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沈愛立氣衝衝地跑到三元巷,剛一在王家門口站定,推著自行車準備出門的葉驍華就發現了她,有些驚喜地道:“愛立,你怎麽過來了?我正準備去甜水巷子找你呢!”

忙把院門打開。

沈愛立看了他一眼,將手裏的兩個信封遞過去,有些鬱悶地道:“唔,你看看,這麽多錢,能買什麽?”

葉驍華接過來一看,見是齊齊整整的四百塊錢,一頭問號,“哪來的啊?你前嫂子家還的嗎?”他是知道愛立也就是最近手頭才寬鬆一點的,但是怕也沒有五十塊錢。

沈愛立斜眼望著他,像看白癡一樣,“你覺得我前嫂子家有這麽齊整的四百塊錢?我發現,你當不了屠夫,當個放牛郎還挺順當的。”

葉驍華想起來,這個屠夫的說法,還是她上次讓他幫季澤修剁肉餡,他問她,自己是不是像屠夫來著。

見她臉色不對,愣道:“這話聽著,怎麽繞到我身上了,這錢哪來的啊?”

沈愛立淡聲回道:“牛毛出在牛身上!這是你自幼青梅竹馬的小織女媽媽給的,讓我以後離你遠點。”

葉驍華越發覺出不對勁來,“我哪來的青梅竹馬啊?你還不如說我死對頭來故意惡心人的,”正色道:“愛立,你就直接和我說吧,這到底怎麽回事兒?”

沈愛立見他著急起來,頓時覺得自己不應該和他嗆聲,怎麽惡心薑瑤一家才是正事。歎了一口氣,一五一十地將今個的事說了一遍,末了嘲笑他道:“你看吧,人家給你估價了,你值四百塊呢!我沒見過錢,葉驍華同誌,你和我說說,她這是不是蒙我呢?”

葉驍華自己都有些懵,“你說是薑瑤媽媽?你和我描述一下,長什麽樣子。”薑家什麽時候把主意打到他頭上了,他看起來像好欺負的嗎?

“齊耳的短發,左臉這裏有顆痣,穿著的確良黑色碎花襯衫,灰色的褲子。挎著一個黑色的皮質包。”

沈愛立指了指葉驍華手裏的兩個信封,“這就是從那包裏拿出來的,我本來不準備收她的,她威脅我,什麽讓我一家在家屬院裏難做人,什麽我也不想讓我媽擔心之類的話。”

想到這裏,沈愛立都來氣:“我真是開眼界了,家裏有個當官的,就拿我們這平頭小百姓當大白菜呢,以為一砍能倒一片?我什麽都沒做,她想來威脅我,就威脅我啊?”

葉驍華發現,還真的是薑瑤的媽媽,氣得人都要炸,“彭南之她腦子有病啊,我和薑瑤算什麽青梅竹馬,我家老子可從來沒在我跟前提什麽薑瑤,到她嘴裏,還成了有婚約了!”

沈愛立幽幽補刀道:“你要是和她相看了,你倆就等同於結婚!”

葉驍華一噎,見她臉曬得都紅撲撲的,熱得一頭汗,“行了,你也別氣,先進屋涼快涼快吧!”

“今天他們都不在家,去小驄外婆家了。”順手給愛立倒了一杯溫開水,“家裏還有西瓜,你吃不吃?”

沈愛立搖頭,“不吃,氣都氣飽了。她家是不是很有錢,我看她拿出四百塊錢的時候,可得意了。”又歎氣道:“哎,我好不容易遇到這種事,就砸個四百。”

葉驍華也覺得有點掉價,皺眉道:“這事估計薑瑤她爹薑靳川不知道,不然不會隻拿四百出來,四千也是有可能的。”

沈愛立望著他道:“葉驍華同誌,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們狗眼看人低,就給你估價四百!”

葉驍華頗讚同地道:“還不夠愛立同誌一年的工資,有點沒有誠意。”

說到這裏,倆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等稍微涼快了些,沈愛立才問葉驍華道:“這事怎麽辦?咋處理?”

“不然,我倆現在跑一趟,砸她家大門上,再拍個板磚!”

沈愛立道:“這法子不行,惡心不到她,別把我倆折進去了。”

葉驍華本來就是說給她消氣的,點頭道:“那交給我老子吧,本來就是他惹出的禍,人家看上我,還不是看我是他的兒子,不然這四百塊砸的就是我,讓我離薑瑤遠點兒。”

沈愛立深有同感地道:“這三元巷,看來也不是那麽好住的,葉驍華同誌你可得抵抗住鬼魅魍魎的吞噬啊!”

