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謝微蘭搖著頭,並不敢看藏季海,反而越哭越厲害,眼淚像珠子一樣掉落,她剛一進門見到謝林森,就感到大事不妙,這個混不吝的東西,好不好的,在這個節骨眼上回家!

一邊哽咽著,一邊和老太太道:“奶奶,你……你看哥哥!”

謝林森最煩她這副惺惺作態,“我煩著呢,麻煩你臉皮薄點,不要再喊哥哥,我聽著反胃,惡心了大家不要緊,惡心了季海兄,那可真就過意不去了。”

謝微蘭一噎,連哭都不敢哭,就怕他再說出什麽混賬話來。

謝老太太拍著她的背,麵上也帶了怒意,“林森,你不知道這些事,不要當著季海的麵亂說,平白讓人家看了笑話,再怎麽樣,微蘭也和你一樣姓謝,她出了這個門,就還是謝家的女兒。”

望著謝鏡清,淡聲道:“別的什麽蘭,什麽立的,和我們謝家有什麽關係,我不會認,你三叔也不會認!”

這話與其說是給謝林森聽,不如說是給藏季海聽,不管內裏是什麽情況,他們說謝微蘭是謝家的女兒,她就是。

果然,藏季海聽到這裏,又坐了下去。謝振夫婦都過世了,眼下謝家就是老太太和謝鏡清當家,他們既然認下謝微蘭,別人就算質疑也沒有用。

隻是心裏也開始默默計算,如果隻是名義上的女兒,他的婚禮完全沒有必要大肆操辦,原先計算的八百塊錢就沒有必要了,自行車.收音機這些也沒必要再購置新的,將就淘換個半成新的就行。

謝家這裏麵的彎彎繞繞,就是京市的人都不一定清楚,更別說是申城那邊,對很多人來說,他是實實在在地娶了謝首長的女兒,而且還是個年輕貌美的女人。

而且這個美人還很對他的口味!

這一樁買賣,怎麽看,都不算他虧。

何姐默默將森哥兒跟前的茶杯換成一杯溫開水,謝鏡清覺得右眼抽得更厲害了些,不由揉揉眉心,林森今天要是將這婚事給攪和黃了,老太太那邊,又是一樁麻煩事。

就見林森仰頭灌了半杯水下去,要笑不笑地看著他們道:“你們說她是謝家的女兒那就是,說不是就不是唄!”

說著,還朝藏季海走去,輕輕拍了拍人家的肩膀,道:“季海兄,初次見麵,招呼不周,剛好讓你遇到這些破爛事,預先祝賀你新婚快樂,抱得美人歸!”

藏季海點頭,輕輕道了一句:“謝謝!”他是見識過表姐夫家的葉驍華的,知道這些公子哥有時候性格乖張,行事隨性,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比如他現在明麵上是他妹夫,謝林森倒過來祝他抱得美人歸。

好像和他是哥倆兒一樣。不過那句美人歸,倒讓他心裏都泛上來一點高興,如果謝微蘭謝家女兒的身份是摻水的,那他這新郎官的身份倒是貨真價實了,玩法嗎,自然也不一樣了!

事實上,謝林森本來想著搗搗亂,要是謝粒粒的對象知道她是個騙子,還不立即悔婚,但是當臧季海說謝粒粒在申城紡織工業交流大會上表現很好的時候,他就發現這倆是一丘之貉,想著這倆人也算挺配。

一直到謝林森朝大門外走,謝鏡清都沒有出聲,也沒有再問一聲沈玉蘭,怕會刺激到母親,當年一開始和玉蘭相戀的時候,為了躲避家裏的安排,他甚至連家都不願意回,給母親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創傷,認為他是為了玉蘭連家和母親都不要。他最近也想過,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母親連玉蘭和他的女兒都不願意認。

漢城國棉一廠,沈愛立,那她的媽媽肯定在漢城的醫療係統內工作。塵封了多年的故人,忽然就這樣一下子撕開記憶,浮現在他麵前,謝鏡清也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

謝鏡清正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老太太,就見原本準備出門的侄子忽然轉身,望著他道:“三叔,你以為謝粒粒是自己誤會了她的身世,才找過來的嗎?”

