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利用絲瓜筋過濾煤灰》的文章一在《華國紡織》上見刊,司晏秋就拿給大家看,是以漢城毛麻廠的名義發出來的。

今天的聚會在國營飯店裏,司晏秋笑道:“我們廠這回還給我發了一筆獎金,為了感謝大家,這一餐飯是萬不能少的。”

卓凡笑道:“希望我們大家再接再厲,啥時候也給我們廠弄一篇文章出來。”

林亞倫接話道:“我們工業局裏可沒啥技術難題,我的目標,就是跟著大家多蹭幾頓飯了。”

司晏秋轉身從帆布包裏拿出來三張布票,“我們廠裏還給我發了三張布票,每張有三尺三呢,做個上衣正好,你們誰需要就拿去。”

林亞倫拿了一張,“剛好送給我姐,她前些天還和我說想做件短袖襯衫。”

曾一鳴也拿了一張,“下回我們機械廠有啥票,我也拿來大家分分。”

還有一張,司晏秋塞給了愛立,“你拿著,回去也做一身衣服,你可是我們這裏唯一有對象的同誌。”

卓凡笑道:“愛立一個有對象的,還每周末和我們混一起。”

愛立歎道:“我這談不談,區別不是很大,還不知道啥時候能見一麵呢,不要忙了兩年,雞飛蛋打才好。”倒是想著,這一張布票,可以給媽媽買一塊布,做一件襯衫,她最近穿的兩件衣服,洗得都快發白了。

司晏秋白了愛立一眼,“可不許說這喪氣話,早點結婚給我們發喜糖才是正緊。回頭也讓我們沾沾喜氣。哎,你都不知道我多羨慕你,這麽早就找到了對象,我比你還大兩歲呢!”想到這裏,不動聲色地問愛立道:“那個張柏年和他對象怎麽樣了啊?”

這一問,愛立倒有點懵,“我最近沒聽說,應該還好吧!”她最近忙的事情有點多,還真沒注意到,想著回頭問下鍾琪或者序瑜,她倆向來對廠裏這些小道消息,門兒清。

這時候菜開始上了,幾人一邊吃一邊聊,曾一鳴道:“一會下午,大家要不再去二廠搗鼓搗鼓梳棉機吧,上次那個預梳輥不是不行,咱們再想想,能不能搞點別的。”

卓凡道:“我正巧也要說這個事呢,這事得趁熱打鐵,等搞出點新點子,又是一篇文章,回頭還能上頓館子。”

幾人都笑起來,司晏秋道:“搞得咱們就為了這一段飯一樣,”說完,自己又歎氣道:“這麽說來,這一頓飯可真不容易呢!又要做實驗,又要寫稿子。”

他們的座位在右手進門第三個,沈愛立這個位子剛好能看見門口進來的人,不妨一抬頭就看到小李和朱自健.小張幾個進來,像都是保衛部的人。

幾人選了大門左邊第一桌,一坐下,小李就給朱自健點煙,朱自健還輕輕瞥了一眼小李,說了一句什麽,小李臉上立馬配合地露出笑來,拿著煙灰缸殷勤地去接朱自健的煙灰。

沈愛立注意到,朱自健像是故意把煙頭燙了一下小李,小李卻半點沒吱聲,麵上還是笑著。

儼然是馬仔的做派。

愛立不由微微皺了眉,心裏有點堵得慌。朱自健那種自私自利的人,果然到哪個部門,都是個禍害,這就禍害到小李了。

她忽然就真正明白了,小李和序瑜的差距,遠不是讀了幾本書.一個學曆.幾百塊錢的問題,而是學曆代表的晉升空間和家世背後隱藏著的階層!

沈愛立有些替小李難過,埋頭吃起飯來,卻不妨鄰座的司晏秋忽然稍微傾了點身過來,和她道:“愛立,對麵那一桌是不是認識你啊?一直朝你看著。”

沈愛立抬頭,就見朱自健朝自己舉杯,沈愛立沒有理他,自己拿杯子喝了一口水。餘光瞥見小李正舀好了一碗湯,恭敬地放到朱自健跟前。

放下杯子,沈愛立就忍不住深深地呼了一口濁氣。

曾一鳴問道:“怎麽了?那桌和你不對付?”

