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下午的黨支部會議上,首先劉葆樑書記介紹了此次由預備轉為正式黨員的四位同誌,沈愛立的入黨介紹人是劉葆樑和陳立嚴,兩人分別說了自己對沈愛立的評價,劉葆樑主要從業務能力這塊來談,還說了沈愛立從人販子手上救人的事。
陳立嚴則從業務.生活和工作等多方麵,末了道:“最近愛立同誌鬧出的動靜不小,大家可能都有所耳聞,知道我所言不摻假,我是支持愛立同誌的轉正申請的。”
另外又請了兩位廠裏的同事說說對沈愛立的印象,沈愛立聽是王恂和舒四琴,心裏頓時安穩了點。
下一步就是表決環節,然而就在這時候,供銷科的袁北山忽然站起來問道:“有一件關於敵特的事情,希望沈愛立同誌能當著大家的麵解釋一下,聽說沈愛立同誌的對象,逃到港城去了,沈同誌還資助了他兩百塊錢。”
袁北山的話一出口,底下的人立即都屏住了呼吸,劉葆樑都不由看向了沈愛立,同情.支持敵特分子,可不是小事,沈同誌要是處理不好,就是他和老陳都不好多說,今個這關怕是難過。
沈愛立心頭微微一跳,暗道:“序瑜還真猜中了。”麵上卻鎮定地道:“我想袁同誌可能聽岔了,我的對象目前正就職於華南工業局,廠裏可以寫公函去他們單位調查,另外,不知道張同誌是在哪裏,什麽時間,什麽地點,聽誰說的這一句傳聞?我希望能聯係上這位同誌,當麵澄清。”
說著,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袁北山。
她知道源頭是王元莉,而王元莉早已經被劃為黑分子,袁北山定然是受張柏年的指使,她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接這個話茬。
敢說他受黑分子的唆使?
隻見袁北山道:“我是聽……”一個“張”字發了半個音就吞了下去,支吾道:“是我沒有搞清楚狀況,向沈同誌道歉,是以前在食堂聽人談起過,並不知道是誰。”
沈愛立立即不高興地道:“希望袁同誌以後說話能夠慎重一些,今個是我,我確實有對象有單位,能夠證明這件事,如果是別人,被袁同誌這樣莫名其妙地扣個同情.幫助敵特的帽子,難說不會產生巨大的影響。”
見袁北山不以為意的樣子,心裏一陣冷笑,接著道:“而且今天對我來說,還是這麽重要的場合,要不是我和袁同誌沒有任何齟齬,我都得考慮,袁同誌是否是借機報複。”
袁北山忙窘得再次道歉。心裏卻暗悔自己這回大意,不該貿貿然就答應張柏年,沒給沈愛立使絆子不說,倒是讓自己在支部會議上出醜。
沈愛立沒有應聲,他知道袁北山的道歉並沒有誠意,不過是嘴上說說而已。
劉葆樑見事情解釋的差不多,開口道:“我們歡迎大家對我們的黨員同誌多提批評和意見,督促我們的同誌們多多進步,但是也要講事實.擺證據,不能張嘴就來,空口白話,這不僅是對他人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
這話說得就比較重了,袁北山羞得麵皮漲紅,想張口,卻見劉書記壓根不給他反駁的機會,直接進入了一個流程。
劉葆樑道:“如果大家沒有異議,那麽下麵我們進入舉手表決環節,同意沈愛立同誌轉為正式黨員的請舉手。”
就見全場都舉了手,劉葆樑仔細看了看,見大家都舉了手,笑道:“為了程序規範.合規,下麵我再問下,不同意沈愛立同誌轉為正式黨員的請舉手!”
這一次沒有一個人舉手。
劉葆樑笑道:“下麵,我宣布,沈愛立同誌全票通過!”
沈愛立有些訝異地看了眼袁北山,沒想到這人,最後竟也舉了手。
散會之後,劉葆樑和她握手道:“愛立同誌,祝賀啊,以後在業務能力上要繼續提高,給我們廠創作出更好的效益來,最近那個機器保全維修興趣小組,就搞得蠻好的!”
沈愛立忙道:“謝謝書記鼓勵,我會繼續努力的!”微微緩了一會又道:“真心感謝書記,之前舉報那件事上,也是您幫了大忙,感激不盡!”
劉葆樑眼神一緩,意有所指地道:“現在正是社會主義建設的初級階段,我們更要愛惜.保護人才,愛立同誌不要怕,保衛科那邊我已經溝通過了,目前政治任務雖然緊張,但是建設任務也不能忽視。”
沈愛立明白,劉書記這是讓她不要因為一次舉報,而瞻前顧後,廠裏會適當地對她進行保護,笑道:“謝謝劉書記指點,我明白了。”
沈愛立第一時間去告訴序瑜自己順利通過的好消息,序瑜笑道:“雖然知道你能過,我上午還是有點緊張,為了慶祝我們愛立又上一個新台階,這個周末我請你去友誼飯店吃大餐吧!”