葉驍華深深地歎了口氣,“放心,我都習慣了。”就是沒想到,這些人還跑到愛立跟前來丟人。

“這錢就放我這吧,回頭我讓我爸拿給薑靳川,這事保準給你一個交代,晚上我請你吃大餐,去去晦氣。”

這事聊開了,沈愛立心裏也就沒那麽氣,和他道:“今個不成,我答應我媽回家吃飯,你家也沒人,不然你去我家蹭飯吧!”

又想起來媽媽說他上周去過的事,“你幹嘛還給我哥又送麥乳精,又送奶粉的?下回可不準,我媽讓我給你拎過來呢!”

葉驍華擺擺手,“給你哥送,又不是給你送,我和你哥投緣不行嗎?你別管這些事,你最近不是一直在忙著跑各個紡織廠裏修機器,感覺怎麽樣?”

“還好,今天上午還去了毛麻廠給人家解決黑灰紗的問題,比待車間有意思的多,感覺很多老師傅很有智慧,竟然想到用絲瓜筋來過濾煤灰,我隻想到了吃。”

她說的是黑灰紗,聽在葉驍華耳朵裏卻是另一件事,“你這樣說,那我以後周末是不是更難找你了?”

“我下午應該都能回來,你最近看到季澤修沒?我和你說,他可夠不要臉的,專門氣小李,現在小李都不給我送信了,見到我都繞路走。”沈愛立想到這事都歎氣,小李先前幫了她很多忙,現在倒搞得像不認識一樣了。

葉驍華聽她罵季澤修,微微挑眉,“是吧?我從小就覺得他心思深,可能他和章同誌還沒見麵,就把人的基本情況摸透了,這個小李,他怕是早就知道了。”

沈愛立點頭:“以後我們一起聚會,不帶他!”

倆個人聊了一會,葉驍華騎車送沈愛立回家,薑蓉蓉已經走了,沈玉蘭見女兒帶著葉驍華回來,笑道:“不是說你同事家喊你有事嗎?這是路上碰到驍華了?”

沈愛立還沒開口,葉驍華就道:“是,沈姨,我本來準備去甜水巷那邊找她的,沒想到半路遇上了。”

愛立道:“媽,葉驍華今天來我家蹭飯。”

沈玉蘭不讚同地看了女兒一眼,“你這孩子,說得叫什麽話,”又朝葉驍華道:“你別理她,沈姨今天給你露一手,剛好今天院子裏有人釣了幾條胖頭魚,沈姨挑了一條大的,給你們做魚頭吃。”

閑話幾句,沈玉蘭就去忙活晚飯,沈愛立打下手,葉驍華主動和沈俊平去樓下院子裏下棋,沈俊平快兩個月沒有下樓,心裏蠢蠢欲動,但還是道:“我這腿,下樓梯怕是還不行。”

葉驍華笑道:“沈姨和愛立沒轍,我過來了,還能讓你下不了樓?”說著,就要背沈俊平。

沈俊平看了眼妹妹,見她笑哈哈的,沒心沒肺的樣子,心裏有些無奈,到底想著出去看看,和驍華道:“不用背,你扶我下樓就行,辛苦葉同誌了。”

葉驍華也沒勉強,將人扶下樓,倆人在院子裏的皂莢樹下支了張小桌子下象棋。夏天的傍晚,暑氣漸散,晚風裏帶著幾分涼爽。

沈俊平許久沒下樓,一下子心情都好了很多,也就沒有嫌棄葉驍華是個臭棋簍子。

沈玉蘭把魚頭悶在鍋裏咕嚕的時候,探頭朝樓下看了一眼,又望著幫忙擇菜的女兒,覺得這小葉同誌也挺好的,但也知道女兒的執拗勁,一旦談上了,怕是不那麽容易改主意。

問女兒道:“樊鐸勻那邊最近怎麽樣了啊?有沒有來信?”

