看見院子裏好幾個編織袋,都裝得滿滿地,堆在牆邊。

是王芳回來了!

辛天意連忙衝進客廳,可是裏麵靜悄悄的。

謝梅和王玉俢坐在沙發上,王芳站在門邊。

再往裏,是張良朋和裴娟娟。

看見辛天意回來了,裴娟娟連忙說:“放學了啊天意,要不,你先去我家寫寫作業?”

這是在支開她。

辛天意搖頭:“我作業寫完了。”

“哦。”裴娟娟看了一眼張良朋,張良朋對辛天意說:“那進去吧先。”

辛天意看向王芳,王芳朝她微微一笑,又點了下頭,示意她進去。

辛天意一進去,就聽到外麵謝梅帶著哭腔,說:“你說你這孩子主意怎麽就這麽大啊。你說不幹了就不幹了?連你爸你媽你都不說,直接就不幹了?那可是棉紡廠啊,多少人擠破了頭都想進來的!”

“媽!”王芳皺著眉,“一個工作而已。隻要賺錢,做什麽不行?你這老思想要轉變了!”

“我老思想?你爸在棉紡廠幹了一輩子,你媽我也是!我們兩個辛辛苦苦,就是讓你和你弟能接班,能進廠。現在這麽好的工作,你說扔就扔,說不幹就不幹!你這麽大的人,做事不用腦子?”

“師母,是我不好,我應該先和你說一聲的。”張良朋小聲道。

張良朋剛說完,裴娟娟趕緊解釋:“師母,師傅,良朋正好這幾天不在廠,所以車間報上來的時候,他不在。車間主任直接就批條子了。他也是剛剛才知道,王芳辭職不幹的事。”

“是。”王玉俢一直沉默,此時終於開口說話,他看向謝梅,道:“王芳的事,良朋怎麽能知道?咱們做父母的都不知道,你倒是怪上良朋了。”

王玉俢說完,看向張良朋和裴娟娟:“你師母不應該直接就把你們叫來,這事都是王芳自己的主意。和你們沒有關係。你師母做的不對,老糊塗了,我替她向你們道歉。”

“師傅,你看你說的。”張良朋連忙說:“我也有責任,那天去我家吃飯,不應該說那些鼓勵王芳的話。”

王芳下午回到家,提了那麽多的編織袋,打開一看,全是各式各樣的女士皮鞋。

謝梅就多嘴問了一句,這上班那麽忙,什麽時候賣鞋啊。

王芳也順嘴來了一句,班不上了,我辭職了。

這一句話,差點把謝梅氣死。

半天沒緩過來,緩過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張良朋,她要問問張良朋,他這個廠長是怎麽當的,王芳說不上班就不上了?這辭職誰批的?還有沒有良心!

說實話,張良朋是讚成王芳辭職的。

這一年,市裏所有的工廠都發生了變化。

他作為一廠之長,早早就嗅到了和以前不一樣的氣息。

所以聽王芳說要經商,張良朋暗自讚歎王芳的頭腦。

但王芳辭職不幹,也在他的意料之外,沒有想到王芳想到就做,太快了。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謝梅抓來問罪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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