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樊鐸勻已經是第三次到黎族這邊來,熟門熟路的去他前兩次借住的文大山家,一見他來,文奶奶忙出來招呼道:“鐸勻又下鄉來了啊!剛好今天大山打了新鮮的魚,我們中午吃魚片。”
文家六歲的小外孫也噠噠地跑了過來,“叔叔,你的蚊帳可好用了,再也沒有蚊子在我睡覺的時候,偷偷來咬我了。”
文奶奶又感激又歉意地道:“就是害得鐸勻沒有蚊帳用了,我們被咬慣了沒什麽,你乍來我們這,怕是不習慣得很。”
樊鐸勻笑道:“奶奶,你不用擔心,我對象廠裏最近給她獎勵了一頂新蚊帳,她擔心我這邊蚊蟲多,自己沒舍得用,寄給我了。”這話音聽起來,多少帶點炫耀的意思。
文奶奶一愣,笑道:“鐸勻真是好福氣,找到這麽一個又能幹又貼心的女同誌做對象。”
沒想到這一回,樊鐸勻一點沒有謙虛地道:“是!是挺好的!”
文奶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你們年輕人,感情可真好!”樊鐸勻來兩次,一向都沒什麽話,人也是淡淡的,家裏也就她老太太還能和他說兩句話,一直以為是個寡言少語的,沒想到這一提起對象來,可就不是那麽一回事兒了。
樊鐸勻摸了摸小孩的頭,隨手拿了兩塊三色糖給他,“吃吧!”有時候為了和村民打交道,他每次下鄉都帶點糖果。
文大山家有五間茅草屋,樊鐸勻把行李放在最西邊第二間,這間本來是文大山住的,他自己去放雜物的屋裏住了。
樊鐸勻放好了行李,就要去橡膠種植基地考察,臨出門的時候,文奶奶遞給他一個香包,“帶著,避蛇蟲的。”
樊鐸勻伸手接了過來,輕輕道了一句:“謝謝!”
等人走了,文二妹才從房裏出來,“媽,我剛才聽著,是不是樊同誌過來了啊?”
“是,又去北邊那片地看橡膠了。”
文二妹道:“媽,這回咱可得好好招待人家,上次那蚊帳,可讓小毛頭少受了不少苦。”又朝外看了看,“那位借住在竹樓的女同誌,這次是不是也過來了啊?”
文奶奶點頭,“前兩天就先過來了,唉,你說這事,人家樊同誌都說自己有對象了,我看他意思,對自個的對象滿意著呢!剛才提起來,眉開眼笑的,那女同誌還總是往人跟前湊。”
文二妹也皺眉道:“也許再碰個幾次釘子,那女同誌就知難而退了呢!”
沈愛立尚不知,有人在海南撬她的牆角,她最近組織興趣小組,管車間的生產任務,忙的腳都不沾地。
周三上午,工會的孟小蔓過來,將一張表遞給她,“沈同誌你看下,這是本年度機械保全維修興趣小組的計劃表。”
沈愛立接過來一看,有十幾位技術員或工程師,一人或一天或兩天的機器保全維修講解,比沈愛立想的人數要多一點。
孟小蔓指著最後一行名字給愛立看,“程廠長的意思,等年底他有空的話,也給大家講半天。”
沈愛立對程廠長的印象一般,因為他作為廠裏的總工程師,立身要是很正的話,他小舅子朱自健未必敢有膽子損害廠裏的利益,而且事後,還將人調到了保衛部去,在沈愛立看來,這可不是什麽無關緊要的部門,以後十年中,可能權利淩駕在廠長之上。
此時還是配合地笑道:“要是程廠長都參與進來,肯定會有更多的工程師願意加入這一興趣小組。”
孟小蔓也知道是這麽回事,有些人可能不在乎工會發的一點獎勵,但是肯定會響應領導的號召,她在工會做了這麽幾年,也看出來,要想在廠裏把一項活動長期搞下去,光靠一張嘴可沒用,最重要的是廠裏領導支持。
哪怕領導隻是過來耍耍把式,走個過場。
她對沈愛立倒是真心地佩服,這位女同誌一開始可沒想那些七繞八繞的問題,隻是想幫助別人,給別人一點方便。也就是現在,她才理解,為什麽劉葆樑同誌不僅介紹沈同誌入黨,還幾次三番地在廠裏維護她,老同誌確實是慧眼識珠。
畢竟這位真的是心思純粹,一心一意搞技術不說,還關心別的員工的難處。
不僅是孟小蔓這樣想,第一批參加機械保全興趣小組的基層技術員們,很多都覺得沈愛立人好,不藏私,特別是金宜福,參加了三次興趣小組的活動以後,感覺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以前有些模糊的點,師傅怎麽都不肯開金口指導的部分,忽然間就明朗了起來。
而且,人家沈同誌可沒要他一分好處!