也不待人回答,就接著道:“侄子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她之所以這麽著急結婚,就是因為在這次申城紡織工業交流大會上提交的提案是剽竊的,被主辦方證實,現在已經被單位辭退。這樣品性的人,你確定要按到我爸爸的名下,不怕我爸爸半夜來找你聊天?”

見一直麵無表情.仿佛置身事外的謝鏡清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望向謝粒粒,謝林森心裏忽覺得一點痛快,冷冷地道:“你拿我爸的臨終遺言當借口,要孝順.安慰奶奶的晚年,那不知道你有沒有考慮過,你順從奶奶這樣輕輕巧巧地認下一個騙子,對你兄長身後名譽造成的影響?”

謝林森輕蔑地看了一眼謝微蘭,“我奶奶拿魚目當寶珠,怎麽,我這個名正言順的謝振長子,還必須得配合你們演戲?作踐我爸爸的身後名嗎?”

謝林森想想都覺得這幫人有病!朝何姐道:“何姨,我去找人喝酒,晚上給我留點饅頭,我明個一早的火車。”

這是壓根連道別都不準備了,部隊裏一年一次的探親假,這混賬就浪費在找茬上了,老太太聽他明個就走,又氣又心疼,朝他喊道:“去哪兒,回來兩天,也不正經在家吃頓飯!”又朝何姐道:“小何,你快去問問,明兒個什麽時候走,東西給準備好。”

謝微蘭眼裏閃過嫉恨,老太太嘴上說疼她,一對上謝林森,自己怕就是個逗趣的玩意兒。瞟了一眼一旁的藏季海,心裏歎氣,現在隻能穩住老太太這邊。

謝林森一走,場麵一下子安靜的有些尷尬,到底是謝周氏自個打起了圓場,問何姐道:“飯好了嗎?”

“周姨,現在就可以了,讓微蘭幫忙端菜上來吧!”何姐今兒個怕忙不過來,去買菜之前就將湯先燉了,回來炒了四個熱菜,準備了三樣涼菜,湊了八個數。

謝微蘭立馬起身去廚房幫忙端菜,老太太對藏季海道:“林森性子軸,季海你別在意,不管怎麽樣,微蘭就是我謝家的孫女,那些不相幹的話,你不用聽。”

瞥了眼老三,見他沒吱聲,又接著對藏季海道:“好不容易來一趟,可得讓微蘭帶著你在京市裏好好轉轉。”

謝微蘭端著菜出來,見老太太在打圓場,心裏也稍微定了一點,笑道:“奶奶,今天何姨可做了好多好吃的,季海,今天你可得好好嚐一嚐何姨的手藝。”仿佛剛才謝林森鬧得那一出隻是個笑話一樣。

隻是,她剛剛把一份米粉蒸肉放在桌子上,就聽到除問了一句沈愛立的母親,一直未曾出聲的謝鏡清忽然開口道:“微蘭,你在申城的提案剽竊是怎麽一回事?”

謝微蘭臉上的笑容一滯,“三叔,那是我和人合作的研究,隻是因為他後來成了右`派,我一時沒把握好分寸,將提案寫了我一個人的名字。”

藏季海看了一眼謝微蘭,微微笑道:“是,謝同誌,這事我可以給微蘭作證,陳先暉也發了證明的電報到申城來,隻是大會出於嚴謹性的角度考慮,最終給這件事做了這樣的定性。”

饒是他們說得再委婉,謝鏡清也知道林森說得是真的,謝微蘭竟然會做出剽竊這種事。

望著她道:“微蘭,你當初隻身一人從青市的小鎮子上找來的時候,我認為你擁有堅強.勇敢一類的品質,奶奶喜歡你,是你和謝家的緣分,你也是貧苦階級的女兒,如果我哥哥在,也定然會願意給你幫助。”

