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沈愛立忙站了起來,“哥,你醒了,有沒有哪裏痛?”正要出去喊醫生,護士剛好進來換藥水,道:“病人醒了?我去喊醫生來。”

沈愛立忙道謝,從暖瓶裏給沈俊平倒了一杯溫水,用勺子喂他:“哥,喝點水,醫生說你現在最好不要動。”

喝完了半杯水,沈俊平望著妹妹的身影,緩緩地道:“小妹,對不起。”

沈愛立放水杯的手一頓,知道她說得是楊冬青騙錢的事,回身來道:“哥,這些後麵再說,你現在不要想這些事,好好住院把傷養好。”醫生昨晚說他要是這兩天能醒過來,腦部淤血就沒有大問題,但是腿確實是斷了。

而且,他還不知道楊冬青滑胎了。

沈俊平看了一眼病房,並沒有看見楊冬青的身影,啞聲問道:“冬青呢?”

沈愛立猶豫了下,低聲道:“嫂子在坐小月子,不能吹風,沒讓她來。”說完又擔心他受不了這個刺激。

沈俊平瞳孔一縮,很快聯想到小月子是什麽意思,上次的信裏還沒提,喃喃道:“什麽時候的事?”

“上周,已經出院了,請了嫂子媽媽過來照顧,想著你快回來了,媽媽就沒給你寫信了。”

沈俊平默默垂眼,沉默了一會,又問道:“醫生有說是什麽原因嗎?”問出這句話,沈俊平心裏隱隱有點猜測。

“媽媽說,可能是嫂子那段時間情緒不穩。”沈愛立一點沒有隱瞞他的意思,事情已經發生了,越瞞著不說,越容易造成誤會。

沈俊平聽完,竟然覺得一點都不意外,果然是這樣。

說到這裏,醫生就進來了,問了沈俊平一些頭暈不暈,有什麽記憶之類的問題,過了一會外科醫生來通知,說是下午做腿部的手術。

正說著,序瑜提著兩袋東西進來,簡單和沈俊平寒暄了兩句,和愛立道:“你今天先不急著去廠裏,我一會給你請個假,”等愛立送她出來,又遞了五十塊錢過去,“我看你哥這次傷的不輕,醫藥費可能不少,你先拿著,不夠再和我說。”

沈愛立沒有接,“暫時不用,我媽媽在這邊上班,可以從我媽媽工資裏扣。”

序瑜堅持給她,“你和我客套什麽,手裏留點錢,辦事也寬裕一點,你慢慢還我就是。”

沈愛立沒有再推辭,等送走了序瑜,覺得有些頭重腳輕,剛好媽媽來換她,讓她回家睡一覺,等下午哥哥動手術再過來。

到家,發現門鎖著,楊母不知道去了哪裏,沈愛立自己開門進來,屋裏靜悄悄的,嫂子的房門緊關著,沈愛立也沒心思和她打招呼,自己先去睡了。

昏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聽到外麵有絮絮的說話聲,估摸著是嫂子媽媽回來了,怕錯過哥哥手術,掙紮著起來,正準備開房門,就聽到一個陌生的女聲道:“啊?你親家母是這種人啊?真看不出來!”

沈愛立拉門的手一頓,就聽另一個道:“是吧?我也看不出來,我一直以為女婿和他妹妹是一個爸爸,親家母是寡婦來著,哪想到,原來是兩個男人的種。”這聲音聽著像楊母。

陌生女人道:“不過,你親家母確實長得標致,這麽大年紀了,遠遠看著,還是個美人,年輕的時候,肯定更好看,男人都喜歡這樣的。”隻聽楊母道:“要不說她作風腐化呢,城裏小姐,做姑娘的時候讀書就是男男女女一塊處著,在這事上放得開,不像我們村裏的,和男人多看一眼,都怕人說閑話。”

沈愛立氣得渾身發抖,“嘩”地一下子拉開房門,冷聲道:“你怕人說閑話,你說起別人的閑話來,倒一點不打磕巴,這是我家,你們一家都靠我家拉拔著,你在我家說我媽媽的閑話?你靠女婿一家拉拔,你這麽要臉,怎麽不怕人說閑話?”

江梅花嚇一跳,她以為除了冬青,沒人在家,訕訕道:“小妹,你聽錯了,我說的是別人。”

沈愛立懶得聽她扯,發現另一個她一點不認識,毫不客氣地問道:“這位大嬸,你又是哪位?怎麽會在我家?”

江梅花忙道:“這是我們村裏柳嬸子家的小舅媽,我倆在外麵遇到,喊她來家裏坐坐。”

“哦?這是你家嗎?你女兒在**躺著,你女婿還在醫院,你有心思拉人來我家閑扯?我媽媽哪裏對不住你了嗎?還是對不住你女兒了?要被你們這麽編排?”