他師傅萬有泉好些天沒看到他來家裏幫忙,就有些不高興,在車間裏的時候,故意給金宜福甩臉子,罵他:“吃了二兩飯,就忘記自己姓什麽,叫什麽了,有本事你別喊我師傅,你自己一個人琢磨去,我看你能琢磨出個什麽糞疙瘩來。”
要是以前,師傅一頓訓,金宜福就算當天再累,也會下班就屁顛屁顛地跟在師傅後麵去他家幹活,洗衣做飯打掃衛生,樣樣不落下,搞到十點,師傅要睡覺了,他自己餓著肚子踩著影子回家,萬有泉還不會給他一個好臉。
今個,萬有泉罵這一頓,下班的時候,還特地看了一眼金宜福,見他還不跟過來,有些不高興地道:“你懶驢拉磨,磨蹭個什麽勁兒,還不快點!”
金宜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師傅,我今個的糞疙瘩還沒琢磨出來,您先下班吧,我晚點再走。”
把萬有泉氣得麵紅耳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沒想到,後麵幾天,無論他怎麽罵,金宜福都沒服軟,更別提去他家幹活了,萬有泉才琢磨出味來,問孫有良道:“那什麽興趣小組,真的那麽有用?那女同誌的幾句話,還能比我們這些幾十年的老師傅還厲害?你們別是都被鷹啄了眼,瞎了吧?”
孫有良知道萬有泉的為人,也不得罪他,回道:“萬師傅,沈工程師自然是沒你們老師傅厲害,隻是她對修機器有點天賦,人家又會外文,什麽書都會看,這什麽機器,要注意的點,人家都門兒清。”
萬有泉還是不信,冷哼了一聲,心道,倒要看看金宜福翅膀能飛多高,最後還不得落他手裏,到時候他可沒現在好說話!
卻沒想,金宜福自此以後,別說上他家門,就是一杯茶都不曾給他倒過,這是後話。
倒是沈愛立這邊,周五上班,忽然發現工位上有一袋子新鮮的蔬菜,像是早上才從地裏摘的一樣,問了半天,才知道是金宜福拿過來的,忙去還給人家。
金宜福卻怎麽也不收,“沈工程師,我這人不怎麽會說話,就是想感謝感謝你,也不是什麽特別貴重的東西,都是家裏地裏種的。”
沈愛立卻知道,這些菜可不容易有,每家隻有一小塊自留地,自家還不夠吃呢!
兩個人推拉間,還是孫有良過來道:“沈同誌,宜福這人實誠,你收了,他心裏也安點。”
沈愛立笑道:“那好,回頭周末去我那吃飯,我給大家做涮菜吃。”
沒想到,後麵一周又斷斷續續的收了幾次,什麽手工小木凳.藥草包.一盒皂莢粉,莫名其妙地就出現在她工位上。
序瑜都笑:“誰叫你做好事,還留名呢!”