沈愛立歎道:“差不多,中間那個,以前是我們車間的副主任,因為和工長一起排擠我,損害了廠裏的集體利益,被調到保衛部去了。”

曾一鳴皺眉道:“這種情況,不是該辭退嗎?怎麽隻是調任而已?”

“因為他姐夫是副廠長,我們廠的總工程師,大事化小了。”

卓凡給她倒了一杯茶,笑道:“這種事也是常見,想開點,我看他身邊的人,也像都是一些一丘之貉,對他畢恭畢敬的,特別那個個高的,溜須拍馬還真是有一套,又是給盛湯的,又是給剝蝦的,剛看得我都呆了,這孝子伺候老娘,也不過如此吧?”

沈愛立知道,這說的就是小李了,默然了一會,道:“那位是我朋友。”

這一句,讓大家一時都沉默起來,忽然明白她的情緒怎麽低落起來,卓凡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麽好,幾位男同誌互相望了一眼,都一起看向司晏秋。

司晏秋領會大家的意思,勸道:“都是為了糊口,不容易。填飽肚子才是實在的,你看咱們,又是實驗,又是發文章,還不是為了多下幾頓館子,殊途同歸嘛。”

沈愛立笑道:“你們不用勸我,我就是為他覺得惋惜。咱們什麽時候出發去二廠?”

卓凡剛懊惱自己嘴瓢說錯了話,忙道:“現在就去,現在就去。”

等幾人出了飯店,小李透過窗戶,朝外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視線,繼續給朱自健倒酒,聽朱自健道:“這沈愛立,最近在廠裏可是真出風頭,老子倒要看看,有沒有她走黴運的時候。”

保衛部的小張,看了眼李柏瑞,附和道:“是,一個女同誌骨頭那麽硬,連朱哥的麵子都不給,遲早被收拾。”

小李也接話道:“對,朱哥說得對。”

朱自健吐了一口煙,搖搖頭道:“我是沒膽子動手,我姐夫對我叮囑的緊,再有下回,我可就要滾蛋了。”

小張道:“到底是姐夫,嚇唬嚇唬朱哥而已。來,朱哥,再走一個。”

一群人又哄鬧起來。

周一早上,沈愛立和序瑜說了毛麻廠的文章已經見刊的事,序瑜立即笑道:“那我現在就去一趟《漢城晚報》報社,爭取讓她們早些將文章發出來。”

沈愛立忍不住問道:“序瑜,你最近……最近和小李聯係沒?”

序瑜微微笑道:“沒有,大概率以後也不會聯係,你們處你們的,不用管我。行吧,我先去了。”

“好,路上慢點,這兩天正熱著呢!別太急了搞中暑。”沈愛立忙叮囑道,心裏卻道,小李以後估計也不會再和她做朋友了,今天這事,她總感覺,像是她無意間撕下了小李好看的麵具,露出窘迫.落魄的一麵來。

“知道,知道,你放心吧!”說著,序瑜就跑自己辦公室拿稿子去了。

沈愛立也起身朝車間去,剛好舒四琴發現有一台A006B型自動混棉機發生了故障,鄭衛國找了陳舜過來修理。

見沈愛立過來,鄭衛國道:“這台機器的水平簾子下部落白花,陳舜剛剛檢修了下,是漏底前段鐵板與皮子損壞,正在更換鐵板和皮子!”

陳舜笑道:“這個問題,之前沈主任的筆記裏有係統地提過,更換新的就沒有問題了。”

等更換好,陳舜又道:“最近兩期興趣小組的學習,都是關於工藝科的,下一期是製造科這邊的梁同誌,大家都很期待。”

沈愛立笑道:“是,梁婭是工廠裏的老同誌了,對很多機器更熟悉一點,大家好好加油。”

陳舜點頭,“沈主任,我和孫有良.金宜福幾個想請您周末一起吃個飯。”

沈愛立知道他們都住在宿舍,肯定是去飯店吃,幾人的工資都不高,難免給人帶來不小的經濟壓力,忙道:“那去我家吧,離得近,剛好我那裏還有一些竹筒,咱們吃竹筒飯,上回鍾琪她們都說好吃呢!”