那位小舅媽忙道:“不好意思打擾了,打擾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又回頭和江梅花道:“梅花,你有空再去我家玩,我今天有事,就先走了。”

沈愛立也不管楊冬青是不是在睡覺,直接過去推開她房門,見她躺在**,一張臉臊得通紅,對上小姑子的眼睛,嘴唇微微動了一下,沈愛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是一早就聽到了,卻沒有出聲製止。

沈愛立冷冷地罵了一聲:“白眼狼!”

楊冬青躺在**,氣色並不好,囁嚅了一聲:“小妹!”剛才的事她也聽到了,她自己心裏煩躁著,她以為家裏沒人在,也沒心思管她媽媽說什麽。

沈愛立頭都沒有回,越過想攔住她的江梅花,摔門而去。後頭江梅花喊了兩聲,也怕外麵人看見她們鬧矛盾,縮頭回去問女兒道:“愛立什麽時候回來的啊,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啊,這可怎麽是好?”

說到後麵,幹脆坐在地上哭。

楊冬青覺得頭都大了,耐著性子勸了兩聲,就聽她媽媽忽然收了淚,歎氣道:“冬青,我怎麽都覺得,這回你和俊平怕是過不下去了。”

楊冬青愣愣地看著母親,皺眉道:“媽,你怎麽說這種話?”

這麽一會,楊母反問冷靜了下來,道:“俊平這回摔斷了腿,不可能治好的,以後最好的情況也是個跛子,礦上的工作也會有影響,而且我冷眼看著,你和你婆婆.小姑子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我看她們對你,都不正眼瞧一下,你這還小產呢!”

覷了女兒一眼,“要我說,你這回小產未必是壞事。”

楊冬青心口一慌,立即猜到母親後麵的話,“媽,你不要說,俊平對我好的很,做人不能一點良心都沒有!”

見女兒明白過來,江梅花反而不藏著掖著了,直接了當地道:“雖說是大學生,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工人,還是礦上的,早晚出事都是正常的,我看安家那個,對你也上心的很,不是還經常給你寫信嗎?你不知道吧,我聽他媽媽說,人家現在升連長了,說是升團長也是早晚的事。”

楊冬青忽然有些心慌,不耐煩地道:“媽,你怎麽說這些,俊平對你,對弟弟妹妹們可都上心的很。我底下這串弟弟妹妹,這個上學,那個買衣服,俊平哪回說過一個‘不’字,他現在還在醫院住著,你怎麽好開口說這種話!”

江梅花臉皮也有一點紅,到底覺得自己吃過的鹽比女兒吃過的米都多,還是苦口婆心地勸道:“雖說我埋汰你婆婆跟過兩個男人,可是你看她日子過得多好,兩個小孩都培養成大學生,自己又在供應科上班,這麽好的肥差,她一個女人,能拚得過那些男人?依我看,這後麵肯定有人幫襯著。”

“媽,你又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剛才和人瞎咧咧,給愛立聽到了,回頭告訴我婆婆,你還怎麽在這裏待?”楊冬青想到這些事,都心煩。

沒想到江梅花,這次倒一點都不怕了,直了腰道:“大不了,我們娘倆一起回家,”看了一眼女兒的臉色,接著道:“我聽說安少原最近剛好有探親假,要回來一趟呢!”

楊冬青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媽媽,“媽媽,你不會真的打著這注意吧?”楊冬青心口都不由怦怦跳,她和安少原以前是中學同學,當時關係還行,後來他去當兵,也給她寄過幾封信和布票工業票之類,但是她遇到了沈俊平,一下子就淪陷進去了。

那邊倒是一直還給她寫信。

江梅花也沒打算把女兒逼得太緊,安撫她道:“媽媽不過就是和你說,這有一條退路,你也不要想太多,先好好把身子養好。”

楊冬青狐疑地看了眼母親,心裏總有點不安。

江梅花倒沒有再說,出去洗菜,準備給女兒做午飯,心裏卻越盤算,越覺得安家的不錯。

家裏也就一個出嫁的姐姐,婆婆雖然不是很好相處,但是冬青嫁過去了肯定是要隨軍的,住在部隊裏,和婆婆一年也就見一回,自己獨門獨戶地過日子,並不比在沈家日子過得差。

而且,安少原身子骨好,升了連長,還有團長,以後把冬青三個弟弟塞到部隊裏,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連著兩個妹妹也能在部隊裏找對象。

俊平這邊雖說婆婆和小姑子都還行,但是他斷了腿,以後怎麽說都是個拖累,最多也就能混個溫飽。

想到這裏,江梅花覺得最近還是要在女兒耳邊吹吹風。

沈愛立完全沒想到,自己那一句“白眼狼”罵得還是太早了些。

等到醫院,沈玉蘭正在給俊平喂水,見愛立頭發亂糟糟地就過來了,問道:“怎麽這麽急,也不多睡一會,還早著呢!”

當著哥哥的麵,沈愛立沒有說剛才的事,隻是道:“睡糊塗了,也不知道幾點了,就趕著過來了。”

沈玉蘭摸著女兒的臉,笑道:“一會去洗洗,今天老姚說,你哥頭部淤血的情況還好,已經散的差不多了,下午再做一下腿的手術,問題不是很大。”沈玉蘭覺得,兒子就算跛了腿也沒有什麽關係,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萬幸了。

沈愛立心裏也鬆了一口氣,對哥哥道:“這回真是僥幸。”

沈俊平望著妹妹,微微笑道:“是,”想了一下又問道:“冬青在家怎麽樣?”