當初他之所以認同謝微蘭的說法,說她是哥哥的女兒,一層是因為她是個孤兒,三年`自然災害裏,說是從餓殍中爬出來的也不為過,哥哥和嫂子生前最憐憫貧苦的勞動人民,如果微蘭找到他們跟前,肯定也會借勢認做幹女兒。

其次是老太太又喜歡,可能錯打錯著,這就是微蘭和謝家命中注定的緣分。

另一層隱晦的心理,是他想,如果沈玉蘭知道他認下了一個冒名頂替他們女兒的姑娘,會不會跑到他麵前來揭穿.斥責和痛罵?這麽多年,他已然沒有勇氣再去回首當年的事,然而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這件事,都覺得良心有愧。

更何況,微蘭的出現,讓他意識到,他們之間還有一個無辜的孩子。

鬼使神差地,他順著老太太的意,認下了謝粒粒,順著芷蘭的名字,改為微蘭。

說到這裏,沉沉地望著她道:“正直.清白是我哥哥常訓導我的話,就算是林森做了這種事,他也絕不會容忍。今天當著你奶奶和季海的麵,我把話說清楚,以後奶奶願意和你來往,你可以繼續來這裏,但是從今往後,不要再說你是謝家的女兒。”

謝微蘭斷想不到謝鏡清會把話說得這麽直白,“三叔,我不過是犯了一回錯,您就不認我了嗎?”

謝鏡清抬眸,望著她的眼睛道:“這不是第一次,你找來謝家的那回,才是第一次。”

謝微蘭驚得心口一震,完全不敢和謝鏡清對視,雙手都忍不住微微發抖,她自己搞錯了是一回事,她故意誤導謝家又是一回事!

本能地向老太太求救,“奶奶,我沒有,我真的不知道!”

老太太有些為難地看向兒子,“鏡清,今兒是微蘭帶對象回家的日子。”

謝鏡清不置可否,留了一句:“言盡於此,”就起身往外走。他可以容忍她因生存而撒的謊,卻不能容忍她為了名利而剝奪.竊取他人的勞動成果,這和他認下她的初衷,完全相悖。

可能謝微蘭至今都沒有想過,不管她是不是謝家真正的女兒,從謝鏡清同意老太太認下她的那一天起,隻要她平穩地過日子,做一個循規蹈矩的人,謝家都不會否認她的身份。

何姐看著人出門,忙道:“鏡清,帶點饅頭,剛蒸好的,熱乎著呢!”說著,也不管人答不答應,自己忙撈了兩個胖乎乎冒著熱氣的饅頭,往他手裏塞,勸道:“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何姐還能讓你餓肚子嗎?帶著吧!”

謝鏡清推拒的手一頓,到底是收下了。

老太太自己撫了兩下胸口,才緩過來氣一樣,對何姐道:“接著上菜吧,不是給季海還準備了酒嗎?”

自己拿著筷子給微蘭夾菜,“這回不怪你三叔說你,以後行事要注意分寸。”

謝微蘭嗓子都哭得沙啞,低聲應道:“嗯,奶奶,我知道了。”如果早知道,這一趟是所有的人來撕她的皮,她一定不管藏季海怎麽說,都不會帶他過來。

一頓飯吃得寂寂無聲,隻有碗筷碰撞的聲音,臨走的時候,老太太拉著微蘭的手道:“你陪季海去轉轉,我和你三嬸說了,你出嫁那天,讓她帶著芷蘭過來送送,也是給你添妝的意思。”

謝微蘭低著頭輕聲應下,她知道,這場婚禮到底是能辦成了。

等人走了,何姐問道:“周姨,慧芳不是說那天有事嗎?而且芷蘭,她一向不怎麽來這邊,那天?”