沈愛立沒法子,去找了金宜福.孫有良,讓他們和大夥好好說說,她隻是做了一點份內的事,大家不必要這麽客氣,又在小組裏和大家說了好幾次不要給她送東西,這事才算消停。
轉眼就到七月初,沈愛立準備周末回家看看哥哥,倒是在周六上午保衛部拿過來一封信,是青市那邊的。
沈愛立沒有想到,黎東生那邊這麽快就給她回了信,她以為這次要兩三個月呢!
信上說預梳輥配合針布使用,分梳效果明顯,但是容易造成兩端積花和繞花,使棉結增多,希望沈愛立這邊如果有新的進展,積極和他們聯絡。
沈愛立尚不及失落,就見後麵寫了另外一件事,“小沈同誌,我最近收到了一封來信,隨信附上,我尚未回信,請你閱後再寄給我,也請將你的意思一並告知於我。”
沈愛立忙抽出後麵一張紙,發現落款是“謝鏡清”。她一開始以為後麵一張紙上是試驗記錄,沒想到會是謝鏡清的信。
“東生兄:許久未去信問候,不知近況如何?弟有一件私事想請兄幫忙,聽謝微蘭談及兄在申城技術交流大會上,比較賞識漢城的一位叫沈愛立的技術員,她正是我流落在外的長女,這一段往事發生在蓉城時期,想兄或有耳聞?愛立同誌對弟芥蒂頗深,故來信,是想請兄做個中間人,為我父女二人之間做個回緩……”
沈愛立看到“父女”二字,本能的起了厭惡心理,沒有想到,謝鏡清沒找來漢城,卻去信到黎東生那裏,讓黎東生做和事佬。
不得不說,謝鏡清真是有腦子,從謝微蘭的幾句話中,就能推測出來,她對黎東生的尊敬和敬仰。
沈愛立立即就給黎東生回了一封信:“黎同誌您好,來信已收到,對於謝家,家母曾有一句‘此生不再相見!’也是我的態度,感謝您的關心和幫助!”
等中午吃完飯,就立即將信寄了出去,和序瑜說起這件事,還有些義憤填膺,“我當他歇了心思的,沒想到將主意打到黎同誌那邊了。”
序瑜道:“到底是他的女兒,這和伴侶的關係又不一樣,斬也斬不斷的。你不想理,不理就是,不要生氣,劃不來。”
又道:“你也不要因為這件事,就不好和黎同誌來往,他既然將原信寄給你,也是這個意思,你們的來往,完全就是因為技術交流。”
沈愛立點頭:“這個我知道,哦,對,我光顧著生氣,還要和曾一鳴.卓凡他們反饋這次的結果,曾一鳴還說,黎同誌那邊一回信,就要我去找他。”
序瑜微微笑道:“那傍晚你就去一趟機械廠那邊,真好,你不過是去學習一趟,倒交了幾個誌趣相投的朋友。”
又問道:“謝家那邊,既然起了心思要認你,那之前的那位叫微蘭的同誌呢?”
沈愛立搖頭,“我聽謝林森說,謝鏡清說了以後不準再說是謝家的女兒,但他奶奶還挺喜歡謝微蘭的,估計沒那麽容易斷關係。”
下午沈愛立猶覺氣不順,又將謝鏡清寫信的事,告訴了謝林森,和他道:“真不知道謝鏡清怎麽想的,前麵認了謝微蘭,現在還想認我,人家還以為你們謝家專掉女兒呢!以後那些吃不起飯的,都去你家大門口候著喊叔.喊爸,不知道他樂不樂意?”