“有,說是最近要去黎族那邊的橡膠種植基地考察,一去又是十來天吧。我把單位發的蚊帳寄給他了,黎族那邊生活條件不是很好,蚊蟲又多。他姐姐先前還給我寄了點吃的過來,我想著給她寄點漢城特產過去。”

聽到樊多美還寄了吃的給女兒,沈玉蘭從心裏就高興起來,這證明人家姐姐對愛立也滿意的很,笑道:“你寄什麽特產?麻糖.麻烘糕.綠豆糕.酸梅膏.蓮子嗎?這些你買點也行,回頭媽媽給你做幾瓶子醬菜,問問你李嬸子家在牛陂的親戚家裏還有沒有豆絲,西北那邊估計少水少魚,再買點醃魚和蝦米寄過去。”

沈愛立眼睛一亮,“媽你可真好,比我想的可豐富多了,那醬菜你幫忙多搞些,回頭我也給樊鐸勻寄點,他去黎族那邊有時候還跟著吃生魚片,說吃不慣呢!”其實,她還想著給謝林森也寄兩瓶。

沈玉蘭笑道:“行,我喊你李嬸子幫忙,多做一些。”

“對了,樊多美還給我寄了很多花椒過來,我下回帶點回來,你平時做飯的時候,多放些,去去濕氣。”她想著哥哥這腿,以後不知道陰雨天會不會疼。

“行,魚頭快好了,我再炒兩個菜就行。你手頭放放,下去看他們下棋去吧!”沈玉蘭覺得,現在的生活,大概是她這些年過得最舒心的了,兒女工作順利,愛立又有了對象,俊平這邊也快了。

晚上,沈玉蘭做了一桌很豐盛的菜,剁椒魚頭.糯米排骨.清炒藕帶.臘肉炒藜蒿,涼拌海帶絲和絲瓜雞蛋湯。四個人圍坐在一張小桌子上,聽愛立聊起最近修機器的事,沈玉蘭用公筷給葉驍華夾了兩塊排骨,“不是什麽好東西,就是做起來有點費事,你嚐嚐!”

沈俊平笑道:“我媽最拿手的是鬆鼠桂魚,下回有機會,一定要來嚐嚐。”

葉驍華忙道謝,望著碗裏的排骨,米飯的熱氣氤氳在臉上,讓他有些看不清,忽然發現這好像就是自己小時候想要的生活。

晚飯後,葉驍華要送愛立回廠那邊,沈愛立拒絕道:“太遠了,你來回得快兩個小時了。我坐公交也快的很。”

葉驍華到底將人送到了公交車站,和她道:“薑家這邊的事,處理好了,我就和你說一聲。”

沈愛立點頭,又有些不放心地道:“你也不要故意氣你爸,他估計也不知道這事。”

葉驍華不以為意地道:“行,行,我心裏有數。”

沈愛立沒有預料到的是,這回王學成比葉驍華還氣。

晚上,葉驍華將彭南之的事一說,王學成都愣住了,“你說什麽?彭南之讓小沈以後不要和你來往?”

葉驍華冷哼道:“我可謝謝您咧,我這好不容易交個朋友,拜您老的福,這腦子有坑的,還跑到愛立跟前丟人現眼來了。”說著,把兩個信封遞給他老子,嘲諷道:“呐,愛立說她還沒見過這麽齊整的錢。”

王學成將信封接過來,見裏頭大概是四百塊錢,眉頭皺得死死的,和兒子道:“小沈那邊,你好好和人說說,這回的事,是我們沒處理好,對不住人家。”

徐學鳳自責道:“前些天,彭南之是來問我,我當她隻是好奇打聽,我還留了點口風,隻說是南華醫院那邊的,她竟然都能找到愛立家裏去。”

葉驍華不想聽他們這些解釋,說到最後,還不是無心.身不由己這一套,冷淡地道:“那姓薑的一家我是看不上的,以後也不要再讓人上門來,或者我自己出去租房子住也行。”

王學成罵道:“老子還在,你這叫什麽話?”

徐學鳳勸道:“驍華,你放心,你爸肯定給你把這事解決了,你和愛立該怎麽處,還是怎麽處。”

等葉驍華上了樓,徐學鳳問道:“學成,這事你看?”

半晌默不作聲的王學成忽然道:“我們家不可能和薑家結親,他薑靳川是癡人做夢。”

指著茶幾上的四百塊錢和妻子道:“這可不是四百塊錢,是他薑靳川暗地裏要截住我兒子的姻緣,好和我綁在一條船上,就他薑家這從上到下的做派,就差把‘問題’兩個大字印腦門上了!”

王學成平時最嫌棄自個那不孝子,這時候看到有人把手伸到他兒子身上,還是覺得心頭火難消。王學成是知道長子自幼最煩這些汙糟事,所以後來他不從政,而是學技術,他也沒有反對,就希望這孩子按他的意願,輕鬆一點過日子就行。

沒想到,薑靳川還把算盤打倒了驍華頭上來!