老太太淡道:“今個一個兩個的都鬧開了,要是老三家那邊沒有一個人過來,微蘭這個婚結不結的成都難說。”頓了一下道:“不管來誰,來一個就成。”她剛剛不過是故意說給藏季海聽的,隻要那天走了結婚的流程,藏季海還能當天悔婚不成!

何姐小聲問道:“您的意思,這藏同誌,對微蘭是……”

老太太又朝外麵看了一眼,見兩人已經出了院門,才道:“剛才微蘭哭成那個樣子,他一句幫腔的話都沒有,倒是老三生氣了,他才說了兩句,這是怕謝家容不下微蘭呢!”

“他在乎的是謝家,不是微蘭?”何姐不懂了,“您都知道,還讓微蘭和他成婚,這不是眼看著微蘭跳……”後麵的話,何姐沒好說出口。

卻聽老太太淡道:“微蘭聰明著,這是她給自己選的路。”她之前還不明白,微蘭怎麽去了一趟申城,回來就鬧著要結婚,原來是被單位辭退了。

老三是做科研的,對剽竊這種事,她多少也知道點,微蘭在京市,想再當幹部是不可能的。

換到申城去,那邊不知道這些底細,一切都好說。

何姐覺得這些人,一個個的為了名,為了利,都是削尖了腦袋往前擠,老太太看著喜歡微蘭,也不過如此。大概就是當個逗趣的,在她心裏,可能還比不上一年見不到兩三次的芷蘭呢!

夜裏,謝林森帶著酒氣回來,何姐立即給他端了熱飯菜出來,“這是特地給你留的,沒上桌子。”又將老太太對謝微蘭的態度說了下,末了還歎道:“看著也是對微蘭很上心了,但是這種終身大事對女兒家來說,真是一輩子,就這麽看著她跳進去。”

謝林森啃完一塊排骨,才道:“我也看清了,以前可能當個逗趣的,現在,估計是故意留著惡心我妹子的!”

又扒了幾口飯,對何姐道:“真好吃,可比部隊裏的煮的好多了,”接著道:“我猜我妹一點不關心,這些人就是純屬和自己較勁。”

周六,沈愛立剛從車間回到工位上,就見小李遞了三封信給她,除了樊鐸勻和葉驍華,很意外,還有一封是謝林森的,而且看郵戳上的地址,還是從京市寄過來的。

她沒想到這人沒回部隊,而是從漢城直接去了京市,直接略過最上麵的一段最高指示,隻見下麵寫道:

“愛立妹妹,你好,報告你一個好消息,我回了一趟家,罵了謝鏡清和謝粒粒,捅破了謝粒粒在申城剽竊的事,按照謝鏡清的性格,是絕不會容忍謝家的子女犯這種沒有底線的錯誤,以後謝粒粒肯定不能再頂著你的身份招搖撞騙。這一回也看到了藏季海,和謝粒粒算是良配,他們這周末結婚,我還預祝了他們新婚愉快,就是可惜,我今兒趕著走,來不及瞧那天的熱鬧,我托人到時候給我寫信說說。你不回來是對的,我奶奶比較糊塗,我覺得你也沒有必要和她打交道,謝粒粒的事,我三叔占一半,她占一半。我現在已經準備出發去火車站,期待你的來信。”

下麵又附了他部隊的收信地址,落款是“謝林森”。

沈愛立壓根想不到,她名義上的堂哥,會為了給她出氣,特地跑到京市去攪和謝微蘭的婚事,從這封信來看,謝家已經完全知道了謝粒粒頂替了她身份的事,看樣子謝老太太還挺喜歡這個孫女。

對於謝家的老太太,她當初聽小姨的話音,就知道對她媽媽定然是厭煩.憎惡的,謝家老太太能認下謝粒粒,肯定有這個孩子沒有跟在她母親身邊長大的原因。

如果是換成她,謝家的老太太怕是不會認。她倒沒什麽感覺,就是覺得謝林森還挺讓人意外,一而再出乎她的意料。

忽然想到,謝微蘭的婚禮,不正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