落款是“正在煩躁中的愛立同誌”。
生氣歸生氣,等傍晚下工,就立即到機械廠去找曾一鳴,曾一鳴見是她來,笑嗬嗬地道:“沈高工,你來了,是不是有什麽好消息?”沈愛立給他搞得哭笑不得,她那次在二廠給清棉車間講了一點機器保全維修的基本要點,他們就給她冠上了“沈高工”的稱號。
“是有消息,但未必是好消息,黎東生同誌說,雖然分梳作用明顯,但容易產生兩端積花,而且修理起來比較困難,很難推廣使用。”
曾一鳴倒不意外,“至少,又給他們做了一項排除法,對了,沈高工,你這周末得抽出時間來,咱們去一趟毛麻紡織廠,司晏秋前幾天來和我說,她們廠最近老是出黑灰紗,要咱們幫忙去看看。”
沈愛立對這個提議倒不意外,自從去了二廠學習以後,她的周末生活立即就豐富了起來,曾一鳴.卓凡幾個一到周末就拉她一起去各自的廠找點難點來攻克,但是這回,這怕不是機器問題啊!
有些好笑道:“這是不是工藝問題啊,我們這雜牌軍可以嗎?”
曾一鳴撓撓頭道:“咱們去給幫幫忙,人多力量大,萬一給想出主意了呢!”
沈愛立笑道:“那行吧,你都這樣說,我回頭問問我們廠的機械保全維修小組的同事,誰有沒有興趣一起來看看。”
曾一鳴笑道:“那是再好不過。”又有些不甘心地道:“等過兩周,咱們再去二廠把那蘇國的梳棉機再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搞點新的花樣出來。”他還想著,去他們廠裏倉庫看看,有沒有廢舊的梳棉機,也翻出來看看。
沈愛立聽他這麽說,眼睛都亮了,心裏不由都期待起來,這可比她一個人瞎搗鼓好多了。
等沈愛立走了,同事王文生問曾一鳴道:“我看你這周末比工作日還忙,你要是在咱廠裏搗鼓技術就算了,怎們還老是和外頭的人混一塊,淨給人家解決問題呢?”在王文生看來,這不就是吃力不討好,給別人做嫁衣了。
曾一鳴卻不以為意,笑道:“實踐出真知啊,純粹是興趣問題。”其實他知道,不僅是興趣,還有脾味相投,難得遇到幾個眼裏都是技術和機器的家夥,他現在每天都盼著周末,等到了周末,渾身都是幹勁。
不過令沈愛立沒有預料到的是,除了鍾琪,沒有人願意和她一起去毛麻廠,鍾琪還笑她:“大家誰不想周末好好休息休息啊,你以為都像你,對象離得遠,周末恨不得把自己忙飛起來。”
還歎道:“就我,還是看你每周末不見人影,想跟一回湊湊熱鬧而已。”鍾琪覺得,自己的水平怕是隻能半桶水晃,先前她還羨慕愛立不是蹲車間,就是蹲資料室,現在還找人一起到處修機器。
而每當愛立喊她,她的真實心理,就是隻想好好睡一覺,逛逛商場,在家裏發呆都挺好。
拍拍愛立的肩膀道:“愛立同誌,你好好加油,我把期待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沈愛立打她手,“鍾琪也要加油啊!你想想一旦升中級工程師,工資和糧票又能漲一大截呢,是不是瞬間就有動力了?”
鍾琪點頭,“確實有了一點點,但是不明顯。”因為她知道,中級工程師可不好升,除了有時間限製,得大學畢業工作五年以上外,還得有對廠裏比較突出的技術貢獻,在紡織類期刊上發表幾篇文章。
她覺得除了時間以外,每個多好難。
等到了周末,大家早上八點多就在毛麻廠門口集合,司晏秋給大家介紹道:“我們廠的煙囪在冷風間東南三百米的地方,室外有東南風和氣壓低時,經常有黑灰紗,最近在紡36支緯紗,要求又比較高,一有黑灰紗,布就不能用了。”
鍾琪問道:“試過合成洗滌劑沒?”
司晏秋點頭,“合成洗滌劑要用循環水,不能用井水,我們想到了在窗戶上,用絲瓜筋過濾煤灰,但是具體怎麽使用,還沒有好的思路,就想請大家幫忙看看,一起想想。”
說著將大家帶到洗滌室進風紗窗的後麵,“黑灰都是從這個窗戶進來的,”地上堆著很多絲瓜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