沈愛立淡淡地道:“挺好的,臥床休息,她媽媽陪著她說話。”

沈俊平銳利地察覺到妹妹這話好像有情緒,猜測可能是冬青的媽媽說了什麽不合適的,準備回頭找冬青問問,對妹妹道:“你和媽媽先去吃飯,我這邊藥水還早著,暫時不用人看著。”

沈玉蘭想起來還要去拿消炎藥,沈愛立接過藥方,道:“外麵太陽正好,我去走走,順帶拿了。”

等出了住院部,沈愛立深呼吸了一口氣,她現在覺得,已經完全沒辦法再和楊冬青相處,提到這個人,都覺得反感。

正想著,這事要怎麽和哥哥說,就聽到有人喊“沈同誌”,沈愛立抬頭一看,發現是小李,旁邊還跟著一位穿軍裝的男同誌,怎麽看都有點像昨晚和她問路的那個。

謝林森也在打量沈愛立,梳著兩根麻花辮,一身白棉布襯衫.灰色褲子,看起來和京市裏大部分女孩兒差不多,和人交流起來落落大方,隨意又自然。

和他想象的很有區別,從何姨那裏知道,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並且還不願意回去,他以為她多少會有些自怨自艾,或是自高自大.目中無人。

他還想著,無論是哪一種性格,隻要不是騙子,他都會認!

這會兒,小李對愛立道:“沈同誌,我問了章同誌,說你在這裏,”頓了一下又介紹道:“這位是西北軍區的同誌,說是有重要的事找你,領導讓我帶他過來。”

說著,還遞過來一封信,“這是今天上午送到單位的,我給你一起帶過來了。”

沈愛立接過來一看,是樊鐸勻的,謝林森也掃了一眼,看到樊鐸勻的名字,眼睛立即瞪得老大,又想氣又想笑,鐸勻和人家還通信來著,還和他說不知道!

和沈愛立笑道:“沈同誌不妨先看信,或許和我的來訪有關係。”他倒想知道,鐸勻是不是背著他通風報信!

沈愛立半信半疑地拆開信封,發現裏頭還夾著一張電報,打開看了一眼,有些不確定地看了下信。

見上麵寫著:“愛立,我今天剛從黎族橡膠種植基地回來,一下子收到了你的兩封信,非常意外,先前在申城的時候,你說會給我多寫幾封感謝信,希望愛立同誌能夠繼續履約。隨信附電報一份,謝林森是謝振的獨子,他可能以為你是他的親妹妹,他性子執拗,或許會從部隊裏出來找你……”

看到這裏,沈愛立就將信收了起來,問麵前的人道:“謝林森同誌?”沈愛立斷想不到,來找她的人是謝林森!她以為,如果謝家有誰對她的存在上心的,也隻有謝鏡清,沒想到來找她的是隔房的堂哥。

謝林森點頭,忍不住問道:“樊鐸勻和我是發小,不知道沈同誌和他在哪裏認識的?”

“中學同學!”

一句話倒把謝林森說懵了,他辛辛苦苦找出來的妹妹,原來和鐸勻在多年以前就認識?

沈愛立轉身先和小李道謝,等小李走了,又和謝林森道:“首先,我大概會讓你失望,因為我並不是你妹妹,其次,我也不想和謝家有任何的牽扯,所以,非常抱歉,讓你白跑一趟。”

謝林森對她的排斥並不放在心上,態度誠懇地道:“沈同誌,我特地從西北軍區跑過來一趟,非常不容易,看在我們都認識樊鐸勻的份兒上,不知道能否一起吃個飯,畢竟我連來意都尚沒說出口。”他就知道,這裏麵多多少少有點問題。

沈愛立微微思考一下,“行,你大老遠跑一趟不容易,我倆也不是什麽仇人,不管怎麽說,一頓飯,我還是應該招呼的。你先等我下,我去取個藥。”

謝林森立即道:“我本來就是來找你的,和你一起就是。”

沈愛立好笑道:“我又沒做什麽作奸犯科的事,你還擔心我見了你,會跑不成?”倒也沒有再拒絕,等將藥拿回病房裏,和媽媽簡單說下出去一會兒,半點沒提有個姓謝的找了過來。

一路上,沈愛立有些好奇地問道:“你是怎麽知道我的地址的?是謝微蘭說的嗎?”

謝林森想到這件事,還覺得氣憤,冷哼了一聲,才道:“這件事說起來很可笑,雖然你是我妹妹,但無論是三叔,還是奶奶,都沒有一個人告訴我這件事。”就連三叔都護著謝粒粒,就因為奶奶承認她的身份。

又覺得自己這句話不妥,忙補充道:“你不用擔心,我是哥哥,會保護你!”

沈愛立這一瞬間,竟然覺得有些遺憾。