愛立忙搖頭,“不是說好了,等我升職加薪就請你的嗎,但是得晚上,我周末想回家一趟,看看我哥,我哥現在還不能下地,天天在家看書,估計也悶得很,我回去陪他說說話!”
序瑜善解人意地道:“確實,他最近經曆的事情也多,那我們就周末晚上約。”
沈愛立沒有想到,還沒有等到周末,周六晚上,媽媽就坐車過來找她。
一見麵,就激動地拉著她的手,嘴巴蠕動著,卻好一會兒沒有說出話來。
沈愛立心裏給她搞得慌慌的,問道:“媽,出了什麽事嗎?”這一瞬間,她想到,會不會是京市那邊的信寄到了家裏來,還是哥哥那邊和楊冬青又怎麽了?
正胡亂猜著,一把被緊緊抱住,就聽媽媽斷斷續續地道:“小妹,你哥……摘……摘,摘帽子了!”
這句話,沈玉蘭在公交車上反複默念了無數遍,等真切地將這句話告訴女兒,還覺得仿佛在夢中一樣,幾年的噩夢,壓在她兒子頭上的一座大山,就這樣移開了。
這幾年,俊平經曆了多少痛苦.屈辱,這一頁終究是能揭過去了。
沈愛立雖然預測到會有這麽一天,但是真的發生了,還是覺得慶幸.不敢相信,“媽,真的嗎?什麽時候的事啊?”
沈玉蘭抬手抹掉了臉上的淚,可是眼淚繼續不受控製地湧出來,哭笑著道:“今天上午,俊平原單位和礦上都來人通知了。”
抱著媽媽道:“哥哥是不是也很高興?”
沈玉蘭點點頭,笑道:“是,你哥也高興壞了,讓我來喊你回家,明天媽媽多買一點菜,咱們一家好好慶祝慶祝。”
沈愛立立即就收了東西,和媽媽坐公交車回去。一路上沈玉蘭緊緊地握著女兒的手,沈愛立能理解她的激動。
一進家屬院,大家都在皂莢樹底下納涼,笑著和她們說“恭喜”,等母女倆進了家,李嬸子給小扇子搖著蒲扇,一邊和劉嬸子道:“真是不容易,俊平終於被摘了帽子,這幾年玉蘭嘴上不說,頭上頭發都愁白了好些。”
劉嬸子道:“也是沈家的一道劫,俊平下放遇到了楊冬青,你看現在離婚了,反而摘了帽子。”
李嬸子接話道:“那楊冬青有她後悔的日子,前頭他們鬧離婚,我還擔心俊平這身份,又瘸了,以後怕是不好再找對象,沒想到這麽快就被摘了帽子。”又悄悄地和劉嬸子道:“玉蘭和我吐了一點口風,俊平這腿怕是能大好,就是怕後麵有個意外,俊平受不住,才一直沒把話說出來。”
劉嬸子眼睛一亮,忍不住笑道:“真的?那楊冬青要是知道了,還不悔的腸子都青了,她這好端端的鬧什麽離婚,這不是瞎折騰,存心作踐自己嗎?”
方嫂子也笑道:“可不是,她一個丈夫瘸了,連麵都不見,就要鬧離婚的,俊平肯定不會再和她有牽扯,我們就不提她二婚的事,就她那眼窩子盛不了一滴雨的樣子,以後還能再找個什麽好的人家來?”
劉嬸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咱們等著,搞不好哪天還要求到咱這院兒裏來!”
方嫂子也跟著道:“我可沒瞧過這麽痛快的戲,她要是敢邁腳進來,我就敢敲鑼打鼓,給她也添點熱鬧。”
小安安也跟著笑,“安安也打鼓,安安有撥浪鼓!”
眾人笑作一團,樓上沈愛立進屋就見哥哥靠在**,拿著鉛筆在書上寫著什麽,喊了一聲:“哥!”
沈俊平抬頭,眼睛裏像有璀璨的光一樣,“小妹,你看看,這是出版社這次給我帶來的書,讓我幫著校對。”
沈愛立接過來一看,是一本《杜甫詩詞編選》,哥哥的本職工作就是編輯。
沈玉蘭笑道:“這次過來的薑蓉蓉,是你哥哥的老同事了,給你哥帶了好些書過來,說讓他暫時先幫忙看看。”
愛立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印象裏,好像是以前和哥哥來往較密切的同事,媽媽好像還挺喜歡她的,說她是“腹有詩書氣自華”,有學問又禮貌。
愛立也將自己轉正的消息,告訴了哥哥和媽媽,沈玉蘭小聲念了幾句“神”,和兄妹倆道:“真好,媽媽感覺咱們家充滿了希望。”這麽多年吃的苦,擔的憂,似乎都在這一刻消除了痕跡。
等從哥哥房間裏出來,沈愛立問媽媽道:“楊家那邊工作的錢給了嗎?”