見陳舜還要再說,又補充道:“大家心意到了就行,不必拘謹誰請。”又朝鄭衛國道:“衛國,你也一起過來,你那天要是有空的話。”

話說到這裏,陳舜也沒有再堅持。回頭和孫有良.金宜福倆個一說,金宜福歎道:“以前是愁著怎麽給師傅少送一點,現在這個師傅,卻得挖空心思想著,怎麽讓人家收。”

孫有良道:“你也不要心理負擔太大,咱們畢竟還年輕,日子還長遠著呢,以後沈同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咱們多盡點心就是。”

金宜福立即道:“那肯定!沒有沈工,我還不知道在萬有泉手裏當多少年孫子,受多少磋磨。”說到這裏,人高馬大的金宜福,不由又紅了眼。

孫有良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都一陣沉默,他們學徒工,誰不是這麽一路走過來的。

故此,才會對沈愛立這麽感激。

周四一早,沈愛立剛到辦公室沒一會兒,就見序瑜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把一張報紙“啪”地一下放到她桌子上,“你快看!”

沈愛立拿起來,一眼就看到了“漢城國棉一廠宣傳科”為作者的《關於絲瓜過濾煤灰背後的故事》,占了三版半個版麵,隱隱心裏也有點激動,和序瑜道:“姐妹,你可真能幹,你這速度可真快,這麽快就出來了。”

序瑜挺了挺胸,有些驕傲地道:“那可不,我這可是為小姐妹服務,那還不得有點積極性,”又道:“這張是送報員早上送來的,你先留著,給你們辦公室的人看看,回頭中午,我倆再去買個十幾份。”

愛立好笑道:“要買那麽多嗎?”

序瑜掰著手指頭給她算,“樊鐸勻.樊多美.謝林森.葉驍華.你媽和哥哥那邊,這都得六份了,買個十五份是最少的。”

愛立見她這樣認真,也被帶動起來,望了眼報紙上“我們采訪了沈愛立同誌”那一段,有些興奮地和她道:“我這還是頭一回上報紙,我媽我哥看到了肯定很高興。”

兩人正聊著,保衛部的小張過來給她送了一封信,沈愛立接過來一看,和序瑜笑道:“剛還提起多美姐姐,這就收到了她的信。”

序瑜笑道:“是特地來信謝謝你上次寄的東西吧?你快看看。”

沈愛立打開一看,最高指示下麵寫著,“愛立妹妹,你好,已經收到了你寄過來的包裹,我和以恒都非常感謝你的心意,特別是漢城的魚幹和醃菜,我可太想念這一口了,可恨當初來的時候,沒有多多帶些。你這一次寄來的包裹,可算解了我的饞。”

看到這裏,和序瑜笑道:“我媽這次可幫了大忙,多美姐姐還很喜歡魚幹和醃菜,嗯?多美姐姐說有件事問我。”

就見信上寫著:“此次來信,還有一事想詢問你,最近我們軍區的家屬院來了一位女同誌,以前在漢城食品廠做工的,離你家還挺近的。她對我的態度有些奇怪,我擔心中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特地來信,問詢於你,不知道你是否認識,她的名字叫楊冬青。如果愛立妹妹認識這位女同誌,還煩請來信告知相關情況,若是不認識,就請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祝好!”

沈愛立看到“漢城食品廠”就不由蹙了眉,想著不會是楊冬青吧,沒想到還真是楊冬青。

一時和序瑜歎道:“世界真小,楊冬青二婚的對象,竟然和多美姐姐在一個軍區,倆人還碰上了!多美姐姐向我打聽認不認識這個人。”

說著,把信遞給序瑜看。

序瑜掃了一眼,都不知道說什麽好,“這也太不巧了,竟然能和樊多美撞上,楊冬青指不定怕樊多美將她以前的事抖摟出來,她在那邊抬不起頭來!”