薑家這邊,彭南之把事情辦完,先去了趟商場,給女兒選了一雙小羊皮皮鞋,又買了兩盒糕點,才慢悠悠地回家。

見丈夫在客廳裏看報,將糕點遞了過去,“路過商場,給你帶了盒栗子糕,你嚐嚐。”

薑靳川慢吞吞地道:“瑤瑤今天去哪了?沒去王家吧?我最近有點事,還要王學成那邊點頭,你們可不要在後麵拆台。”

彭南之眼睛微閃,“你放心,我會叮囑瑤瑤的,再說,瑤瑤心思那麽單純,她最多就是多往王家跑幾趟,還能做什麽出格的事來?”

薑靳川聽了這話,就沒有再說,繼續看報紙。

薑瑤到晚飯後才回來,彭南之立即到女兒的房裏,輕聲道:“媽媽把那窮鬼解決了,我們瑤瑤放心吧!”

薑瑤大喜,雙手抓著母親的小臂,“媽,你怎麽做到的啊?”

彭南之見女兒高興,有些好笑道:“錢唄,你不是說那是個窮鬼,窮鬼最差的不就是錢。”

“多少啊?”

彭南之伸出四個手指頭,聽女兒問道:“四千?”

“不,四百!”

“媽,這也太便宜了吧,也就比我一塊手表貴個一百多,”薑瑤萬想不到,這沈愛立也太窮了吧,四百塊錢,她就願意放棄葉驍華?

彭南之看出女兒的疑惑,輕笑道:“她母親是個寡婦,一個人拉拔大她和她哥哥,她哥哥最近又是斷腿,又是離婚的,家裏正缺錢吧!瑤瑤,你是長在我們家,不知道外頭那些住大雜院.筒子樓的,為了一塊幾毛錢都能鬧得臉紅脖子粗的,四百塊現錢,他們還不知道要存多少年!”

薑瑤現在完全被這個喜悅包圍住了,窩在媽媽的肩膀上,嬌聲道:“媽媽你可真厲害,這四百塊錢從我零花錢裏扣。”

彭南之拍拍女兒的手,“沒事,家裏不缺這點錢,”說著,叮囑女兒道:“這事,不能讓你爸知道了,不然你爸怕是又要絮叨。”

薑瑤是知道自己爸爸的脾氣的,忙應下,“媽,你放心,我肯定不說。”

周一,彭南之還擔心,王家那邊會不會知道了這事,上門來說道,沒想到一直到周二都安靜的很,就是徐學鳳見到她,也是一如既往地喊“彭姐”。

萬想不到周三晚上,一直到十點,薑靳川也沒有回家,彭南之覺得不對勁,讓家裏阿姨陪著跑了一趟省政府,得知今天下午監察委員會的人過來,喊薑靳川過去了解一些情況。

這話一出來,彭南之心裏就跳得慌,想多問兩句,別人也不知道情況。

一直到周四早上,彭南之擔心了一晚上沒睡,正掛著兩個黑眼圈,想著今天去王家問問,就聽院門口傳來動靜,出來一看,發現竟然是丈夫回來了。

忙接過他手裏的公文包,“靳川,發生了什麽事?昨晚嚇得我一夜都沒敢臥床,我還想著今天去王家問問,是……”

她話沒說完,薑靳川一個巴掌就甩了過去,恨聲道:“你還敢提王家?”

一把搶過妻子手裏的包,從裏頭拿出兩個信封來,就往人臉上砸去,“你倒時有本事,我讓你不要招惹葉驍華,你跑去找人家女同誌,還拿錢出來砸人!”

薑靳川想到妻子陽奉陰違,氣得手都抖,“因為你這個蠢貨,我進了一趟監察委員會,要不是這次老王手下留情,你等著吧,我看你們娘倆以後還能過什麽好日子不成!”

彭南之不敢置信地道:“那個小賤人,竟然告到王家去了?王家還信她了?你和老王畢竟是這麽多年的交情,他怎麽會……”她原本想著,就算沈愛立有膽子告到王家去,也沒什麽關係,剛好把瑤瑤和葉驍華的事給挑破,王學成和老薑是多年的老交情,犯不著為這麽一個窮鬼而鬧意見。

“交情?你也知道我和老王多年的交情,你還敢打人家兒媳婦的主意?”說到這裏,冷冷地看著妻子道:“我和老王最後的一點交情,就是這次他放過了我。”

夫妻倆吵架,壓根沒注意到,不知什麽時候,薑瑤的房門打開,正在看著他們。

這時候,薑瑤忽然出聲道:“爸,那我和驍華哥呢?”

薑靳川看向女兒,又猛然朝妻子道:“今年就把她嫁出去!”

薑瑤嚇得後退兩步,麵色“唰”地一下子就白了,帶著哭腔道:“爸,你不要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