現在再提起楊家,沈玉蘭覺得自己都能夠心平氣和了些,和女兒道:“還沒有,左右就這幾天功夫了,不怕她賴賬。”
這事,最急的是楊春生,眼看著一月之期一天天逼近,愁的晚上都睡不著覺,他來頂崗有一個月了,這裏頭的師傅很喜歡他,說最近正有一個轉正的名額,轉正以後一個月就能拿到二十六了,等以後升個小組長,還能再漲兩塊錢。
進了城裏,他就不願因再回去種地,姐姐一直讓他們讀書,讀書不還是為了工作,他轉過年就有十九歲了,還能讀出個什麽名堂來,正經找個工作才是正事。
第二天和人換了班,就坐車回家去。
江梅花和楊老爹一見到兒子回來,就知道他是為了工作那二百塊錢來的,楊老爹愁的抽了幾口旱煙,和楊春生道:“不是阿大不想出這個錢,是家裏攏共就兩百多塊錢,你家那邊還有一張兩百的欠條在呢!”
楊春生:“爹,我這工作,是沈家找人買的,現在要是再和人說一聲,我這工作說沒就沒了,臨時工雖然才十八,但是現在有個轉正的名額,轉正了得有二十六呢!”
江梅花也幫腔道:“兩百塊錢,也就是春生一年的工資,他爹,我覺得這工作還是得買。”見楊老爹不說話,江梅花提醒道:“這是老大呢!過兩年也要說親事了,說不準還能找個城裏姑娘,到時候,你還愁啥愁?”
楊老爹立時醍醐灌頂,吧嗒了兩口旱煙道:“這工作必須得買!”這不是買給閨女,這是買給兒子的,要是春生留在城裏工作,以後也找個工人對象,他們家還愁這兩百塊錢嗎?
楊春生見爸媽同意,心裏一塊大石頭落地,才問道:“怎麽又沒見我姐?”
江梅花笑道:“去鎮上寄信去了,還沒回來呢!”想到這事,江梅花都覺得心情舒暢,那安家寡婦再不同意有什麽用,架不住她兒子願意啊!
楊春生皺眉道:“安少原向部隊打報告沒有,我姐什麽時候過去?”
江梅花笑吟吟地道:“已經打了,等部隊裏同意,就過去。”
正說著,楊冬青失魂落魄地推門進來,看到爸媽和弟弟,也麵無表情。
江梅花皺眉道:“冬青,怎麽了?碰到少原他媽了?”
楊冬青望著母親,眼裏閃過茫然,呐呐道:“媽,俊平他摘帽子了,我剛在鎮上遇到了他同事楊方圓,說俊平摘帽子了,廠裏還體諒他傷了腿,說要將他調去搞宣傳工作,以後不下礦了。”
楊冬青沒有說,當時楊方圓看她的眼神,都帶著戲謔和嘲諷。
江梅花臉色頓時一片煞白,“啥,摘帽子了?還換了工作?”
楊老爹氣得又朝江梅花踢了一腳,“我就說你們瞎折騰,這不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江梅花也知道是這麽個理,卻按著女兒的胳膊道:“沒事,沒事,少原以後可是要當團長的,再怎麽樣,俊平是個瘸子不假,還不知道有沒有傷到根,以後能不能要孩子都難說。”
楊春生皺眉道:“事情到這一步,姐你也不要想著俊平哥了,沈家不會再讓你進門的,多想也沒用!”
楊老爹甕聲甕氣地道:“你們自己不幹人事兒,還想著人家把你們當個人不成?就算人家真瘸了,你們過個一年半載的再提離婚的話,也比現在好看些吧?”說著,又罵江梅花道:“眼皮子淺的東西,就是盛不住這福氣!”
江梅花咕噥道:“我沒福氣,我們冬青有,當時少原這邊,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要是能等等,冬青也不會鬧得要離婚都要回來,等著吧,等少原的報告批準下來,我看你老頭子還說不說我眼皮子淺。”
楊冬青看了眼媽媽,張了張嘴,她想說,她原本沒想和俊平鬧離婚。
如果不是媽媽和她說少原一直等著她,說俊平瘸了以後做不了工,她不會這麽迫不及待地回家,甚而被迫鬧到離婚的地步。
知女莫若母,江梅花見女兒看她的眼神,就猜到女兒的心思,眼神閃了下,勉強笑道:“俊平就算還在礦上做工,也不過是個工人,少原以後可是要當團長的。冬青,你可得分得清好賴。”
楊冬青嘴裏有些苦,自己這回到底是大意了些,被媽媽鼓躁得失了耐心。事到如今,她也隻能盼著早點去隨軍了。
申城航測局的宿舍裏,付長垣一邊收著東西,一邊問葉驍華道:“這次回去,你那支手表是不是要送出去了?”
葉驍華笑道:“說了年底,就拖到年底再說。”
“我看先前那個樊鐸勻對小沈同誌,也是追得緊,你得多上點心。”見葉公子不以為意,叮囑道:“你別不放在心上,我這完全是經驗之談,當初我和我對象剛處的時候,差點就被人撬了牆角。”
葉驍華望著他,似笑非笑地道:“那我倆反過來了,現在需要被提防著的那個,怕是我!”
付長垣收衣服的手一頓,“這話怎麽說?”
葉驍華轉動著手上的微型發動機,“嗯,人家已經捷足先登了,但是單位在海南,隔著遠,我這眼看不是就要近水樓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