又和愛立道:“你就如實告訴樊多美,怎麽做,就是她的選擇了。”

沈愛立點頭,“看這意思,楊冬青怕是還知道了我和樊鐸勻的關係,不然不至於在多美姐姐跟前露了行跡出來,怕是她都開始提防人家起來了。行,我現在就寫信,中午就寄出去。”她想著,這種小人,還是要告訴告訴樊多美,免得不小心著了楊冬青的道。

一周以來,樊多美就收到了沈愛立的信,信封裏還附著一張報紙。心裏不由有些奇怪,忙打開信來看,見上麵寫著:

“多美姐姐,你好,來信已收到,對於你問詢的問題,感到非常震驚,我想你看完這封信以後,估計和我的心情是一樣的。

楊冬青同誌是我的前嫂子,兩個月前剛和我哥哥離婚。離婚前夕,我哥在礦上出了事故,醫生一開始就說,以後可能會瘸。我哥尚沒有出院,倆人就在街道辦開了離婚證明,當時我聽她母親的話音,大概是想回村相看一位回來探親的軍人。

你可能不認識她,她卻是知道你的,你剛準備去西北的時候,她問我你家的房子出不出租,也知道我和鐸勻是同學。

以上,是關於楊冬青同誌的簡略情況。另外還有一件讓人高興的事,和你分享下,我上了《漢城晚報》的報紙,特寄一份給姐姐,關於絲瓜筋的那篇。祝好!”

樊多美看完信,整個人都呆了,讓她想破腦袋,她也想不出楊冬青和她是這麽一層關係來。

她準弟媳的前嫂子!

緩了好一會兒,想起來愛立說她上報了,忙把那張報紙打開來看,一眼就看到了《關於絲瓜筋過濾煤灰的背後故事》,漸漸有味地看起來。

林以恒從食堂打完飯回來的時候,就見自家媳婦看著一張報紙傻笑,湊近來一看標題,好笑道:“我還當什麽小說,你看得這麽高興,這不是一篇講研究故事的嗎?”

樊多美抬頭,哼道:“不是,這是一篇關於我弟媳的報道。”

林以恒好奇起來,忙放下飯盒,接過來一看,等看完笑道:“小沈同誌真厲害,周末還參與這機器維修七人小組,到處修機器不說,還專挑疑難雜症來搞。”

樊多美有些驕傲地道:“這以後,我再和人介紹起愛立來,就把這報紙遞過去,可比我說得還齊全。”

林以恒已然習慣自家媳婦,提起這位準弟媳,就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無奈地搖搖頭,“幸好你隻有一個弟弟,不然多幾位弟媳,我都不知道靠哪個犄角旮旯裏站。”

樊多美也不理他這飛醋,想起來,將愛立的信遞給他看,“保準你吃一大驚。”

林以恒挑眉,“難不成,小沈同誌要和鐸勻結婚了?不然還能有什麽讓我吃驚的?”

樊多美冷笑一聲,“你看看就知道了。”

等看完信,林以恒仍覺得有些不可置信,和妻子道:“楊冬青前頭那個,竟然是小沈的哥哥!”

樊多美點頭,“怪不得那晚吃飯,她一見到我,就像被嚇得丟了魂一樣,你記得吧,我問她認不認識南華醫院的人,她嚇得筷子都掉了!我還奇怪,她怎麽對我像又戒備又警惕的樣子,我還當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呢!原來是我準弟媳的前嫂子,還是因為這種原因離婚的,她可不得心虛。”

叮囑丈夫道:“以前不知道這事就算了,知道了這事,你和安少原怎麽處,我不管,她楊冬青,是再不準進我家門一步的。”

林以恒卻是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這事要不要告訴安少原?”

樊多美心裏泛起一陣冷笑,“怎麽說?他是信你,還是信他新婚的妻子?老話都說,勸賭不勸嫖,人家正好的蜜裏調油的時候,否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都招人恨!”

半晌又道:“她倆一個村的,安少原家裏不知道這事?他母親都沒勸得住,你能勸得住?況且,這都結婚了。”

林以恒長歎了一聲,“就是可惜了少原。”

卻聽妻子道:“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說不上誰可惜不可惜的,沒有安少原,她楊冬青也未必這麽果斷地離婚!要知道,當時愛立的哥哥,還沒出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